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軒問道:“你可知朕為何要把吳升調入刑部修訂律法嗎?”
方紫嵐剛要開口又聽李晟軒道:“一半是因他有想法,還有一半是因他是蘇恒老大人的門生。”
方紫嵐眼中閃過一絲驚愕,李晟軒歎了一口氣,“即便有朕在背後,諸葛鈺推行吏治改革仍是備受阻撓,還需要一位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大人站在他身邊支持他。諸葛老大人自是要避嫌,朕原意是要請蘇恒老大人回京任職,但有先帝旨意在,加之當年蘇恒老大人被貶之時頗為寒心,貿然請回必是不妥。故而朕欲以吳升為契機,向蘇恒老大人和天下人表明朕的治世之心,再將其請回不遲。”
“可如今吳升大人……”方紫嵐的聲音幾不可聞,她沒有想到吳升調入刑部背後,竟還有李晟軒這等用心,看來吳升之死,不一定隻因她而起。
“朕命人查過了,吳升是蘇恒老大人唯一一位在京城的門生。”李晟軒神情複雜,“朕必須給蘇恒老大人和天下人一個交代,你明白嗎?”
方紫嵐有一瞬的晃神,下意識地問道:“陛下要如何給這個交代?”
李晟軒緘默不言,方紫嵐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咬牙切齒道:“那誰又能給楊誌清大人和他家人一個交代?”
這幾天她雖然過的渾渾噩噩,但多少還是把蕭璿兒的話聽進去了。她知道京城之中遍傳楊誌清多年未曾升遷,因妒忌吳升調入刑部,是以買凶殺人,後因書信線索暴露,為了不拖累一家老小,便畏罪自儘於京兆尹府前。
此事傳開後,京城中人人唾罵楊誌清,他的府門之前每天都有叫囂扔石頭的百姓,擾得一家老小不得安寧。
像是所有人都失憶了,無人記得楊誌清是一位曾在東南煙瘴之地守護八年的父母官,離任之時還收到了一柄萬民傘。
他們隻記得,楊誌清妒忌殺人,殘忍而小心眼,根本不配為官。
至於吳升,成了最無辜的受害者,被無限美化。什麼蘇恒老大人的門生,才華橫溢,人品端方……所有認識他不認識他的人,都是滿口讚歎與惋惜,仿佛少了他是朝廷天大的損失。
人死了,便隻能任人指點,連身後名都保不住嗎?
方紫嵐定定地看著麵前的人,激動得眼尾泛紅,她壓著情緒一字一句道:“楊誌清大人死的不明不白,陛下不命人調查真相,卻反倒要用他的死來堵悠悠眾口嗎?”
“方紫嵐,你若是肯說出知道的一切,何至於此?”李晟軒的聲音中滿是隱忍的不甘,“鬼門,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方紫嵐神情一滯,隨即像是如釋重負般勾起了唇角,“陛下知道了兩位大人之死與鬼門有關,看來諸葛家查到了。”
她的神色恢複了平靜,李晟軒愣了愣,似是沒有想到她會這般坦然。
“鬼門,顧名思義便是孤魂野鬼容身之所。”方紫嵐幽幽道:“世間何人可稱孤魂野鬼,想來陛下應該清楚。”
“見不得光的前朝舊人。”李晟軒接了一句,方紫嵐微微頷首,“雖然泰安帝登基之初,大赦天下,對許多前朝舊人並未追究,甚至委以重任,但改朝換代之時,仇恨的種子便已播下,隨著時光流逝,不僅未能消泯,而且逐漸壯大,不可忽視。”
她說著頓了一頓,“以前鬼門隻混跡於江湖,是繼汨羅天影、百越試煉堂之後,最有名的殺手組織。”
李晟軒沉默了片刻,才道:“汨羅天影,百越試煉堂,無一不插手政局,引朝堂震動。鬼門是想步其後塵嗎?”
“陛下隻說對了一半。”方紫嵐深吸一口氣道:“便是插手政局,也各有不同。汨羅天影於百年前三王之爭時守護大祭司,維係彥城山莊,待海清河晏後便銷聲匿跡了。而百越試煉堂,誅殺名臣謝氏一族,重創護國將軍,把百越攪了個腥風血雨,最終為夏家軍所滅。”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歐陽梓柔仍站在風口浪尖之上,朝臣爭吵不休,似是完全沒有把李晟軒的旨意放在心上。
歐陽家為了與歐陽梓柔維係麵上的親熱,隻能暗中阻撓。禦史台在歐陽家和裴氏的授意下,叫嚷得最歡,仿佛一群跳梁小醜,蘇昀既不願參與其中也無法置身事外,徒惹了一身腥。諸葛鈺冷眼旁觀,借機判斷開放女子入朝是否可行。
禮部的王全睿兩麵三刀,一麵礙於裴氏附和眾禦史之言,一麵明哲保身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好似一隻縮頭烏龜,戳一戳動一動,讓人奈何不得。
而支持太後和獨孤家的刑部一派,雖然能挺身而出,但終歸勢單力薄。加之前一陣修訂律法波折頗多,刑部的人一開口就容易遭朝中的其他人冷嘲熱諷,也不敢特彆冒頭。
方紫嵐知道李晟軒主意正,此事遲早有定論,索性也不再請旨入朝,省得日日唇槍舌劍討不到好處,平白生氣很不值當。
故而隻有歐陽梓柔最為拚命上心,每日天不亮就捧著聖旨跪於宮城門外,引得過往百姓紛紛側目。一時之間,京城中對於歐陽梓柔是否應當接管兵工坊一事都是議論紛紛。
街頭巷尾的茶館酒樓中,知情的不知情的,有理有據的道聽途說的,隻要是個會說話的人,皆要摻和兩句,便是個不會說話的,也要比劃一下。
全京城是難得的熱鬨,乾坤殿中的李晟軒卻是不動聲色。他深知此事不是一道聖旨能夠解決的,須要天意民心水到渠成才行,他代表天意,而代表民心之人……
方紫嵐算是一個,然而隻有她一個不夠。若要歐陽梓柔名正言順,往後女子不拘身份皆可入朝,那就不能隻由女子說了算,還要有男子為之發聲。
天下,從來不止是一方人的天下。身為君王,強權製衡固然可行,但終究是海市蜃樓並不長久。若要得太平盛景,必得人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