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行丞,為何沒先救我?”
王賀用兩根手指扯著蘇武的衣角,眼神比被拋棄的小媳婦還幽怨,
“我我看誰近,就先拉的誰,也沒想那麼多。”
很明顯,蘇武的解釋沒辦法讓王賀滿意,原來在蘇行丞心裡,衛律要比自己重要多了,
可,衛律老根一個!自己都有了未出世的孩子,如何都該先救我吧!
也就是王賀沒什麼力氣了,嗓子被熏得一說話就疼,不然又要在蘇武耳邊喋喋不休,
“你們好好休息,接下來的事就不用擔心了。”蘇武拍了拍王賀,心頭也是憋著一團火,攻殺朝廷官員、劫掠府君,怎麼膽子大到了如此地步!
沒聽到王賀的回應,再看過去,王賀早已呼呼大睡起來,蘇武笑了笑,又是拍拍王賀的手。
再回頭看向李守善方向,不由惡心的皺了皺眉,蘇武也是經曆過大宛之戰的,什麼慘狀沒見過,卻是真沒見過李守善這種,完全的虐殺,弄得血漬呼啦的,
“把這群賊人按住就好,快去告訴李守善,李府君危急,還要速速回援!”
“是!”
親兵聽令,趕快走到李守善附近,高喊道,“小李將軍,人救出來了!”
李守善渾然不應,沉浸在了殺戮中,親兵見狀打了個寒戰,
小李將軍像變了個人似的。
“小李將軍,需速速回援助將軍!”
李將軍三個字一出,才讓李守善找回些意識,愣了下,環顧周圍,李守善眼中閃出報仇的快意,踩著不知是誰的頭,把鍘刀墊在腦袋下麵,又用頭發蹭乾淨後,
李守善開口道:“留兩個人,還有氣兒的押回去,等著我慢慢收拾,剩下的人,隨我回援義父!”
“是!”
癩痢腦袋,配上三白眼,斜著身子趴在郡守府廨外,此人被李守善稱呼為小二,真實姓名李守善不知道,李蔡也不知道,
李守善平時調度的一眾兄弟們,都是經由此人中轉,李守善沒想過為何自己調人,還要經過另一人擱著,隻覺得方便,有什麼事和小二說就是了。
小二經驗老道,手段狠辣,還特彆貼心,有些話甚至還沒等李守善說呢,他就先一步做好了,有這麼一個“小弟”,給李守善省了不少的心,後來索性直接放權,有什麼事就直接讓小二去做了,
在右北平,誰都知道見到癩痢頭,就和看到小李將軍沒區彆。
與在史書上赫赫有名,現在被劉據重用的魏相不同,小二並非什麼史書上的人物,但做事手段比大多數人都強上許多,在時代中,這樣沒有姓名的隱才實在太多,
在小二身邊的身影,粗略算一下,有百餘道,並且與獨眼那頭的不同,明顯能感覺到這些人身上殺伐果斷的氣質,能在右北平有如此號召力,瞬間找到百個亡命之徒,一起乾掉腦袋的事,可見小二是多有號召力,
當然,小二做到這種程度,和李守善的遲鈍分不開關係。
“老大,至於做得這麼大嗎?”
小二身旁,一個瘦削男子問道,
小二眼睛死死盯著郡守府廨,反問道:“多大?”
“這乾得可是夷三族的事!”
“你就一個人,還怕夷三族啊。”
“倒也是。”瘦削男子歎道,“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
“李守善傻歸傻,倒是對兄弟們不錯,跟著他的這幾年,也是我這輩子過得最舒坦的日子,可惜這好日子嘍。
以後怕是又要整天提心吊膽,吃了上頓沒下頓嘍。”
小二稍加沉默,回頭看向瘦削男子,長相狠戾的瘦削男子,竟被看得現出懼色,聲音顫抖道,
“老,老大,是我說錯話了。”
一向狠辣無情的小二沒說什麼,隻是轉過頭,刻意避開所有人的視線,眼中閃過淡淡的無奈,
“李守善確實對我們不錯。”
身邊弟兄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紛紛瞪大眼睛,麵麵相覷,
“隻是”小二畫風一轉,“我們也要活著,清戶會害死我們。”
眾弟兄們沉默,方才心裡那點被風暈開的猶豫,刹那間蕩然無存,
沒錯,我們得活著,過去的曆史要是被翻開不行,任何想知道我們過去的人,都要死!
小二眯起眼睛,他想到了很多事,但忘不掉的是,此番來清戶的官員竟然也姓蘇,這就是命嗎?
對不住,我最開始選得就是生,就算背叛一切,我也得活下去。
人死了,不就什麼都沒了,不是嗎?
天上的雲在慢慢移動,終於遮住了月亮,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小二從李守善那裡聽過,李蔡會看書倒很晚,現在才差不多也睡了,
“走吧,放火,殺人。”
小二爬起身子,數百道黑影也跟著站起。
“你不必在這守著了,出去吧。”
儘管李家親兵不願,但還是聽令退了下去,
李蔡起身,披著衣服負手而立,
這樣的夜晚他經曆過太多了。
但,他對李守善說了謊,
罪奴突然的反叛,並非是小場麵,反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要比戰場還要危險。
因為這些罪奴都是自己人,沒有任何敵人,比自己人還要了解弱點在哪,所以背叛才那麼讓人難以接受,自己人深知最重的一刀要捅在哪裡,
除了罪奴是自己人的身份外,他們還有另一個特點,
都是蠢人。
蠢人帶來的殺傷力,甚至比聰明人還要大,聰明人會計算利弊及時止損,而蠢人不會,蠢人的靈機一動,極難被預判到,
就像獨眼和疤臉,甚至在他們造反前一秒,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要造反,一個念頭突然在腦袋裡出現,他們就乾了,這讓李蔡要如何預判到,
說出來汗顏,就連這場突如其來的造反,會如何發展,李蔡都猜不到,
敵人想一出是一出,李蔡上哪猜去?
“小二”
李蔡眯起眼睛,直覺讓他腦中莫名想到了癩痢頭,李守善身邊的人,他都大致了解,唯獨是不知這個叫小二的真實身份,也怪小二出現的時機,那時李蔡還是京中丞相,等他再回右北平時,李守善已經與此人形影不離了,
李蔡表麵對義子嚴厲,實則對李守善很寵溺,見守善與他玩得好,小二這人也懂事,李蔡就暫時沒去追查,畢竟,在邊境,誰沒點說不出口的過去呢,
這要地沒地,風大沙大,完全沒有宜居條件,誰好人家願意拖家帶口來這地方?
可,現在看來,此人不簡單。
為何如此抗拒清戶?
李蔡為右北平郡守,優先級最高的事就是維穩,隻要邊境穩定不出事,彆的都好說,說句不好聽的,漢律算什麼?在維穩的大方向前,漢律都要讓道。
邊境誰不犯事,在李蔡看來,陛下清戶度田是大勢,又在右北平當作第一站,就是要開個好頭,隻要能把這個頭開好,其他事李蔡都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殺人放火盜竊,有前科,不怕,就像李蔡安排的那樣,此前沒立過戰功,事後找補回來不就是了,靈活些,不生出亂子就行。
按理說,就算李守善說漏嘴了,形勢也不該一下子崩盤的那麼快,
直接就快進到造反真得太快了。
遠有陳勝吳廣造反,近有高皇帝起義,誰不知道造反是這腦袋的大事,沒逼到死絕境,是絕不可能造反的,正常來說,李守善說漏嘴後下麵的這些罪奴,通過李守善來求情也好,或是直接找自己求情,都說得過去,
可是,隻是一句話的功夫,竟能讓李守善察覺到殺意,
這背後若沒有人推波助瀾,誰信啊?
而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去造反,都不願麵對清戶,可想而知,是有多麼不想被彆人知道他們的過去。
李蔡長歎口氣,忽然有種疲憊的感覺,
我也是老了啊唉,要是有大哥在就好了,彆看大哥莽得很,但總有算是有個能說知心話的人,
李蔡一陣頭暈,扶著案幾坐下,
似有一股濃煙鑽進,等到李蔡回過神後,已是有點喘不上氣了,
“來人。”
李蔡招呼親兵。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你沒事吧?”
蘇武將快馬靠近李守善,高聲問道。
“啊?你說什麼?”
李守善回過神。
“我說你沒事吧,放心,叔爺一定不會有事的。”蘇武以為李守善是擔心李蔡,開口安慰了一通,
李守善歎了口氣,“我總有覺得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什麼意思?”蘇武皺眉。
“我從小這個就特彆準,我或是身邊親近的人,一有不好的事發生,我就心慌。”
蘇武是不信,在心中暗道,
你怕不是殺人殺得心慌吧,
又想到方才的一地慘相,蘇武趕緊搖頭忘掉,
按理說,被背叛了,憤怒是正常的,殺得血腥一點也合理,可李守善完全超過了這個程度,殺得極具藝術感,感覺就像是在他心中預謀很久的事終於能做了。
“你怎麼不說話?”
李守善見蘇武不語問道。
感受到李守善異常的狀態,蘇武有些不理解,這到底是個什麼妖人?
“我在想些事。”
“想什麼事?”李守善迫切的想和蘇武聊天,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胡思亂想,他真怕義父本來沒出事,反倒被自己想出事了,
“那個你好點了吧。”
“義父沒事,我就好。”
“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這些造反的人,平日裡跟你都挺好的,你還好吧?”
李守善聳聳肩,正要說什麼,突然餘光掃到火光衝天,蘇武也跟著看到了,驚呼道,
“是郡守府廨!那也走水了!”
李守善臉上終於現出了正常的表情,慌亂道:“義父身邊親兵不過五十個,我們快去救義父!”
蘇武也慌了,
選擇右北平,是因為自己與李蔡的關係,想著事情能好做些,也開個好頭,卻沒想到,自己一念之間,給叔爺招來這麼大的禍事!
若叔爺沒了,自己要如何回去交待啊?!
“駕!”
蘇武猛夾馬腹,直衝出去。
李守善、蘇武帶著一眾親兵拍馬趕到,說是一眾親兵,也不過是三十來人,還留了幾個照顧衛律,以防敵人補刀,
“義父!”
李守善咆哮,直往大火裡衝,被親兵們連忙攔住,李守善劇烈掙紮,“放開我!義父還在裡麵!”
“小李將軍,要去也是我們去,您留在這吧!”
“不行!”
親兵見攔不住李守善,隻能求助的眼神看向蘇武,蘇武卻完全沒看這邊,反而是若有所思的望著這大火,
見狀,親兵心中哀嚎道,
亂了!
全亂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李家親兵走入,
“將軍?”
李蔡扶住額頭,疑惑道,
“把這熏香換了,這兒的我用著不舒服。”
聞言,親兵連忙上前,連著香爐拿到外麵,又重新走入,
“畢竟這不是郡守府廨,此香爐太久沒人用過,就算換上平日的熏香,也有些嗆味。”
香爐一拿走,李蔡立刻舒服許多,聽著親兵的解釋,笑道,“無妨,我就是用慣了以前的熏香,不用就是了。
我叫你時,你像是也要進來,是出什麼事了?”
親兵聲音微微顫抖,“郡守府被燒了,幸虧將軍有先見之明,帶人先撤了出來。”
“嗬嗬,我們人手太少,坐以待斃,就要被憋死了,我不願讓你們白白送命,而且,我也沒活夠,
行了,火候差不多了,點齊人馬,該平叛了。”
“是,將軍!”李家親兵滿眼崇拜的看向李蔡,回身去招呼餘下的親兵,親兵們都心裡憋著鬥誌,不過是些罪奴,竟敢火燒府邸,刺殺將軍!
等到李家親兵走出後,李蔡望著案幾上的書冊,
他是沒辦法預判蠢人的行為,但,他可以用智慧來規避危險,
還是那句話,這樣的場麵,李蔡見過太多了,多到數都數不清,
李蔡微笑道,
“想看我陰溝裡翻船?未免太小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