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戈上校並不想在這兒談細節,而且已經中午了,該休息了。
他們的習慣,中午就要吃午飯,還要午睡,起來談會兒工作,喝下午茶,然後再聊兩句,到了下班時間,好了,繼續休息,至於工作,推到明天就好。
但今天他遇到對手了,他甚至無法打斷事情的進行。
他說自己需要回去慢慢看,趙營長立刻說:“總共不過幾條,我來幫您解釋。”
接著筆一指,他就開始解釋條款了。
而他明明說隻有幾條,但翻了一頁又一頁,解釋了一條又一條,轉眼二十分鐘過去了,他才解釋完,蘭戈上校雙手摁上桌子要起身,結果他一聲上校,又給摁回去了,然後又翻一頁,滔滔不絕的,竟然還有。
中校們一看上校被人纏住走不了,其中一個拿了一份文件,正想說什麼,趙營長抬頭一看,立刻說:“小李,去給那位中校解釋。”
一回頭,他又對著蘭戈上校開始了滔滔不絕。
這個叫轟炸大法,講究的就是一個拖字,你想走,那沒門兒。
趙營長帶來的手下也是個個精兵良將,英語雖然不比趙營長好,但也都能說。
不止手下小李一個,既然中校們都拿了文件,他們一人盯一個,胡說也是說,反正就是解釋,態度也隻有一個,逼你同意。
你要不同意也行,你可以表達,但我還可以爭取,那就還可以繼續說。
總之就是纏著英軍們,不讓他們喊停,也不讓他們結束。
丁爵士已經很老了,這地兒卻連杯水都沒有,他看一眼大法官。
大法官因為正在生蘭戈上校的氣,並不理他。
他再看陳柔,陳柔也怕老爺子熬不住,低聲說:“要不我帶您去休息室?”
不過就在這時,嶽中麒突然竄出來了,並遞了一杯熱茶過來。
當然,不止丁爵士有,他給陳柔和大法官各遞了一杯。
隨他來的兩位確實是教授,而且是陳柔剛才跟趙營長聊過的,石陸指和國防大學的教授,隻不過到了將來會退休,所以陳柔不認識。
大中午的,這都12:40了,談判桌上還沒完,一幫裁判索性坐到了一起。
當然了,隻有大法官愛德華一臉不高興,彆人都是一副看熱鬨的樣子。
丁爵士看嶽中麒麵熟,下意識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嶽中麒說:“我是公安,負責過張子強的案子。”
不怪得,丁爵士想起來了,槍決張子槍時,報紙上就登過他的照片。
雖然大法官就在旁邊,但丁爵士還得說一句:“那個年輕人,好厲害的。”
他有了年齡,也會相人麵,第一次見,就覺得趙營長厲害。
嶽中麒點頭,說:“要駐港香江,保衛像您一樣德高望重的市民,他必須優秀。”
他最會招待人的,還不忘用蹩腳英語招待大法官:“喝茶。”
談判桌上,就不說蘭戈上校快要被吵死了,一幫中校也是,有人架不住吵,也被纏的受不了,想要趕緊結束,就會稀裡糊塗的點頭。
但也有人覺得有問題,不同意,那就繼續聊,反正大陸軍人最擅長的就是持久戰。
等不住,就隻能喝茶,丁爵士嘗了一口:“唔,這茶葉不錯。”
嶽中麒立刻說:“單位發的,我帶了一罐來,您要喜歡,帶回去喝?”
不一會兒,他已經把茶葉拿來了。
而且不僅給了丁爵士一罐,也給了大法官一罐。
茶葉確實是單位發的,而且懂得都懂,他們單位的茶,那是最好的茶。
嶽中麒之牛逼就在於,什麼人他都能結交,敵人也一樣。
他送一罐茶葉,大法官對他就很客氣了,還專門用普通話說:“謝謝。“
趁著杆子,嶽中麒留了個大法官的電話,有事以後好聯絡嘛。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的效果還能更好,但突然,嶽中麒發現意外了。
他一個箭步竄過去,伸手就扶一個中校,並示意大家住嘴。
趙營長一看,也忙問這中校:“您怎麼了?”
要在大陸部隊,有低血糖,他可來不了香江這種地方,來這兒的,都體質極優。
但在英軍這邊,因為屬於養老部隊,大家體質都不太好。
這已經是13:20,過了午飯時間,一個中校沒吃到午飯,低血糖,暈了。
嶽中麒看趙營長,試著問:“那就下來再商量?”
但趙營長筆在紙上叉叉幾劃又乾淨利落簽上自己的名字,把文件推給了蘭戈上校:“剩下的我方無條件退讓,工作又緊急,咱們簽字,展開工作吧。”
嶽中麒不了解內部的情況,以為還能再纏。
但趙營長自己知道的,蘭戈上校個老賊,可會躲了。
要讓他跑掉,隔著一堵牆,他今天拉肚子明天頭疼,天天裝病,可就見不著人了。
當然,彆看他是在盲畫,看上去搞得很大方。
但其實那些條款他翻來覆去背了五個月,倒背如流,劃掉的也都是不緊要的。
他自己的人暈了,該是蘭戈上校著急啊,再說了,他的幾個排長已經趕過去了,掐人中的掐人中,灌水的灌水,還有準備做人工呼吸的呢,他怕什麼?
這就是大陸那邊,高層的精明之處了,派的年輕人,衝起來夠野,嶽中麒都怕,但恰恰是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隨時敢砸鍋的年輕人,才唬得住人。
蘭戈上校自己都快暈了,他還怕他要猝死,眼睛一閉,字就簽上了。
那個不爭氣的低血糖,也在人工呼吸之前醒過來了。
這可好,本來蘭戈上校在自己的公寓裡安排了一頓飯,還要請幾位來客吃呢,可這一早晨,他被一幫大陸軍人吵的腦瓜子嗡嗡的,他起身時,腿都在打顫。
客人們也是,一看事情完了,丁爵士累的著不住,搶先告辭。
大法官倒比他好一點,跟著蘭戈上校進了休息室。
當然,陳柔進去,看蘭戈上校正跟大法官聊著什麼,就不直接打招呼了,跟瓦利中校講了一聲,出來,讓警衛把她送回家就好了。
瓦利中校脖子都還沒好,胳膊也還有傷,直接被吵暈了,人也有氣無力的,但尚有紳士風度,堅持要送陳柔離開,不過也是在這時,他突然想起來,還有件事。
趙營長他們也還得跟請來的客人寒暄幾句,還沒有走呢。
瓦利中校撇下陳柔,直接衝進大陸一方的休息室,畢竟軍人,也有魄力的,眼疾手快,先搶趙營長手裡的文件。
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克格勃豎的那個中指,拿不到,他們就不能簽合約。
為了大不列顛的榮耀,也為了女王,瓦利中校要耍潑,砸場子了。
不過嶽中麒搶先看到,已經來拉架了,到了這會兒,趙營長也不會為難人的,一秒就掏出了紙,說:“嗨,嗨,哥們,冷靜,你要的東西在這兒。”
一句fuck you而已,能不給他?
趙營長才是真正在意回歸的人,一張紙而已,這就還給他了。
話說,他還完東西,正好看到陳柔朝他揮了揮手,然後出大禮堂,走了。
嶽中麒還好,另兩位拿的是當日簽證,當然,也不能去先遣部隊的軍營,寒暄了幾句之後,因為頭一回來香江,人生路不熟的,就由嶽中麒帶他們上車,走了。
這前後大概就三分鐘,陳柔出來以後,等到送自己的司機,也就三分鐘。
但就在她上車之前,身後有人喊:“陳姐!”
陳柔回頭,好吧,又是趙營長,一看就是百米衝刺來的,頭發都朝天了。
但他當然沒喘氣,欲蓋彌彰:“我正好經過,看到您要走。”
陳柔看破不說破,隻說:“今天你談的非常棒。”
從一開始的亂拳猛打,到後麵的持久戰,再到耗儘蘭戈上校的心力之後又虛虛實實,看似讓利,實則快刀斬亂麻,還有最後留的那一手,那張紙。
最後給,但又給的痛快,叫瓦利中校發不出火來,他確實玩的極漂亮。
年輕小夥子,一口白牙,趙營長笑了:“謝謝誇獎。”
他們的物資全從大陸來,審核也比較嚴,所以物資比較緊張。
而趙營長頰側有好幾道細細的血紋,那一看就是刮胡刀老了,剔不動,但又不得不用,太使勁兒,反而就把臉給刮破了。
不止他,他那幾個手下都是,下巴上都有血痕。
他們才來幾個月,之前可是天之驕子,各樣物資都是齊備的,一看這就是沒經驗鬨的,陳柔笑著說:“可以先用牙膏,或者食鹽顆粒塗沫刮胡刀片,然後再用煙盒裡的鋁箔紙打磨,剃須刀就會鋒利如初的,特彆管用。”
剃須刀是個常用物件,當然,他們一直有更換的,是最近被英軍耍小伎倆卡著呢,要不然,他們不會缺的,但是,陳小姐竟然知道怎麼讓老剃須刀變鋒利?
鋁箔紙,煙盒裡的東西,鹽巴和牙膏,他們手邊就有。
不過趙營長仔細一琢磨,發現了,其實就是一種很簡單的刨光法。
但這陳小姐也太有經驗了吧,她從哪裡知道的?
不過人家可是單槍匹馬殺過添馬艦的人,懂什麼都正常,應該的嘛。
陳柔上車,揮手:“再見。”
趙營長站的筆挺,敬禮:“陳姐,再見!”
他原來其實見過她一回,是他剛到香江那天。
那天她穿著墨綠色的旗袍,戴著黑絲絨的手套,跟前幾天剛剛去見上帝的詹姆斯爵士,還有蘭戈上校在一起,當時他並不知道她是誰,但是,現場,那是趙營長唯一盯著,多看了一眼的女士,因為她穿著旗袍,而旗袍在他的概念中,是盛裝。
一位女士,在他來時穿著盛裝,那是在歡迎他。
他向對方投以感激,他也是在那一刻,真實感覺到,這片土地是屬於他的祖國的。
不過他其實沒有看清她的眉眼,今天也一樣。
車都開走了,趙營長心臟怦怦的,但要問陳小姐的眉眼,細節,他全然不記得。
他太緊張了,此時大腦一片空白,也還在想,自己剛才不傻吧,表現的不無禮吧。
事情結束了,客人們也離開了,當然,他也餓了,饑腸轆轆,回去吃飯。
李排長早幫他打好了飯,來問:“營長,半天沒找著您,上哪去了?”
還用說嘛,他當然是去見偶像了呀。
喔不對,沒有見之前,趙營長覺得陳柔小姐是他的偶像,但現在不是了,是女神。
她都知道怎麼磨剃須刀呢,太不可思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