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鈺的神色鬆動了幾分,“我不是不信你。隻是嵐姐姐,你可知九大公卿受封,都是朝堂之上眾人麵前,可你受封越國公隻有陛下聖旨昭告天下。縱陛下金口玉言,但京城流言紛紛你已飽受非議,又何必以公卿之尊出演社戲讓人看了笑話?陛下有意,春狩之時要你護駕,作為你越國公的首次公開亮相,震懾世人。”
“若是有人存心折辱於我,就算是不出演社戲,也還有其他圈套在等著我,躲不過去的。”方紫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誰人背後無人說?旁人如何議論,我管不著。更何況當初我受封北國公遠走北境之時也是如此,不過一紙詔書。我習慣了,也不在乎。”
“嵐姐姐既出此言,可是心存記恨?”諸葛鈺眉頭微皺似是不滿,方紫嵐輕笑出聲,“陛下隆恩我感激都來不及,豈敢心存記恨?對我而言,這些虛禮都不重要,隻要手握實權就夠了。”
“鐘大人思慮周全,儘管處置就是了。之後不論是誰出來為難,你不必管,我來應付。”方紫嵐神色淡然,輕輕放下了手中茶盞。
她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禮,“今日若不是鐘大人運籌帷幄,隻怕不會這麼輕易收場。昨日是我誤會了鐘大人,言語之間多有冒犯,還望鐘大人不要記恨。方紫嵐在這裡給鐘大人賠不是了。”
“方大人不必客氣。”鐘堯趕忙站起身,恭恭敬敬也是一禮,“此案牽連甚廣,若不是方大人一力支撐,下官也不會下定決心徹查。方大人昨日教訓的是,在其位謀其職,下官身在燕州知州的位置上,縱是要權衡利弊,也斷不可束手束腳畏縮不前。長此以往,隻會讓世家大族的不肖子弟愈發囂張,百姓也不會好過。”
方紫嵐輕歎一口氣,“我知道你的顧慮。畢竟你是布衣出身,有今日之景不易,自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稍有差池便會被人推至萬丈深淵不得出頭。但是居高位的人,即便出身再好又有哪一個人不是如此?上至乾坤宮的那位,下至我這個北境之主,無時無刻不被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就等著我們這些居高位的人自風口浪尖摔下,他們再去踩上兩腳,要我們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她說完坐回了原位,鐘堯也坐了回去,“方大人此言不錯。但我見方大人麵色深沉,可是心中還有什麼事?”
“我隻是在想……”方紫嵐說著頓了一頓,轉了話音,“鐘大人可曾見過鵝卵石?”
鐘堯被她問得一愣,但還是點頭道:“自是見過的。”
方紫嵐接著問道:“那鐘大人覺得,鵝卵石好看嗎?”
鐘堯有些茫然,“方大人想說些什麼?”
“我也不知怎麼了,心中忽的有些古怪念頭,憋著有些難受,不知鐘大人可願聽聽?”方紫嵐神色語氣皆是詢問之意,鐘堯正襟危坐道:“願聞其詳。”
“方才提到居高位之時,我就在想其實不論是誰,都既可以選擇表麵光鮮地做一個不聲不響的木偶,任由身旁的人裝扮,直至成為眾人滿意的模樣。也可以選擇舉刀持劍做一個一往無前的勇者,不管身邊人所作所為,隻為一個信念意誌走到頭。”
方紫嵐看著眼前嫋嫋茶煙,突然笑了,“鐘大人,我同你說這些,你是不是會覺得很好笑?”
鐘堯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隔著茶煙看向麵前淡漠卻堅定的女子。
她的麵容說不上美豔,不過一副普通人的輪廓,他卻在心中描摹了許久,覺得形形色色之間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好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道:“那方大人選擇哪一個?”
“我想選第二個。”方紫嵐回答得毫不猶豫,卻在說完的時候笑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但也不過想想罷了。之前王全治大人和我說過,得到的越多選擇的餘地反而越少。我心中清楚,卻還是不服氣,誰料發生了這麼多事,怕是我再不服氣也要承認,他的話沒錯。”
“知道是一回事,不服氣是另一回事。”鐘堯微微一笑,替她又添了一杯茶,“怪不得方大人要問下官鵝卵石。下官為官之前曾聽上官敬將軍說過,他說少年時期人多少有些胸中意氣,直到年歲漸長遇事多了,方知少年意氣都做不得數。最終被磨去了性情,成了方大人你口中的鵝卵石。”
他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茶,繼續說了下去,“方大人口中的前者,便是如這鵝卵石一般的存在,但若是世人皆如此,當真無趣得很。”
方紫嵐忍不住好奇追問道:“那鐘大人又是哪一種?”
鐘堯臉上笑意又多了一些,“下官與方大人是一類,也曾想披堅執銳地找到一條自己的路,卻又身不由己地任憑浪打浪去,隻為在這漩渦中立足。不過……”
他說著舉起了手中的茶盞,“下官慚愧,若不是方大人今日一番話,怕是已忘了自己也曾選過第二種。下官惟願方大人今日不服氣,日後也莫要屈從,真正成為自己口中的第二種人。下官以茶代酒,敬方大人一杯。”
仿佛心思被看穿,方紫嵐兀的大笑起來,“我們就都等著各自命運的降臨吧!在登上戲台以後,不論是誰都有想自己獨當一麵的時候。”
她的視線落在了鐘堯身後,眼前一片空曠虛無卻好像那就是全部,“進入到那裡的時候,作為角兒就要開始無休止的表演。但最起碼,有些事我們可以自己做主。”
她說完,舉起茶杯一飲而儘。
鐘堯看著方紫嵐笑得近乎邪魅的眉眼,熠熠生光的模樣好似神祇一般,耀目得讓人無法直視。
他勾起唇角端起茶杯一飲而儘,一番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若是方大人不嫌棄,此後北境之中下官願誓死追隨方大人。”
方紫嵐把茶盞放在了桌案上,“承蒙鐘大人看好,方紫嵐必竭儘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