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訊而來的京兆尹府衙役圍住了現場,但也止不住周遭的議論紛紛。都是京城中討生活的老百姓,太平慣了,如何見得有人橫死街頭這等慘事?
一時之間驚懼聲、哭泣聲,還有義憤填膺的不平聲不絕於耳,即便是府尹許攸同親至,也難以安撫。
方紫嵐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看著楊誌清的屍首,停駐了許久,才緩緩蹲下身,伸手闔上了他的雙眼。
“方大人!”許攸同的聲音有些慌亂,仍勉強定著臉麵,走到方紫嵐身邊道:“此處不宜久留,還是儘早把楊大人送走的好。”
“我知道了。”方紫嵐站起身招了招手,曹洪和鄭琰便用一方白布將楊誌清蓋好,端端正正地抬了出去。
京兆尹府的衙役配合地擋住了百姓的視線,方紫嵐走到眾人身前,朗聲道:“我乃越國公方紫嵐,請大家靜一靜。”
她話音落下,吵嚷的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於是她繼續道:“眼下案發突然,查明真相尚需時間,還請大家稍安勿躁,莫要驚慌失措,更不要以訛傳訛借機生事,以免惹禍上身。”
她說著頓了一頓,深吸了一口氣,“此案清查之後,必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圍觀的人群似是鬆了一口氣,許攸同趁機趕忙指揮衙役進行疏散,一場風波總算是平息了。
待人散去後,方紫嵐仍立在原地,許攸同一禮道:“方大人,楊大人的屍首須暫由京兆尹府看管,還有你手中的血書……”
他沒有說下去,方紫嵐隨手把血書交給了他,“這不是楊大人寫的。”
“這……”許攸同麵露為難之色,“如若方大人有什麼線索,還請明示下官。”
方紫嵐幽幽道:“此案與吳升大人被刺一案,皆是同一人所犯。”
她說罷不待許攸同追問,便自顧自地解釋道:“殺人手法一模一樣,就連留下的傷口都一致,應是江湖殺手所為。”
許攸同看了一眼手中血書,很快反應了過來,“方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買凶殺了吳升大人,繼而又殺了楊誌清大人轉移視線,好讓自己脫罪?”
方紫嵐不置可否,“事實真相究竟是什麼,這便是許大人的事了。”
許攸同愣愣地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總覺得她知道些什麼,似是比他更接近事實真相。
方紫嵐隻覺渾身發冷,回府後捂著被子睡了一覺,才覺得暖和了些。她醒來之後看見阿宛蹙眉坐在旁邊,小聲嘟囔道:“這還未至秋日,怎就如此畏寒?莫不是毒性又變強了……”
“阿宛。”方紫嵐低低喊了她一聲,她回過神來,“怎麼了?”
“替我告假吧。”方紫嵐裹著被子縮在床角,眼神中透著說不出的脆弱。
“告假?”阿宛怔了片刻,“楊大人的事我聽說了,你節哀順變。”
簡單的一句話,卻被她說的僵硬無比。
方紫嵐聽在耳中,兀自有些難過。她垂眸不語,隻是把裹在身上的被子收緊了些,整個人活像一隻粽子。
阿宛覺得奇怪,伸手摸了摸方紫嵐的額頭,溫度正常,看狀態也不像是毒發的模樣,這是怎麼回事?
方紫嵐避過阿宛刨根究底的目光,輕聲道:“我累了,想再睡一會兒。”
阿宛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之後一連幾日,方紫嵐都是睡了醒,醒了睡,中間清醒的時間很少,除了吃飯喝藥,其他什麼都不做。
這日方紫嵐喝完藥,正欲繼續睡覺,就見莫涵匆匆而來,“嵐姐,陛下宣召你入宮覲見。”
“不見,就說我病了。”方紫嵐背過身,倒頭就要睡。
莫涵隔著屏風望向那個明顯是逃避的影子,提高了聲音道:“溫太醫就在外麵,嵐姐你瞞不過去的。”
聞言方紫嵐氣鼓鼓地坐起身,“不是陛下宣召嗎?溫崖來做什麼?”
她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還是換好衣服走了出來,接過莫涵遞來的茶,儘數飲下,一掃之前的散漫疲態,整個人精神了許多。
見狀莫涵安心了許多,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方紫嵐扁了扁嘴,卻還是款步走了出去。
然而院中並無溫崖,隻有垂手而立的內侍。方紫嵐咬牙切齒地回頭瞪了一眼莫涵,卻見他笑得誌得意滿。還聳了聳肩表示無辜。
方紫嵐認命似的隨內侍進了宮,禦書房中李晟軒神色緊繃,讓她心裡不由地打起了鼓——不會是又出什麼變故了吧?
李晟軒見到方紫嵐的時候,臉上神色鬆了幾分,關切地問了她的身體情況,弄得她一頭霧水,隻好硬著頭皮回答了一通。
之後轉入正題,李晟軒突然問道:“你可知朕為何要把吳升調入刑部修訂律法嗎?”
方紫嵐抿了抿唇,剛要開口卻聽李晟軒道:“一半是因他有想法,還有一半是因他是蘇恒老大人的門生。”
方紫嵐眼中閃過一絲驚愕,李晟軒歎了一口氣道:“即便有朕在背後,諸葛鈺推行吏治改革仍是備受阻撓,還需要一位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大人站在他身邊支持他。諸葛老大人自是要避嫌,朕原意是要請蘇恒老大人回京任職,但有先帝旨意在,加之當年蘇恒老大人被貶之時頗為寒心,貿然請回必是不妥。故而朕欲以吳升為契機,向蘇恒老大人和天下人表明朕的治世之心,再將其請回不遲。”
“可如今吳升大人……”方紫嵐的聲音幾不可聞,她沒有想到吳升調入刑部背後,竟還有李晟軒這等用心,看來吳升之死,不一定隻因她而起。
“朕命人查過了,吳升是蘇恒老大人唯一一位在京城的門生。”李晟軒神情複雜,“朕必須給蘇恒老大人和天下人一個交代,你明白嗎?”
方紫嵐有一瞬的晃神,下意識地問道:“陛下要如何給這個交代?”
李晟軒緘默不言,方紫嵐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咬牙切齒道:“那誰又能給楊誌清大人和他家人一個交代?”
這幾天她雖然過的渾渾噩噩,但多少還是把蕭璿兒的話聽進去了。她知道京城之中遍傳楊誌清多年未曾升遷,因妒忌吳升調入刑部,是以買凶殺人,後因書信線索暴露,為了不拖累一家老小,便畏罪自儘於京兆尹府前。
此事傳開後,京城中人人唾罵楊誌清,他的府門之前每天都有叫囂扔石頭的百姓,擾得一家老小不得安寧。
像是所有人都失憶了,無人記得楊誌清是一位曾在東南煙瘴之地守護八年的父母官,離任之時還收到了一柄萬民傘。
他們隻記得,楊誌清妒忌殺人,殘忍而小心眼,根本不配為官。
至於吳升,成了最無辜的受害者,被無限美化。什麼蘇恒老大人的門生,才華橫溢,人品端方……所有認識他不認識他的人,都是滿口讚歎與惋惜,仿佛少了他是朝廷天大的損失。
人死了,便隻能任人指點,連身後名都保不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