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眉頭微皺,臉色沉了下來。
雖然陸遜一直都是以低調謙遜的麵容示人,但內裡卻從來不是什麼真正的濫好人,要不然也不會有小心眼的名頭了。
曆史上得罪了陸遜的人,除了孫十萬和潘璋外,可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走,去看看。”
陸遜親自帶著一眾將佐登上了前麵的高坡,望著前麵的崗哨。
此時,整個隊伍已經停頓了下來,然後自動的組成了一個個小陣,並分出人馬開始占領道路兩側的製高點。
這一切的行動都不需要陸遜親自指揮,因為在劉封製定的操典當中就詳細的規定了這些。中下級軍官在進行培訓時,主要學習的就是類似的教案。
之所以會結成小陣,主要還是地形問題,道路總共不過兩三米寬,狹窄的地方甚至隻有一人寬,在這種地方結大陣簡直是癡人做夢,相反五人一陣的小陣卻是如魚得水。
陸遜爬上山坡之後,看見前方兩裡處有一道峽口,而在右邊的山坡上立著一處寨子。
寨子不大,大約隻有一百多步長,五十多步深,占地麵積大約有九千多平方米。
可問題是,這個寨子是建在山坡上的,並非平地,因此不但地形很不規整,而且到處都是險坡,可利用的麵積要遠遠小於實際麵積。
饒是如此,這個寨子裡也有兩千多號人,其中青壯六百多人,絕對算得上是附近百裡之內的大寨了。
六百多青壯,再加上堅固的營寨和險要的地形,也難怪這裡的土司敢阻攔陸遜他們的前進了。
“將軍,怎麼辦?”
說話的人是陸遜的心腹愛將鮮於丹。
此人乃是吳郡人,為陸遜所招攬,其人身材魁梧,擅長身披重甲,衝鋒陷陣。在陸遜麾下,他和另外兩名勇將李異、謝旌三人並為爪牙,戰則爭先。
“將軍,小小蠻夷,也敢對抗天兵。”
一旁的李異麵露猙獰的冷笑:“您給我五百人,並兩百副鐵甲,一個時辰之內,屬下必將賊首擒於將軍階前,任憑將軍處置。”
謝旌一聽,頓時急了,他的話全讓李異給說了,趕忙嚷嚷起來。
“將軍,我隻需三百人!”
鮮於丹惡狠狠的瞪著兩個兄弟,此刻完全沒了以往沙場上的同袍之情,隻恨沙包大的拳頭不能砸在對方腦門上。
“好了。”
就在鮮於丹要爆發之際,陸遜僅僅隻是兩個字,就立刻讓這幾個勢如水火的虎將收斂了怒容,一個個小心的望向陸遜。
陸遜對此恍若未覺似的,眼睛看著遠處的山寨,心中則思索著。
又過了片刻之後,陸遜突然開口,發號施令氣力:“正彤。”
鮮於丹眼睛一亮,趕忙大聲應道:“卑職在!”
陸遜吩咐道:“你帶五百人,配兩百鐵甲,一百塔盾,兩百勁弩,自東麵大道進擊,若不能破寨而入,我當軍法從事。”
鮮於丹絲毫不擔心軍法,眼中隻有得授任務的大喜之色,迫不及待的應答道:“將軍放心,若是破不了這吊寨,不消將軍行軍法,卑職願提頭來見!”
李異和謝旌兩人目露嫉妒之色,恨恨的瞪著鮮於丹,可後者卻是得意洋洋的暼了兩個好友一眼,毫無半點懼色。
“嗯……”
陸遜隻是淡淡點頭,連眼神都沒移開過,接著又呼喚道:“伯殊。”
剛剛還在和鮮於丹互相瞪眼的李異心頭大喜,趕忙應聲:“卑職在此。”
陸遜伸手遙遙指了指一個方向:“你帶兩百人,隻著皮胴,持長刀,配百把大黃弩,自寨後小道上山,自後突襲,呼應正彤在寨門處的攻勢,不得有誤。”
李異認真的記住了陸遜所指的位置,重重點頭:“卑職清楚,請將軍放心,卑職必竭儘全力,配合正彤行事。”
“善。”
陸遜滿意的點點頭,首次將目光收了回來。
他先是抬頭看了看天色,隨後才將目光落在李異和鮮於丹身上,道:“眼下是未時三刻,我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酉時前我要進入此寨。”
“喏!”
鮮於丹和李異兩人大聲應諾,隨即轉身離去。
隨即,鮮於丹點了五百精銳士卒,然後從西南矮腳馬和騾子上卸下鐵甲,強弩,開始裝備。
同時,李異則點了兩百人,輕裝簡行,隻是帶著短兵和勁弩繞道山林,朝著山寨後方摸了過去。
兩人配合數年,久在陸遜麾下,這次出征的兩千精銳又是陸遜所部積年的老卒,指揮起來如臂指使。
陸遜也就站在山坡上看著對麵的營寨,裡麵也是人頭晃動。
幾個木質高樓上人影攢動,顯然是對麵的首腦人物。
陸遜所料的確不錯,高樓上那幾人正是山寨的土司和幾個頭人。
這個山寨姓龍,是方圓百裡內最大的土司,麾下有大小六個寨子。峽口這一個寨子是他最大的一個山寨,寨民足足有兩千三百多人。
龍家所占據的這個峽口很是重要,往前再走十五裡地,便能重新和溫水彙合,那裡也是過了險灘之後可以重新登船的地方,而如果不走這個峽口,想要繞路的話,那足足得繞上三百多裡的山路,而且還很不好走。
龍家占著這個峽口,仗著地利的優勢,征收往來商旅的過路費,賺的盆滿缽滿,又從來沒見過漢軍,雖然一下子看見這麼多精悍的男子也很震驚,但財帛動人心,最終還是咬牙拒絕了陸遜他們通過的請求,並向陸遜他們索取高額的過路費,每人竟然要一升食鹽或相應價值的財貨布帛。
這過路費雖然昂貴,但對於陸遜來說卻並非拿不出。
一石十鬥,一鬥十升,兩千人的隊伍,攏共也不過二十石,而且龍家要的還是粗鹽,如果拿雪鹽抵賬的話,就算對方獅子大開口,恐怕一、二石雪鹽也就已經足夠了。
可陸遜卻是直接拒絕了對方,並開始做攻擊部署,顯然是打著殺雞儆猴的主意。
如今他已經深入益州一千多裡地,所在的位置已經在牂牁郡和益州郡的交界處,距離第一個重要縣邑律高縣已經不遠,隻有一百二十多裡地了。
漢軍對這裡的影響力很是薄弱,威懾力更是近乎於無。
華夏四方的蠻夷曆來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畏威而不懷德。
光是貿易雖然能夠短暫的打動蠻夷的心,可這些人大多都是貪得無厭的性格,如果沒有威懾力的話,那所謂的貿易在他們看來,不過是自投虎口的羔羊罷了。
因此,陸遜先前就有意在附近打上一仗,挑出一個出格的土雞,殺給周圍的猴子看看。主動蹦出來的龍家,就成了陸遜最優先的目標。
“這些漢兒人數不少啊。”
為首的龍家家主龍況看著山道中好似連綿不絕的漢軍,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爹爹勿憂。”
龍家少主龍奔滿心不服,倒不是他魯莽無知,而是這龍家口大寨自一百六十多年前建立以來,至今從未失守過。
龍家也靠著這個寨子一路發展壯大,有幾次險死還生,靠的就是龍家口大寨才保住了龍家的根本,有了翻盤重來的希望。
因此,龍奔此時不但不害怕,還有些躍躍欲試。
“父親,漢兒富庶,又不熟我家周圍的山地地形。”
龍奔自信滿滿的跟龍況誇口起來:“若是他們老老實實交了過路費,我們還可放他們一馬,也好細水長流。若是他們不識趣,那正好將他們的貨物統統拿下。孩兒方才可是看清楚了,他們後隊之中多是馬匹、騾子,背上馱負的儘是大包裹,想來都是些好東西。”
兒子的前半段話,龍況還有些擔心。
可聽到最後一句話時,龍況眼中的擔心被貪念給取而代之。
龍奔說完之後,龍況緩緩開口,叮囑道:“也好,那寨中兵馬悉數交給你等,切忌,萬不可貿然出寨野戰,漢兒多狡詐,小心中了他們的奸計。”
龍奔大喜過望,立時應道:“喏,請父親放心,孩兒必小心謹慎,不敢有半點大意!”
父子倆剛說完沒多久,山下響起了漢軍法螺聲。
已經穿戴完畢的漢軍結成一個個小陣,朝著山坡集結。無數小陣彙合起來,變成了一個大陣,然後朝著山坡上的山寨逆推而上。
龍奔在發現漢兵集結開始,便急匆匆的趕往寨門口的望台處,準備親臨一線指揮。
“弓矢準備。”
“射!目標漢軍,射擊!射擊!”
龍奔連續發出號令,通過旗手傳遞給了寨牆上的弓手們下達了命令。
得到指令之後,弓手們紛紛開弓,朝著好整以暇壓迫上來的漢軍射擊了起來。
一兩百支箭騰空而起,雖遠遠沒有遮天蔽日之感,但也著實形成了一片箭幕,掉下來的箭矢砸在漢軍的鐵甲上,砸出叮叮當當的金鐵交鳴聲,然後或被彈飛了開去。
漢軍甚至都不用起盾,直接把頭一低,就無懼箭雨的傾瀉了。
龍奔臉色微變,他們可從來沒見過全套鐵質具裝。
這不僅僅是因為大山中窮困的關係,還有許多其他原因。
比如貿易艱難,很少會有人販賣鐵甲進大山,而且大山中濕氣較為厲害,一年到頭不但降雨量要高於平原地區,而且大氣中的濕度也很是誇張,以至於鐵質物品很難保存,更彆說鐵甲了。
龍奔遠遠看去,漢軍身上穿的都是漆黑的防具,他本以為這些防具都是皮甲,龍家寨子裡的寨兵們也能做到人均一套的配置。
可現在看來,這些甲胄的防禦力要遠遠超過皮甲。至少他寨子裡的披甲寨兵可做不到無視箭雨的地步。
雖然戰場的情況大大出乎了龍奔的意料,但後者並沒有太過慌亂,因為他手裡還有不少底牌。
其中之一就是滾石檑木。
大山之中不但有著大量的材料,而且龍家大寨的坡度也是現成的,滾石檑木可謂是如虎添翼。
看著漢軍又逼近了七十米,龍奔不再等待,而是打出旗號。
龍奔一聲令下,十幾根一人環抱的粗大古木以及六、七塊幾十斤的巨石被推了下來,朝著漢軍就滾落過來。
“變陣!”
李異身經百戰,看見龍家寨的規模,就知道必然會有滾石檑木,心裡也早就提防著了。
此時一見對方發難,立刻應對起來。
在李異的嗬令之下,從第一排盾牌手的身後衝出來一百名長戟兵,這些長戟兵分作四隊,每隊二十五人,齊齊的將手中長戟的根部插入地麵,然後伸手虛扶,朝上斜指。
隨後,盾牌兵們搶上前來,將塔盾的根部深深紮進土裡,壓在長戟根部處,幫著長戟兵一起固定長戟。
而其他人等紛紛聚攏起來,避開其他方向的滾石檑木,悉數躲在二十五人的寬度之內。
這樣一來,漢軍的接敵麵一下子縮水了一大半,等到那十幾根巨木和六七塊巨石衝到漢軍麵前時,漢軍需要麵對的僅僅隻剩下了五根巨木,兩塊巨石。
這些滾石檑木最先撞上的便是長戟所形成的戟林。
滾石被卸掉了部分的力量,改變了行徑的方向,或是偏離出大陣,或是被削弱了力量之後撞上了塔盾牆。
至於檑木,除了一根因為滾石的關係撞開了長戟林而直接砸到了塔盾牆上,其他四根統統被長戟林給頂住了。
“弓弩手上前!”
李異大聲高喊道:“傷者後退,依次遞補,不得亂動。”
在李異的指揮下,勁弩手直接出列,繼續朝上,並開始對著寨子寨牆上發動了牽製射擊。
寨子裡的寨兵雖然都有披甲,可穿的皮甲質量還不如中原的皮甲,哪裡能擋得住勁弩的射擊。
僅僅隻是幾十個呼吸,寨牆上的龍家族兵非死即傷,一時之間竟然連寨牆上都站不住了。
而剛剛因為滾石檑木衝擊而受傷的士卒立刻被換了下去,由戰友接替了他們的工作,然後重新排著隊伍朝山坡上的營壘攻去。
這時候,龍奔的臉色開始發生了變化,原本的血色已經完全褪去,隻剩下了一片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