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
寬敞簡潔的屋子,充斥著一絲不苟的氣息。
甜鈺等著府中小廝準備車馬,她正好有時間細細打量一番蕭然的寢房。
檀香味依舊濃鬱,甜鈺頗為喜歡這種味道。
她研究過不少香,也懂得製香,甚至懂得哪種香氣能催情。
她想起那日蕭然以為自己是因春酒的緣故而失了理智,其實她身上塗抹的催情香也是功不可沒。
這種寧靜雅致的味道,讓她心裡生出些隱秘的刺激,像是用漆黑濃墨去沾染潔白無暇的緞麵,任人作畫,毫無防備。
一代驕子,天下英雄,竟與妓子糾纏...
甜鈺眸子裡帶著狡黠,聽到丫丫在門外說小廝已備好馬時,她一邊回應,一邊伸手解開了圍兜,然後將其扔進了他的寢衣櫃子。
她可不知曉‘乖’是何意。
甜鈺披著蕭然的外衫,出了寢門,攜著丫丫悠閒往外走去。
許是蕭然教訓府內小廝,倒是沒有閒雜人等偷偷打量她了。
迎麵撞上穿著樸素的林小月,甜鈺見她眼神恨恨,心中一時對她身份好奇。
同是女人,她自然感覺得到此人對自己的厭惡,而且症結一定是同蕭然有關。
就是不知道此女在蕭然心中是何地位,難道是他心上人,礙於門第無法結合?
...蕭然喜歡這樣的女子麼?
傳聞侯府小將軍不近女色,在邊關以殺人上刑為樂。
可這收在府裡的小娘子也正值妙齡,而且看得出來她是對蕭然有意思的。
隻可惜,這些姑娘總是自命清高,視貞操為一切,豁又豁不出去,到頭來隻得嫉恨那些大膽的。
“屬下江曉,奉將軍之名護送姑娘回宅。”
一位身著絳紅衣袍半身戴著玄甲的將士對著甜鈺說道,後者一瞬回了思緒。
她點了點頭,帶著丫丫上了馬車。
甜鈺透過車簾觀望,此人目不斜視,看身量以及姿勢應是行軍多年之人。
想來是個忠心穩重、心誌極堅之人,她在蕭然心中的形象,恐怕尤若洪水猛獸吧。
想到這兒,甜鈺不禁笑出聲來。
“小姐,您...您不會喜歡上蕭將軍了吧?”丫丫有些擔憂地問出聲來。
“怎麼可能...喜歡這物事太過奢侈,我可沒那種東西。”她看著丫丫,少女臉上還泛著稚嫩。
她本名五兒,家中排行第四,前麵三個都是姐姐,第五個果然生了個兒子,前麵的姐姐們便是出嫁的出嫁,轉手的轉手。
她同自己一樣,是被人販子捆著售賣的貨物,不同的是,自己娘親給了她一張天賜的容顏,被捧在了柳媽手裡,等候著訓練與雕琢。
可丫丫不一樣,她長得普通,身體還瘦弱,價格已是極低也沒人挑走,站在被選的孩童之中,可她不哭不鬨,像是無論被命運如何對待,也能從容以待般。
新姑娘選丫鬟,甜鈺選了她。
花樓裡的那些姐姐們也都不喜歡丫丫,因為她說話直白,怎麼都圓潤不起來,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從不遮掩亦從不偽裝。
甜鈺喜歡這樣的真實,與自己不同,她沒有一寸是真實的。
“不會的,小姐人這般好,等小姐做完自己想做的,丫丫陪小姐一起去尋,一定能尋得小姐自己喜歡的,不管是人是物,小姐一定能尋到。”
丫丫臉上認真的很,就像她已經預見到結果那般。
“哈哈哈,好,你陪我好好尋。”甜鈺難得開心之時,身邊都有她。
這如浮萍漂泊的人生,倒也不算一片漆黑。
下了馬車,江曉依舊目不斜視,恭敬朝甜鈺行了一禮,便告了辭。
丫丫難得評價道:“這人莫不是瞎子?”
甜鈺彎了眉眼,剛跨門而入,卻感到背後升起一股寒意。
她迅速轉頭,一道身影似乎一閃而過。
“小姐,您怎麼了?”丫丫朝甜鈺所望的方向看去,可除了往來行人,倒沒什麼特彆的地方。
甜鈺垂眸,纖細黑睫根根分明,淺灰眸色中閃過冷意。
她吩咐道:“丫丫,江官軍還未走遠,你去同他說...”
她壓低了聲音說話,丫丫點著頭,之後便飛快朝江曉離開的方向跑去了。
甜鈺進了宅子,唇角勾起一絲冷笑。
這麼快,便有人坐不住了麼。
一晃眼,華燈初上。
蕭然此次回京,一來是為駐守肅北將士的選拔,二來還有為京都兵馬操練的任務。
蕭然從小便戎馬生活,經驗豐富,練一練京都的兵,也算是為他們長長見識。
他今日得了具體任務,去了趟京郊的營校場,同訓練官兵的將士見了一麵。
本以為今日便開始操練,結果管事之人卻拉著他說了半日閒話,還間接提示了他哪些是朝中重臣的子弟親戚。
管事陳可說話恭敬,但一句話裡拐了七八十次彎,若不是他智力尚可,可能都聽不明白他嘴裡的道道。
蕭然聽得額角突突,但他剛剛回來,又隻是兼差此事,也不好具體發作。
講完,陳可又拉著他用飯,還召集了幾個身份尊貴的將士陪同,觥籌交錯,但他吃的索然無味。
祖父叮囑了他種種,他亦收斂了脾性,可看到用餐途中一個個倩影翩然,那些軍官將士各個都擁著美人,浮誇之至,他一瞬黑了臉色。
“這到底是營校場還是尋歡地?”
他聲音冷冷,放了筷著,便帶著趙忠離了席。
陳可一臉討好追了出來,解釋道:“將軍息怒,將軍初回京都有所不知...這營地文化便是如此,特彆是迎來尊貴客人之時...”
“這軍風絕非如此...絕非如此...”
蕭然看了他一眼,若不是他肚腩過於圓潤,蕭然可能也半信了此話。
“我用好了,明日卯時,讓所有將士在校場集合。”
說罷,蕭然拉過馬韁,同趙忠一起,朝都城而去。
陳可搖著頭,歎著氣,身旁一位身著軍服,卻一連白淨的將士冷諷道:“不過掙了些功績,還真拿自己當人物了。”
“誒,範公子,您這話還是小點聲,被彆人聽到可不妙。”
“他正值聖上隆寵,聽說府爵都要升了,現在是隻待朝廷安排好後下旨冊封了。”
陳可看了一臉範為金弱不禁風的模樣,勸慰道:“近日的訓練恐怕不易,範公子還需忍耐幾分。”
範為金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在這兒亦待不了多久了,待娘親忍不住心軟,爹又不得不讓他回去了。
他朝陳可擺了擺手,朝獨屬他自己的營地而去,看著漫天星辰,他眼前止不住浮現出一道嬌媚柔情的臉龐。
甜姐姐,他真是太想她了。
他一定要得到她,一定要將她鎖在自己的金屋裡。
便是這麼想著,他都已經熱血沸騰。
蕭然自是不知道還有人這般惦記著他的寵物,等他回了房,屋內白日的那股子黏膩情/欲早已消失不見。
屋子已經被仆婦打掃乾淨,一絲她白日來過的痕跡都找不出。
他心底莫名生出些空虛,搖了搖頭,洗浴後他赤著精壯身體準備拿寢衣,剛剛打開櫃門,一件淺粉絲質的圍兜隨意躺在其中。
他一眼便認出是甜鈺今日穿的那件,腦子裡不可避免回憶起了白日纏綿,她嬌嬌軟軟躺在身下,任他馳騁。
這個女人真是浪蕩輕浮。
可他心中一邊鄙夷著,一邊又情不自禁把玩起來,上頭還留有她身上的味道,一股熱血一瞬湧了上來。
夜已深了,府內安靜,可他內心卻躁動的很。
明日還要去營場,他應該睡了,養足體力。
可手裡的柔軟又誘惑著他,都是他的女人了,陪一陪也無妨嘛。
那宅子離這裡快馬半個時辰而已。
可心裡另一道聲音卻阻止著他。
告誡著他:你已將妓子收作外室,這本就與你所學所知的禮法衝突,她今日貿然上府,你也並未嚴詞苛責,你若現在又去,她豈不是更要無法無天了?
不錯,他的確太容忍她的放肆了。
總是被她這般引誘,像是個什麼話?
蕭然將手中物事扔進了櫃中,拿出裡衣穿戴好,剛剛滅了燈,便聽外頭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將軍,甜姑娘宅子被人破了門”
語氣焦急,是江曉。
蕭然幾乎立刻衝了出去:“她人呢?”
“她在府外馬車上...”
江曉話音還未落地,蕭然扯過外衫直接朝外走去了。
甜鈺瑟縮在馬車中,衣服發型早就淩亂不堪,臉上還帶著一些臟汙,楚楚可憐。
這便是蕭然第一眼看到的情景。
丫丫趕緊下了馬車,同江曉一起在外頭候著。
甜鈺神情懨懨,也沒有往日見到蕭然那般熱情,隻低低喃喃喊了聲將軍。
蕭然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他也不知自己怎麼的,心口發緊,像是被什麼扯著心弦。
他用指腹擦了擦她臉上臟汙,本想說些什麼,可半天也想不出一句話。
不知是不是力道太大還是他手中的繭子太硬,她有些不舒服的彆過了頭,眸子也一瞬通紅。
“將軍是不是想著妾身怎的沒被這些人糟踐了?怎的沒被他們弄死?這樣便可丟下妾身這包袱,丟下這不可見人的外室。”
“胡說八道!”
蕭然有些氣惱,他心口那處更是發悶發緊。
甜鈺紅著眼,淚珠劃過,她抿著嘴,壓抑著自己情緒。
雖已是春日,可夜間的溫度也有些低。
蕭然看著她穿著單薄,將身上的罩衫披在了她身上,然後將她攔腰抱起,下了馬車。
甜鈺臉上帶著驚訝,眸子裡還充斥著晶瑩淚珠。
她本以為今夜他最多陪她一同回那宅子,未曾想到他竟要帶她回府過夜了。
這倒是意外之喜。
她立刻將腦袋埋在蕭然的懷中,將自己得逞的笑容給藏了起來。
甜鈺本以為他會將自己帶回自己的寢房,結果卻是將她送進了一間客房安置。
蕭然對著丫丫道:“照看好你家小姐,需要什麼跟林小月說一聲便是。”
這動靜不算小,林小月在客房門口低垂著頭聽候吩咐,她雙手不自覺的相互扣弄著,眼神閃爍。
蕭然囑咐了林小月一番,便示意江曉跟他去書房。
蕭然一邊走,一邊問向江曉:“今晚是怎麼回事,你又是怎麼發現的?”
江曉趕緊稟報道:“是一群喝醉的宵小,不知他們從何處得知了宅子的位置,叫嚷著要見甜姑娘...他們引走了門口的侍從,破了門...”
“屬下當時正在宅子的客房內,發現後便將他們製伏了住,已派人將他們送去了刑部。”
蕭然眉頭蹙的死緊,對著他道:“你今日怎的未回竹營?”
竹營也是一處府院,供進京的將領兵員暫住。
“甜姑娘她...她不是很信任宅子裡的那些侍從...今日屬下點了些人,本來預備著明日送去,但甜姑娘覺得今夜也不甚安心,屬下便留了下來。”
“你明日將那些人提到京郊營校場,老子親自來審。”蕭然聲音沉沉,眸子裡壓抑著怒氣。
“是。”江曉恭敬回複。
蕭然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對著江曉道:“這麼些年,你的為人性格本將清楚,少同甜鈺接觸,她...”她太會蠱惑人心了。
“屬下明白!”江曉說的鄭重其事,心道自不會對將軍大人您的女人有任何非分之想。
蕭然見他凜然正氣的模樣,一時也不知他到底明白了什麼。
擺了擺手,讓他先下去。
等他再次朝客房看去時,裡頭的燭火竟還未熄。
他幾不可聞輕歎了一聲,朝甜鈺所在之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