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你說……什麼?”慕容清的聲音抖得厲害,方紫嵐勾起一抹殘忍的笑,“世子是汨羅忠正王爺之子,手上遲早是要沾血的,不如就從左先生開始可好?”
“方大人,你都說了我算世子半個老師,這世上哪有讓徒弟殺師父的道理?”左先生怒不可遏道:“簡直是有悖倫常!”
“世子尚未說話,左先生為何如此沉不住氣?”方紫嵐絲毫沒有收回匕首的意思,慕容清盯著麵前的匕首,寒光凜凜映照出他的眼眸——一雙滿是猶豫驚懼的眼眸。
“方大人……”慕容清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用儘了此生的力氣,才拚湊成一句完整的話,“我做不到。”
方紫嵐不置可否地抓過他的手,把匕首塞了進去,“我知道,你能做到。”
她說的是知道,而不是相信。
慕容清緩緩閉上了眼睛,果然是她。百密一疏,竟是要搭上左先生的性命……
“方大人,世子體弱多病,怕是受不得驚嚇。”衛昴忍不住出聲,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方紫嵐,若是慕容清出了事,以後大京怕是要不得安寧了。
“忠正王府的世子,怎會連這種程度的事都做不到?”方紫嵐輕笑一聲,“衛大人,你未免太小瞧世子了。”
慕容清猛地睜開雙眼,滿是憤恨的眸子正對上方紫嵐意味深長的目光,他磨牙鑿齒卻說不出半個拒絕的字。
這樣的話,他從小便聽過許多遍。是啊,他可是忠正王世子,汨羅戰神之子,怎麼會做不到?
讀書習字,騎馬射箭,世人眼中他本該無所不能。然而事實上,他卻是連劍都提不起來的病弱孩童。
若非那該死的預言,他如何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世子大人。”左先生的聲音沉沉響起,是出乎意料的平靜,“你是汨羅尊貴的忠正世子,是身負天命之人。你的路還很長,而我注定要命喪於此。”
“先生……”慕容清抬頭看向被牢牢捆縛在刑架上大義凜然的人,他仿佛一尊塑像一般,從始至終立在自己的心中,為自己撐起了一片天。
“世子,不要怕,我總會有這麼一天的。”左先生放柔了語調,似是安撫一般道:“若是能死在世子的手中,我死而無憾。”
“先生……”慕容清已是滿臉淚痕,卻仍在拚命搖頭拒絕。
“世子,我耐心不好。”方紫嵐的聲音透著疲憊,額上冷汗滴在了匕首上,混著慕容清的淚水,一片模糊。
“方紫嵐!”慕容清咬牙切齒,拿起匕首驟然刺向了方紫嵐,不料她早有準備,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利刃直指左先生。
“世子,此匕首鋒利無比,你小心莫要傷了自己。”方紫嵐說著把慕容清從地上扯了起來,“事已至此,我不妨再助世子一臂之力。”
“不……”慕容清抵死掙紮,方紫嵐的手臂上被他抓出了道道血痕,卻仍是一手拖著他,一手握著他拿匕首的手,步步逼近左先生。
“方大人,你曾答應過忠正王,會照顧世子,保他平安無事。”左先生揚聲道:“你若是食言,我便是化作厲鬼,也要拖你下地獄。”
“我答應的事,自會做到。”方紫嵐似是寬慰左先生,更像是自言自語,“世子不會有事的。”
慕容清聽在耳中,不由地冷笑出聲。
是啊,他怎麼能有事?若是就此止步,他自出生起所受的屈辱折磨,不就白挨了嗎?
他慕容清是汨羅大祭司預言之人,身負天命若還不能立於萬眾之上無人之巔,豈不是笑話?
聽到笑聲方紫嵐低頭看了過去,隻見慕容清臉上滿是淒楚之色,卻偏偏彎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近乎詭異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果然,這才是慕容清真正的模樣,精致的麵容下,藏著的是一個惡魔。
見狀方紫嵐不由自主地停了動作,慕容清斜睨了她一眼,寒聲道:“放手。”
明明是孩童的模樣,甚至沒有少年的身量,然而說出的這短短兩個字卻有著不輸於任何一個成年上位者的威壓。
方紫嵐下意識鬆了手,眼睜睜地看著慕容清一步步走到了左先生的麵前。
“先生,你教我的,我都學會了。”
慕容清沒有發出聲響,但左先生看懂了他的口型,麵上浮現出欣慰之色,“世子,保重……”
他話還未說完,慕容清手中的匕首便已刺入了他的胸膛,讓他生生吞沒了後麵半句“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他依稀看見慕容清的嘴唇動了動,並未辨認出那是一句“對不起”。
慕容清倏然鬆手,他呆呆地看著手上的鮮血,隻覺大腦滿是空白,周圍的一切他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
方紫嵐扶住倒落的慕容清,小小的一具軀體,輕得像是一片羽毛,卻承受了千斤之重。
“方大人。”衛昴緩緩道:“戲落幕了,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我沒什麼好解釋的。”方紫嵐攏著慕容清的手收緊了些,衛昴眼神銳利,“旁的事我可以不問,但了緣大師……”
“事到如今,覆水難收,衛大人追問前因還有何意義?”方紫嵐斂了神色,淡聲道:“衛大人若憂心了緣大師,不妨想一想下月初一的論道辯法,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衛昴神情一滯,看著方紫嵐抱著慕容清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嵐姐。”莫涵見方紫嵐出來,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然而在看到她懷裡的慕容清時,愣道:“這是怎麼了?”
方紫嵐沒有回答他,而是轉向鄭琰道:“替我拿些包紮用的東西來。”
“嵐姐,你受傷了?”莫涵焦急地想要查看她身上的傷,卻見她擺了擺手,目光始終停留在慕容清的手上,他這才注意到慕容清的傷。
鄭琰很快拿了東西過來,方紫嵐一邊幫慕容清包紮傷口,一邊悶聲問道:“鄭琰,你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情形嗎?”
“不記得了。”鄭琰答得毫不猶豫,方紫嵐悵然道:“我也不記得了。”
她看向慕容清手上包裹的紗布,呢喃道:“第一次殺人時,若是沒什麼經驗,大多容易傷到自己。”
“嵐姐你說什麼?”莫涵麵露驚色,方紫嵐幽幽歎道:“今日之事,他會記一輩子吧。”她說罷抱起慕容清走出了京郊大營,把他交給了孟庭揚。
孟庭揚想要追問,然而方紫嵐沒有給他機會,轉身就走了。好在慕容清很快就醒了過來,他這才安下心來,“世子,你沒事吧?”
慕容清神情空洞,宛如一隻沒有靈魂的瓷偶,淚流滿麵道:“好痛……”
嚇得孟庭揚趕忙道:“世子,你哪裡痛?”
慕容清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後抬起手,看著手上刺目的白色紗布。
他親手推倒了為自己頂天立地的塑像,親眼看著塑像被毀,每一個碎片都紮在了自己的心上。
錐心刺骨之痛,卻隻留下了這麼一個輕飄飄的傷,多麼諷刺。
“世子!”孟庭揚來不及阻止,就見慕容清扯下了紗布,生生從傷口處咬下了一塊肉。
孟庭揚驚懼交加跪倒在地,隻聽慕容清一字一句道:“先生放心,終有一日,我會毀了大京,替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