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無所謂地勾了勾唇,“像他那般堅若磐石之人,若非自己回頭,旁人做什麼都沒有用。”
她說著抿了一口茶,“隻有讓他親眼見到我命懸一線,永遠記得那一幕,才不會對方家趕儘殺絕。”
“你是要他,為了你患得患失嗎?”方紫沁愣了愣,方紫嵐卻微微一笑,“我倒是想,但是絕無可能。”
她說罷端起茶盞一飲而儘,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長姐,我問句僭越的話,如果了緣大師奮不顧身地為你擋刀,險些在你麵前喪命……”
“你都知道了?”方紫沁神色平靜,眼中卻多了些許悵然,她與了緣大師,或者說是諸葛鈞之間,注定有緣無份。
“聽說了……”方紫嵐的聲音低了幾分,方紫沁勾起了唇角,“陛下願意對你說旁人之事,為何不願對你說他的事?”
“什麼意思?”方紫嵐下意識問了出來,方紫沁意味深長道:“若非當年你執意不肯,今日的中宮皇後,本應是你。”
方紫嵐神情一滯,“長姐你……說什麼?”
“當年襄王殿下向方家提親,求娶的人,是你。”方紫沁一邊為方紫嵐添了茶水,一邊徐徐道:“這門親事上達天聽,若是不成,不僅方家朝不保夕,便是襄王殿下,亦是自身難保。”
她長歎了一口氣,幽幽道:“我舍不得,便替你出嫁了。”
“舍不得?”方紫嵐重複了一邊這個詞,總覺得其中另有深意。
“是,舍不得。”方紫沁點了點頭,眼中神色複雜,“彼時阿鈞受汨羅人圍剿,消息傳出之時,所有人都告訴我,他戰死了。”
她說著,聲音發澀,“阿鈞出征前,曾與我約定,此番擊退汨羅人之後,便回京城與我成親。所以我得知消息後,穿著自己親手做的嫁衣,站在了雁鳴湖前。”
“長姐你……”方紫嵐不敢置信地看著方紫沁,卻見她堅定無比地頷首道:“那一刻,大概是我有生以來,唯一一次,作為方紫沁而活的時候。”
方紫嵐的聲音止不住地發抖,但還是問了下去,“後來發生了什麼?”
“後來襄王殿下攔住了尋死的我,提出了一樁交易。”方紫沁輕輕握住了方紫嵐端著茶盞的手,“我替你嫁與他,他保方家百年不倒。”
“為什麼……”方紫嵐眼尾泛紅,方紫沁卻笑了,“或許他是阿鈞最好的朋友,或許父親已是獨木難支,或許你與我多少有姐妹之情,我終是舍不得。隻不過……”
她頓了一頓,“我以為交易總比感情牢固,卻不曾想,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盛極必衰,長姐不必憂懷……”方紫嵐勸慰的話甫一出口,就被方紫沁截住了,“嵐兒,你捫心自問,此言你自己信嗎?若是信,為何還要以身犯險?不惜性命,也要阻止陛下繼續查下去?”
聞言方紫嵐另一隻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長姐,方家並不清白,世家也經不住查。陛下若是執迷不悟,遲早要與天下為敵,大京……”
“執迷不悟?”方紫沁不置可否截斷了方紫嵐後麵的話,“陛下都不怕,你怕了?”
楊誌清兀自笑出了聲,“方大人,京城之中死了多少人,那些凶手可曾受到懲罰了?憑什麼我……”
“過去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方紫嵐打斷了他的話,堅定道:“不論多難,我都要讓幕後之人付出代價。”
楊誌清仰起頭,緊緊盯著模樣肅穆凜然宛若神祇般的方紫嵐,不由自主道:“若是做不到呢?”
“那也要做。”方紫嵐沒有任何猶豫,斬釘截鐵道:“天下需要真相,而非矯飾的太平。難道楊大人願意平白擔一個買凶刺殺朝廷命官的罪名嗎?”
“我不願!”這一聲楊誌清幾乎是吼出來的,他說罷平複了氣息,低聲道:“容方大人多給我一日,我與家人告彆後,便去自首。”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視線越過了方紫嵐,看向了她的身後。
方紫嵐轉過頭,看向顫顫巍巍朝祠堂走來的老人,最終頷首道:“好。”
“這位便是方大人吧。”老人踏過祠堂門檻,腳步有些不穩,楊誌清站起身快步走了過去,伸手扶住了她,“娘,您小心些。”
方紫嵐上前見了禮,老人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好,真好,謝謝方大人對我家這小子的照顧。他爹去世得早,若非他肯吃苦,在東南煙瘴之地留了許多年,也沒有如今在京城的好日子,往後有勞方大人多費心,如有什麼做得不好的,請您多擔待啊。”
老人說著便要行禮,方紫嵐趕忙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夫人言重了。”
“方大人,我家這小子在府衙做得怎麼樣,沒給您添亂吧?”老人眼中滿是小心翼翼的期盼,方紫嵐彎起唇角,笑道:“楊大人做得可好了,府衙上下都離不開他。”
“那就好,那就好啊……”老人如釋重負般地笑了,下一刻卻猛地咳嗽出聲。
見狀楊誌清急道:“方大人,老母久病未愈,受不得風,還請容我先將她送回房。”
“你去吧。”方紫嵐告辭道:“我府上也有事,就不多留了。”
楊誌清匆忙一禮,之後扶著老人離開了。方紫嵐看著他們的背影,心中有些酸澀。
之前蕭璿兒調查府衙眾人之時,曾與她說過楊誌清,言語之間頗為惋惜。
楊誌清的父親原是刑部主司,品階不低,奈何去世得早,死在任上時,楊誌清不過十歲。後來依官家子弟的舉薦製,混了個低微閒職。
一腔抱負無處施展,楊誌清便自請去了東南煙瘴之地——一個所有京城子弟避之不及之處,那時他也隻有十八歲。
這一去便是八年,回京之時好不容易入了東南府衙,卻始終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主簿,好在他也不甚在意,隻要領一份俸祿養活一家人便已足夠。
他隻是一個兢兢業業的普通人,每一步都走得踏實努力,卻因緣際會被卷入了這樣一場風波,最終連獨善其身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