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克斯說完這句話後，頭頂上萬裡無雲的晴空當中突然劈下幾道紫白色電光。
毫無征兆和預警，拇指大小的冰雹粒像暴雨一般傾瀉而下。
“神罰開始了。”
雷克斯不耐地蹙眉，他合上隱隱發熱的掌心：“亡靈族已經衝破守衛者契約，他們正在毀壞寒霜聖柱。”
不給所有人準備的機會，滅亡預言降臨了。
劈落的冰雹剮得半精靈臉頰生疼，不消片刻，眼下皮膚傳來一陣粘稠的濕濡感，她以為是淚，抬手去抹，卻發現鮮紅血液從指縫中滲出。
原來是鋒利冰碴劃破了她的臉。
雷克斯看著眼前年紀尚小的半精靈，又重新化為了龍身，他抬起一邊翅膀，舉到青黛頭頂：“去吧，堅定些。”
“你們不是要拯救艾利希昂嗎？”
在巨龍攏起的翅膀下，青黛全身的體溫有片刻回暖。她也逐漸從昏蒙的打擊中清醒。
滅亡不會等待任何人，它乾脆利落，毫無商量。多浪費一秒鐘，都可能讓他們曾經所作出的全部努力功虧一簣。
青黛用手背擦去臉上的血，抬眼：“守衛長，您願意獻出雙瞳嗎？”
“我青黛·塔利婭向您保證，在順利度過滅亡後，我會傾儘一切辦法讓您可以重見天日。”
半精靈牙關打顫，她一字一句，無比堅定：“賭上精靈族的治愈天賦和我的全部魔力。”
“小孩，”雷克斯笑了笑：“我活了百年，看見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
“為了熾焰聖柱，數不清的艾利希昂人在這裡死去。你也不需要為我做什麼，這雙眼睛就當作我族協助【天命】獻祭人類的代價吧。”
“畢竟……新世界終將在你們年輕人的眼中重生。”
巨龍吐出兩個灼燙的火球，一左一右漂浮在青黛肩上：“去吧，我的小精靈‘繼任者’。”
青黛不可置信地望向雷克斯。
巨龍原本如雷霆劍般的銳利豎瞳全部被帶血絲的眼白覆蓋，他低下頭，示威似的嘶吼了一聲。
像是無言的催促。
青黛收好龍之眼，用她可以發出的最響亮的聲音喊道：“青黛·塔利婭向您致敬！”
不等對方有反應，她迅速衝下岩洞，一路連滑帶摔地跑到熾焰聖柱麵前。
青黛深深凝視著眼前已經刻入心底的裂紋，她雙手捧起龍瞳，呼吸粗重，幾乎聽不見自己的心跳。
聖柱沒有反應。
半精靈的心停跳一拍。
臉上血跡已經乾涸，僵住的皮膚讓她沒法做什麼表情。青黛盯著那滾動著熾熱焰火的裂痕，她用魔力護身抵抗，一步步走近，直至火舌舔上臉側發梢，半精靈用力將龍瞳擲進縫隙裡。
火勢驟旺！
一秒，兩秒，三秒……
嗒的一聲。
赤焰聖柱上的裂紋，開始合攏了。
來不及驗證更多，青黛後退兩步，口中喃喃念起傳送咒。
艾尼斯深入北地行蹤不明，西之極地離這裡更近，而且先知他們一定都在那裡。
他們會率先從惡魔族那得到神代遺物。
半精靈腳下的綠色符文流轉，一陣強烈眩暈感後，兵戈相交的血腥冷氣直衝腦門。
青黛睜眼，西地的鏡之回廊前，兩支軍隊正在劇烈廝殺，在角逐中占了優勢的那一方又會迫不及待衝入回廊，鏡中的紅骨玫瑰亦綻放了一朵又一朵。
這時，後頭有人用劍柄敲了敲她的肩。
青黛回頭，馬尾高束的紫發女人氣喘籲籲，盔甲上也血跡斑斑，她開口：“塔利婭？”
“卡利俄佩殿下！”青黛問，“我已取得龍族遺物。你們現在情況怎麼樣？惡魔族的遺物……”
“你拿到了？！”卡利俄佩胸口衝上來的一口氣豪卡在喉嚨，她猛咳幾聲，“塔利婭，真是好樣的！”
“而我們……”公主殿下聳肩說道，“如你所見，情況很糟糕。”
“伊萬德的能力損耗得相當嚴重，且不論這些偏要與我們作對的天命軍隊，惡魔族守衛者實力真是非同一般的強悍，他們不配合，我們隻能拚死一搏。”
“我去支援。”青黛二話不說往鏡之回廊裡衝。
她的右肩忽然被緊緊抓住了。
卡利俄佩道：“塔利婭，你……”
女聲頓了頓，像是不忍揭開什麼殘忍的真相，但最終，她堅定道：“你得去東之極地。”
青黛沒回頭。
“艾尼斯的軍隊剛傳回消息，他們離開了北地。亡靈族一心損毀聖柱，而我們這邊惡魔族久攻不下，艾利希昂大陸的情況越來越不穩定，艾尼斯不得已……”
“他……他已前往了恒輝聖柱。”
卡利俄佩說：“你去見他一麵吧。”
“我想，他一定在等你。”
最不想麵對的事情驟然砸在青黛眼前，半精靈搖頭，她繼續往回廊裡走：“等……等我拿下惡魔族遺物，艾尼斯把那邊也搞定，我們就可以見麵了。”
她笑了笑：“我們不急於這一時。等滅亡預言過去，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
“塔利婭。”
公主淩厲地斬斷她的幻想：“沒有時間了。”
青黛渾身僵硬，她握緊拳頭。
為什麼一切變故來得這麼猝不及防！給她點時間，讓她冷靜點認真想，明明她一定可以找到挽救艾尼斯的方法啊。
就算獻出心臟，也能活下去的方法……
可如果隻剩下一具流乾血液的冰冷屍體，那才是真的回天乏術。
青黛表情淡下去：“那殿下，西之極地就繼續拜托你們了。”
腳下綠色符文大盛，半精靈的輪廓開始模糊扭曲，瞬息後，風止光散。
卡利俄佩左手一直捏著先知碎掉的一截法杖，那上麵還有層擦不掉的血汙，她道：“當然。就放心交給我。”
東地蘋果園裡，魔法陣綠光褪去，半精靈冷汗淋漓，疲軟的雙膝重重砸向地麵。
接二連三的持續消耗，讓青黛的每根神經繃得生疼，體內所有器官都好像變成了一張薄紙，連呼吸稍微大力些，就能輕而易舉地吹破它。
喘了兩口氣，青黛連忙起身，欲朝恒輝聖柱的方向跑。
可入目全是一模一樣的蘋果樹，她轉身，再轉身，無論哪個方向的路都是沒儘頭的重複。
或許是她的力道過大，腰間布袋上的絲帶竟突然斷裂，無聲墜落地麵。
望著從中飄落的大天使羽毛，那一瞬間，半精靈真想不管不顧地自私一回。
不管艾利希昂大陸，不管即將徹底崩塌的聖柱，不管他們為之奮戰的一切，就把艾尼斯召喚到她麵前。
不要獻祭心臟，不要去赴死。
可……
青黛明白，如果今日需要獻祭心臟的是她，她也會那麼做的。
更何況，大天使艾尼斯擁有一顆真正純粹的“聖潔之心”。
她明白，也理解，可她沒法接受。
艾尼斯，怎麼辦？
她又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
“塔利婭。”
青黛抓緊布袋，僵硬起身。
金色長發的大天使站在她幾步之外，笑意燦然：“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見我的。”
青黛抿緊哽咽的聲音，輕輕道：“你在等我嗎？”
艾尼斯大步向前，用力將她摟進懷裡，直到這僵硬又冰冷的半精靈填滿他的胸膛，他低聲：“能再見你一麵，很好。”
青黛的額頭貼在他心口，感受那一下又一下鮮活而有力的跳動，她貼得更緊，道：“艾尼斯，你是在向我道彆嗎？”
“你已經決定，要永遠離開我了嗎？”
“不是。”艾尼斯輕輕拍她的後背，低頭看半精靈的眼中盛滿無限愛憐，“彆害怕。我不會死。”
“我不會離開塔利婭，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