怯懦者糊糊塗塗的孤勇差點讓早已是無情枯骨的鬼王失了言,宣玉辛握住她流血的指尖,燙得就好似自己也有了溫度一般。
他歎息道:“傻丫。”
“不能嗎?我就知道,我連變成厲鬼都不夠格!”青黛緊張地擠弄眉毛,“那……那……”
她躊躇了半天,才彆扭道:“那我這樣死了,算不算整個紹陵的救世主?”
宣玉辛心疼難言,比千年前有人硬生生剜下他的心頭肉更疼,他儘力平複沉沉呼吸,如往常般笑道:“二小姐,你是救世主。”
“你…早就救過我數回了。”
他千年前就已消失的心跳、呼吸和感情,在與孟家二小姐扮作尋常夫妻的數月裡,都像活人一樣真真切切地複生了。
歲川說的沒錯,他們的一場婚事緣起是假。但原說逢場作戲,卻見寸寸光陰是情。
他早就習慣了夜夜去胖丫的床頭讀《千年鎮煞誅邪秘要》。
“救你?”
青黛想到的卻都是自己把宣玉辛當作替死鬼帶在身邊的歪心思,她嘀咕,“我什麼時候救過你……”
“啪啪啪——”
被鎖在陣法內的蜚冷嗤,好笑地鼓起掌:“算啊!你怎麼不算救世主!孟二小姐,你簡直是紹陵人的再生父母!快啊,快去為你的紹陵獻身吧!”
“你住嘴!”
孟輕暮扭頭,轉而急切道:“小妹不可!且不管他是否滿嘴胡言,若疫病隻能由孟家人血肉為解,那也不該是你去!”
青黛嘴唇蠕動,半晌張不開嘴,她從玄玉辛那抽回手,摸上了腰間木牌:“……怎麼就不能是我?我也是孟家天師。”
“小妹,”孟輕暮用力拽緊朱砂繩,直至細繩嵌入她手掌,血水一滴滴砸下來,她輕聲,“聽話。你從前不愛聽爹娘和姐姐的話,但姐姐知道你隻是因心中委屈,無以紓解,才會這般固執倔強。”
青黛愣住。
“可那沒關係。爹娘和姐姐依舊很愛你。姐姐隻是想說……”
朱砂繩上銀鈴作響,孟輕暮抿開一點笑意:“你如今可以修煉法術了,假以時日,你會變成比我們更厲害的天師。所以,不許傻傻說著要去送死。你得好好活著。”
“若孟家必須有人死,那……”
“孟輕暮!”青黛撲到姐姐身邊,卻不敢觸碰姐姐的手,“我不會變成更厲害的天師!我不會!我沒有你們那種天賦,我就是個蠢人!”
“你以為你誇我我會很高興嗎?我其實很討厭你!討厭死了!你每次出門捉鬼,我都會許願你永遠也彆回來了!看吧,我就是這種妹妹,你對我好一萬次,我也會咬你一萬零一次!”
一旁的陸玄真聽得直皺眉:“你……”
孟輕暮輕笑一聲,眉目間流露溫情和釋然:“胖丫頭,哭什麼呢?姐姐知道。”
“除了你,誰會次次往我行囊中塞進一張鬼畫符黃紙。我挑燈細看,來來回回才辨出那是三個字——”
幼年孟胖丫潛入姐姐書房,滿心嫉妒風頭大盛的嫡姐,她提筆嘟囔:“彆回來!”
彆回來。
起初,孟輕暮也挫敗和傷心過。可後來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直到壘成厚厚一疊,這東西卻成了她每次險象環生之際的救命符。
她想,她得回去啊。
倘若她身死在外,萬一小妹真以為是那鬼畫符起了作用,定要嚇得日日夜夜睡不著,擔心嫡姐鬼魂回去找她算賬。
這麼想,孟輕暮就笑著收好符紙,繼續背水一戰。
小妹又那麼怕鬼,她還是活著回家好。
“孟…你……”青黛以為自己裝乖裝的天衣無縫,所以嫡姐才會對她好,原來姐姐竟一直知曉她的那些心思……
姐姐知道?姐姐知道!
簡直……丟死個人!!!
她猛吸一口氣,把眼淚憋了回去,上前一大步替孟輕暮抓緊朱砂繩,再不要命地往上貼黃符。
如今,孟胖丫臉上有種已經死過一回的怒氣和瘋狂。
都怪這禍獸!她剛剛都嘰裡咕嚕地說出了什麼話啊!往姐姐那塞過鬼畫符的事情,她本來打算瞞一輩子的!一輩子!
無事。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
禍獸,看招吧!受死!
“呃!”蜚被捆得更緊,他悶哼一聲,邊咳邊笑:“姐妹情深的好戲演完了?那可以選誰去死了嗎?我站著也挺累的。”
“你……!”
宣玉辛從兩姐妹身上收回視線,淡定踹向禍獸右膝:“那你跪著聽。”
“宣玉辛!”蜚撲倒在地,他大聲,“你竟敢……”
宣玉辛笑了笑:“陸天師,開九幽山海錄吧,可以收他性命了。”
蜚動作一滯,冷嗤。
陸玄真皺眉:“可疫病……”
“哦。那個啊——”宣玉辛笑吟吟,“百姓都無事。那是誆這禍獸束手就擒的。”
祠堂內一眾天師俱滿目震驚,青黛咽口水,眼神更是直接黏在了宣玉辛臉上。
歲川抱著雙臂,自墜入無間後難得明朗地輕笑一聲。
“時間到。你再看看你腳下。”
“胡說!胡說!我分明親手將病種在了人類身上!”蜚陰沉反駁,他正想起身,從金光陣法中卻驟然鑽出無數枯骨,死死抓住了禍獸,連一根發絲都沒放過。
將蜚一點點拽入地底。
“這!這是什麼時候……”
歲川搖頭:“千年了,你依舊這麼狂妄自大,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的指尖覆上麵具:“從前你就喜歡以疫病禍害畫中瑞獸,我和玉辛遭了你一道,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你以為這麼多年,我們還會蠢兮兮地受你所害?”
歲川聳肩:“不過,我倆能成為無間惡鬼,也要多謝你讓我們死得那麼慘,死得怨和恨都無處安放,所以——”
“我們從無間地域爬上來找你了。”
宣玉辛笑容稍淡,等青黛看過來,他又彎起眼睛。
“不可能!”蜚左眼的凶厄之氣源源不斷被吸入陣法,他狂傲冷笑,“我的疫病,除我之外,無可解!”
“不然千年前,你們兩位又怎會為了畫中瑞獸乖乖受死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麵對蜚多番挑釁,宣玉辛歎息:“唉……既然做了紹陵城主家二女婿,也得為百姓做點事吧。”
因孟家人曆代都是紹陵最傑出的天師,為此特有個流傳數百年的傳統,每位紹陵百姓每月都會來孟家祠堂祈福避鬼。
所以百姓們身上都留下了替死陣,那病種儘數轉移到了宣玉辛身上,由他暫時收著。總歸,他已經死了,不會病死。
而如今,宣玉辛將那些東西還給蜚。
“你!”蜚的下巴磕進石磚,他奮力用雙臂撐起身,身下又傳來一陣陣骨頭折斷的哢嚓聲,“原來你是為此才娶了孟家女!”
“……”青黛抿唇,啪啪往朱砂繩上又貼了幾張黃符。
“不全是。二小姐如此可愛……”宣玉辛展開骨扇,掩到唇邊,他偷偷看了青黛一眼,正色:“日久生情,也是情有可原。”
青黛嗬嗬冷笑。
哄妻之事稍緩,先處理麻煩。宣玉辛直言道:“陸天師愣著做什麼?速速開啟九幽山海錄。”
雖親手報仇更痛快,但《九幽山海錄》隻有畫中獸和現任繼承人才能開啟,他和歲川已成了鬼,自然是開不了。
蜚臉色難看,怒吼著開始掙紮。
所有人和鬼的目光都落在陸玄真臉上,誰料,陸玄真和孟輕暮對視一眼,低聲:“我與輕暮……實力不足,尚未能成功打開九幽山海錄。”
歲川驚叫:“什麼?”
青黛也大聲:“但你們是邵陵最有本事的天師啊!”
孟輕暮抿唇:“人外有人,我們隻是玄階天師,想真正開啟這等至寶,怕是遠遠不夠。”
“開啟不了?那……那…”青黛急,“我們豈不是對這壞東西束手無策了!”
半顆腦袋已砸進地底的蜚發出陣陣冷笑。
“怎麼可能……”歲川看向宣玉辛,“從前繼承人不論強弱,都是可以開啟的……”
宣玉辛沉吟,道:“怕是因你我之死,畫中瑞獸加強了防備。這樣哪怕流入惡人的手,他們也不會輕易得逞。”
“那怎麼辦?”
宣玉辛看著癲笑的蜚,溫和道:“小丫,你去試試。”
青黛瞪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