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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夜
清風無力,隻有樹影遮蔭之地才好上些許。
滕玉紅走在前頭,罵罵咧咧著鬼氣候難以逐磨。
她轉頭,瞥了一眼低眉順目的甜鈺,冷哼一聲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小蹄子想的什麼,有點姿色,便以為近水樓台,能攀上高枝是吧?”
“蕭府現在是蒸蒸日上,多少名門貴女削破了頭都想嫁進來,誰不是高貴典雅的主,你看看你這副騷浪模樣,真是,離這麼遠都聞著騷。”
說著,她還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副忍受不了的模樣。
“彆做夢了,然兒自小也是個懂事的,他母親就更是嚴苛了,小丫頭,好好學學規矩,把你那點小心思收起來。”
“奴婢不敢。”甜鈺怯怯道。
滕玉紅勾起一絲輕蔑,對著前麵院子道:“行了,你先進去幫著忙,就說是大夫人叫過來的,我現在還有事,等我回來再好好調教你。”
說罷,便帶著府裡一個仆從大搖大擺朝著府門走去。
“是。”
甜鈺抬頭看了一眼,那仆從看著眼生,恐怕是莊子上同他們一起回來的。
看著他身強體壯的模樣,甜鈺漸漸低垂下了眸子。
今日一大早便有人送著丫鬟的衣服過來,要她去見夫人。
丫丫不服氣,可甜鈺卻覺得這是一個極好了解府中情況的方法。
若再是矯情,恐怕蕭然也保不了她。
就像剛才,若不是正麵同夫人有所交談,她恐怕還真以為蕭然的那個法子可行。
京都名門皆看重身份,她此前還以為式微已久的將軍府或可能不同,但現在看來,陳腐守舊的東西永遠無法從他們的血液中剔除。
她冷了神色,但形容卻愈發乖巧。
甜鈺走進院裡,隻有一個丫鬟在掃著院中落葉,看起來極為冷清。
甜鈺趕緊上前,甜甜問道:“姐姐,我是大夫人叫過來幫忙的,有什麼我能做的麼?”
綠衣丫鬟看了她一眼,神色帶著驚豔,她打量了甜鈺片刻,道:“大夫人的人?那你去勸勸三爺喝藥吧,這事上,我們這些丫鬟都使不上勁。”
她歎了口氣,環視了一圈,確定沒有其他人在,她壓低聲音問道:“妹妹,你長得這般好看,莫不是大夫人讓你過來...伺候三爺的?”
甜鈺眼皮一跳,剛剛在大夫人院子裡就聽滕玉紅提了一嘴,這個三爺究竟是怎麼回事?
甜鈺帶著些驚慌茫然,搖了搖頭道:“大夫人並未直說...我才進府不久,隻聽說這裡人手不足,便被派過來了...”
那綠衣丫鬟更是一副了然模樣,頗為真誠地叮囑道:“無妨,你若真能得個一兒半女的,倒說不定真能抬抬身份,隻不過...你可得當心三夫人,她潑辣的很,三爺脾氣就是太好,一直都忍著讓著...”
“好了好了,你快去乾活吧,今後若是有機會,我再慢慢同你說...對了,我叫小燕,你叫什麼?”
甜鈺笑了笑:“叫我甜兒就行。”
甜鈺順著小燕所指的方向而去,院子極大卻也極靜,零星有人經過,都抱著各種行李物事,想來莊子上帶回來的東西還沒有整理完畢。
蕭若澤寢房所在之地,雖綠意盎然,但肉眼可見花園已經許久未曾打理過了。
盤根錯節的枝丫,還有長勢過頭的花葉。
門口沒有人守著,不知為何,這一切給甜鈺一種繁盛而蒼涼的感覺。
她輕敲了敲門,卻無人應答。
門沒有被閂住,她隻輕輕一推,便打了開來。
一股子濃烈藥味侵入她的鼻腔,讓她有些不適的皺著眉頭。
屋內極暗,沒有燭光,窗戶上也掛著厚重的簾子,一絲光亮都照不進來。
外頭明明那般炎熱,可這屋裡卻帶著森森的陰涼。
像極了垂死之人已經疲乏了掙紮,靜候死神一般。
甜鈺呆立了片刻,很快,她將窄袖利索地拉了上來,露出白皙細嫩的小臂。
她一把將窗前的厚簾掀開,然後將窗戶開了一些縫隙,讓內外的空氣流通起來。
“你...是何人?”
床榻之上,一道沙啞乾澀的聲音響起,沒有驚疑或是害怕,古井無波,尤若一潭死水。
甜鈺掛起一絲甜甜笑意,轉過身,眉眼乖順,朝著榻上之人福了福身,大方道:“奴婢甜鈺,過來伺候三爺喝藥。”
說罷,也不等蕭若澤開口,她便直接上前,作勢要扶他起身。
陽光灑進來,照亮了屋子陳設,也讓蕭若澤看清了眼前情況。
一身綠衣的小丫鬟,帶著乖順神色,又帶著無儘朝氣。
傾國傾城都不夠形容她的姿色,迎著光,她淺灰的眸子帶著令人沉醉的魅力,讓他早已死水無波的心,重重一跳。
可正因如此,內心的黑暗反而顯得更是濃稠,叫囂著逃離。
白嫩手腕搭在他肩膀的那刻,他幾乎條件反射的將人推了出去。
甜鈺一時不察,竟被推得摔倒在地。
“你...你沒事吧?”蕭若澤立刻想要過來查看,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用了這般大的力。
雙腿觸及地麵,毫無所感,蕭若澤的神色一瞬暗淡了下來,低垂著頭,淡淡道:“沒事便出去吧,莫打擾我了。”
甜鈺站起身,這才看到屋中一角的輪椅。
原來是身體殘缺,怪不得那個丫鬟會說出那種話。
也怪不得...他妻子敢堂而皇之帶著健壯仆從出門了...
她神色幾變,立刻在他腿前跪伏著,擠出眼淚,委屈哽咽地抬頭看著他道:“是甜兒哪裡做的不好麼?”
“甜兒剛進府不久,若是冒犯了三爺,還請三爺責罰...可三爺能不能不要趕走甜兒,甜兒一定乖乖的,什麼都聽三爺的。”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的神色那般單純委屈,可說出的話,卻止不住讓他浮想聯翩。
她泫然欲滴的模樣如此生動,如此惹人憐愛,細嫩白淨的雙手輕輕撫在他的雙腿上,明明是該沒有知覺的地方,卻突然尤若火燒一般發燙。
她身上的味道也香極,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像是清幽山泉中一道赤果身影,黑夜之中,惹人浮想聯翩。
那處寂靜之地,竟連帶著有了知覺,他隻覺背脊骨一陣酥麻之感,他下一瞬握住了甜鈺放在他腿上的手。
甜鈺似乎也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後者立刻意識到什麼般,趕緊鬆開了手。
可要趕人的話,卻是再也說不出口了,他似乎陷入了一種迷茫,那股細膩觸感還停留在他的手中。
甜鈺倒是趁他愣神之際好生打量了一番。
清瘦而儒雅,雖然在這般境地,他也打理好了自己,並未胡子拉碴的不修邊幅,身上甚至還有淡淡皂角的香味。
說實話,她一直以為蕭府的男人都是像蕭然那般的硬朗好戰,卻未想到竟還有這樣的人。
若不是他身有殘疾,想來,也能是一號叫得上名的人物罷。
“你起來吧,把藥端給我。”蕭若澤有些不敢看她,盯著床榻邊緣,緩緩道。
甜鈺趕緊點頭,轉身去桌上拿湯藥。
可湯藥早就涼了。
還不待甜鈺說話,蕭若澤直接道:“無妨,你拿過便是。”
甜鈺還是聽話地將湯藥端給了他。
接過碗盞,蕭若澤看著她那雙白淨的手,想問她為何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做工的丫鬟,為何進了府裡,可這些話堵在嘴邊,他又重新咽了回去,連同已經涼透苦澀的湯藥。
見藥水見底,甜鈺似是鬆了口氣般:“三爺真了不起。”
蕭若澤幾乎苦笑,他喝個藥,竟還需要個小丫頭的誇讚了。
“你目的達成了,現在可以出去了麼?”蕭若澤靜靜看著她。
“是甜兒長得太醜,三爺才一直讓甜兒走麼?可外麵的人,都誇甜兒好看呢。”
她這副模樣,帶著些少女嬌羞,蕭若澤隻覺得那些已經死去的東西似乎在慢慢複蘇,他忍不住不去看她這般栩栩如生的模樣。
她笑著,聲音輕輕:“既喝完了藥,甜兒帶三爺去外麵逛逛吧。”
“我見院子裡綠蔭蔽日的,肯定沒那麼熱了。”
甜鈺也不等他反應,徑直將木質輪椅推了過來。
她神色上沒有半分的嫌棄,看著他,就像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蕭若澤便這麼迷迷糊糊地被她帶著出了房門,入眼是刺目的陽光,可很快,她撐著傘,替他擋住了那份灼熱刺眼。
綠蔭之下,蕭若澤聽著耳邊蟬鳴,看著那些生命力極強的野草,不知不覺開口問道:“我見你不似窮苦人家出生,怎得...怎得進了府中?”
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已經好久沒有對什麼事產生過好奇,可剛剛,他居然主動問出了口。
甜鈺聲音帶著些苦澀道:“甜兒身份低微,出生也不好...幸得將軍厚愛帶回了府,有了一片棲身之地。”
蕭若澤腦中已經補出了一副身世淒涼之圖。
甜鈺也不遮掩,直接道:“大夫人擔心甜兒對將軍有所企圖,便讓三夫人著手調教...甜兒知曉三夫人不好相與,還望三爺之後能稍稍護著些。”
說完,她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般有些不太好,趕緊摘下一朵野花,遞給了蕭若澤道:“此花真好看,送給三爺,剛剛甜兒那些話,就當沒聽到好不好?”
她半蹲下身,眸子裡帶著一絲狡黠,還有令人無法拒絕的純真。
他的心不自覺跳得很快,自己似乎變得年輕起來。
這一刻,他多麼希望自己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多麼希望他的腿從未被利箭劃破筋骨。
他強迫自己移開看著她的視線,聲音化為寂寥:“有些熱了,回吧。”
甜鈺緩緩起身,低垂著頭,看著他的發頂,勾起了一絲極致魅惑的笑容。
今日,便先到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