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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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氣還不錯,返回直房,房裡空無一人,顏在和春潮都出去了,就沒人會追問這件玄狐鬥篷的來曆了。

把琵琶放在架子上,才有餘地脫下鬥篷查驗。還好,夾道每天有人清掃,除了沾上些灰,並沒有損壞皮毛。

可是這燙手的山芋,實在讓她感覺不好處置。先前皇帝把它扔過來,說了是借還是賞嗎?不過轉念想想,已經被她玷汙了,應當不會再要回去了吧!這樣的話,等得了空,把它改短一些,寒冬臘月裡用來禦寒正好。至於自己帶出來那件,是阿娘平時舍不得穿的,好好保存著,萬一再也回不去了,起碼可以留個念想。

小心翼翼拍拂乾淨,把兩件鬥篷疊起來,心想著等天晴了,再捧出去清理晾曬。

這時聽見門外傳來傅姆的聲音,吊著嗓子問:“辜娘子是不是回來了?”

蘇月忙把鬥篷收進櫃子裡,揚聲應了個是,一麵打開門道:“剛回來,正預備換衣裳呢。”

傅姆道:“小娘子快些,餐鬆飲澗那裡設了慶功宴,眼看要開席了,隻差小娘子一個。”

蘇月道好,“姆姆先去,我收拾好了就過去。”

傅姆轉身走了,蘇月趕忙替換下身上的禮衣,摘了頭上簪環,隨意綰了個發髻,就趕往梨園設宴的大院了。

因為是最後一個到,已經落了座的眾人都朝她望過來。她登完了台就被指名留下的消息也不脛而走,大家都有這個共識,反正她肯定是被權貴相中了,至於將來是會賞個名分,還是供人消遣做外室,那就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顏在和春潮朝她招手,她們給她留了座位,招呼她入席。

蘇月坐下後,顏在便迫不及待問她:“是誰把你留下了?沒有對你不規矩吧?”

蘇月笑著說沒有,打算含糊應付過去,但大家對究竟是誰點了她的卯,都很好奇。

春潮旁敲側擊,“官兒大不大?”

一桌十個人,個個都眼巴巴看著她。

還好上頭不滿她們交頭接耳,主持今晚筵席的梨園使舉起了杯,“值此佳節,大家歡聚一堂,雖然不能與家人團圓,但梨園子弟個個都勝似親人,大家圍坐在一起,也不孤單。這個這個……今日的差事當得很好,陛下有令賞賜所有樂工,該分發的錢,諸位都已經領到了,這是大家精誠合作得來的回報。來年務要更加勤勉,再創些流傳千古的好曲目,方不辜負這大好的年華。”

這是官派的演講,大家聽聽就行了。梨園使在這裡慷慨激昂罷了,還要趕回去吃年夜飯呢,因此大家知情識趣地向梨園使道新禧,再滿飲一杯酒,梨園使就可以放心回家了。

今天的菜色很不錯,畢竟過年,夥房預備了十幾個新菜,早就購置好的紅顏酒,也可以讓大家敞開了喝。

不過蘇月麵臨的問題是繞不過去的,那些等待答案的同僚們抓心撓肝,“說呀,說出來,大家替你參謀參謀。”

蘇月沒轍,隻能現編個說法,“大家彆亂猜了,是有位貴人在姑蘇做過官,恰好認得我父親,見我進了梨園很意外,因此留我下來問話。”

這麼一說,破壞了大家的綺思,原先等著出謀劃策的前頭人們頓時偃旗息鼓了,但又覺得不甘心,合理懷疑她沒說真話。可惜發生在乾陽殿後的事,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想說,誰也不能強迫她。

於是大家好心地提點她,“在座的,大多都是混跡梨園多年的老人兒,即便自己沒有經曆過,聽總是聽過的。你們新來的道行太淺,容易被人哄騙,萬一有事可不能藏著掖著,說出來大家商量,都是難兄難弟,橫是不會坑你的。”

蘇月連聲說好,“我知道諸位阿姐關心我,要是真遇見什麼,一定會如實告知的。”

春潮倒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轉而催促大家吃喝,“再不動筷子,酒菜可要涼了。”

於是大家熱鬨地碰起了杯,不管有什麼疑惑,都暫且撂下了。

蘇月喝了幾杯,因酒量不行敗下陣來,空杯子放在眼前,忽然想起了千裡之外的家人。不知道他們現在在乾什麼,是不是也在吃團圓飯,飯桌上有沒有人提起她。

偏頭看看一旁的顏在,她撐著腦袋,滿臉的寂寥,喃喃說:“我想家了,這上都,真是多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梨園的樂工們,人人都有相同的愁緒。隻是因為天長日久,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心底裡的血淚便和著這紅顏酒,囫圇吞進肚子裡,轉頭又去說笑取樂了。

蘇月問顏在,家裡有些什麼人,顏在說:“我阿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是阿娘一個人含辛茹苦帶大的。前陣子接了征令,我阿娘當時便昏死過去,可又有什麼辦法,再不情願,也不能違抗朝廷的政令。好在家裡還有兩位阿兄,我阿娘跟前有兄嫂照顧,我倒也不擔心。就是想家,剛來的時候總哭,又不敢讓人看見,怕挨罵。”

蘇月探過去握了握她的手,“我們比掖庭的宮人還好些,家裡能得優待,譬如做生意的,稅賦每年減免三成,也算不錯了。”

可不是,苦的人更苦。樂工雖然行動受限,沒有放歸的日子,但至少不必伺候人,不用被主子呼來喝去。

蘇月舉起小杯,對顏在道:“朱娘子,我敬你?”

顏在重新笑起來,和她輕輕碰了碰杯,“辜娘子新禧呀。”

在這遠離故土的地方,還有個同鄉能和你喝一杯,一起想念家鄉,已經是很好的安慰了。

荷包裡裝著新得的賞賜,坐在滿桌佳肴前酒足飯飽,明天還沒有演習,對內敬坊的樂工們來說,實在是神仙一樣的好日子。這場宴席持續到將近戌正,大家都有些困倦了,才終於說散了,各自回去休息。

蘇月隨春潮和顏在一同起身,將要走到門前的時候,沒想到被劉善質攔住了去路,劉善質涼聲道:“辜娘子且慢,我有兩句話要同你說。”

離場的眾人從身邊走過,像靜默的流水一樣。蘇月遲疑地站定腳,春潮和顏在不放心她,便也留下了。

劉善質是來者不善,因她們先前不同桌,隻能遠遠看著蘇月。好不容易忍到宴會結束,忙上來問話,想必又是和白少卿有關吧!

果不其然,劉善質道:“辜娘子先前沒與我們一起回圓璧城,恕我冒昧,請問娘子留下見了誰?”

春潮的性子潑辣,屬於對誰都不買賬的那種。在直房裡可以欺壓同寢,但到了外麵,是絕對要維護自己人的。

她把眉頭一皺,接過了話茬,“你這豈止是冒昧,簡直是冒犯。人家留下見了什麼人,有什麼道理告訴你?”

劉善質一向瞧不上春潮,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依舊逼問蘇月:“請辜娘子為我答疑解惑。”

蘇月隻得把先前編造的說辭又說了一遍,可她顯然並不相信,“娘子沒說真話吧!”

蘇月說真的,“千真萬確,我欺騙娘子做什麼呢。”

劉善質心裡早就有了自己的主張,笑道:“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你沒回梨園,白少卿也不見了蹤影,我若懷疑你留下是與白少卿見麵,這樣猜測不算過分吧!”

蘇月忙否認,“沒有的事,劉娘子千萬不要誤會。我見的,是一位姑蘇來的故人,和白少卿沒有半點關係。”

可惜任憑她怎麼解釋,劉善質都油鹽不進,“那白少卿去哪兒了?我找了半天,怎麼找不見他?”

“那你去問白少卿啊,盯著蘇月乾什麼?”春潮簡直聽不下去了,“你有沒有想過找不到他,是因為人家刻意躲著你,不想見你啊?”

這話刺痛了劉善質,她終於正眼瞧春潮了,“賀娘子,我正同辜娘子說話,和你有什麼相乾?”

春潮壓根不給她留麵子,“那也得看辜娘子願不願意和你說話。你瞧不出來,人家不耐煩應付你嗎?你整天白少卿長白少卿短,難道人人都和你一樣?不是我說你,喜歡上一個人就發癲,換了我是白少卿也受不了你。是,白少卿是太常寺第二把交椅,但他放到官場上不過是個四品官,區區四品,能在乾陽殿後留人,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私會女郎?”

這下說得劉善質語窒,她身邊的同伴便來指責春潮,“你的話也太難聽了……”

“你彆插嘴,”春潮衝對方一揚袖子,“又和你什麼相乾,你蹦出來做什麼!真要是為她好,就勸著她點兒,那個白少卿心裡若有她,早就接她出內敬坊了,還用她天天牽腸掛肚,防著你防著他?”

這種真話,自欺欺人的人最是聽不得,劉善質麵紅耳赤,“我們的事,你知道什麼!”

春潮說:“我是不知道,我隻知道你疑神疑鬼,宜春院個個都是你的情敵。白少卿隻要多看誰一眼,你就能和人拚命。不是我說你,這麼不讓你放心的男人,你巴結他乾什麼?我給你出個主意吧,彆想著白少卿了,我們的梨園使顧大人也不錯,上年夫人剛過世,連孩子都是現成的。”

春潮的嘴太厲害,簡直讓人招架不住。劉善質氣得跺腳,“你說的是人話嗎,顧使都五十了!”

“五十有什麼關係,男人五十一枝花,我看配你這個花癡很相宜。”春潮說完,忙拽著蘇月和顏在跑了。

身後傳來劉善質的尖叫,讓人覺得可氣又可憐。

蘇月回頭看了眼,見她失魂落魄被人攙走了,不由歎息,“這白少卿害人不淺啊。”

春潮“唔”了聲,“手底下管著好幾百女樂工,男人麵對這樣的誘惑,很少有立身不歪的。”說完又問她,“留你的人,當真不是白少卿吧?”

蘇月說自然,“我同他又不熟,他留我乾什麼!”

春潮說那就好,“彆害我幫錯了人,自打嘴巴。”

顏在在一旁豔羨地誇讚她:“阿姐,你的口才真好。我瞧那位劉娘子被你說得啞口無言,先前見她氣勢洶洶,還以為蘇月要被她欺負了呢。”

春潮放聲一笑,“我們屋裡的人,豈是她能欺負的。我和她同年進梨園,彆人都捧著她,說她宜春院第一,我可見過她背著人哭鼻子的樣子,在我麵前就彆裝模作樣了。不過看她被人玩弄還死心塌地,又覺得她傻得很,她的琴技要有一半能分給腦子,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樣。”

這裡邊走邊閒談,到了院門上,正要進去,恰逢南邊紫微宮裡放焰火。絢麗的色彩竄上半空,映得駐足觀望的人臉上流光溢彩。蘇月凝神看著,多年戰亂,與焰火闊彆已久,再次見到,才覺得太平日子又回來了,盛世似乎也在不遠了。

可她心裡的太平,沒能持續太久,轉眼就見蘇意朝她快步走來,拽著她問:“阿姐,你真的見到做官的姑蘇同鄉了嗎?他認得大伯父,能不能替咱們斡旋斡旋?”

春潮和顏在見狀,知道不方便旁聽,便先回直房去了。

蘇月了解蘇意的脾氣,沒法同她說真話,隻好敷衍著:“人家是新官上任,咱們不方便麻煩人家。”

“可這是大事啊,不試試怎麼知道辦不成呢?”蘇意急切地問,“阿姐,難道你不想回家嗎?還是留戀宜春院風光的日子?”

蘇月有些生氣,“宜春院裡的日子,你覺得風光嗎?”

“怎麼不風光,”蘇意嘟囔著,“你都上乾陽殿,在滿朝文武麵前露臉了……”

“彆胡說了。”蘇月出言嗬斥,但又不忍心讓她太過失望,隻道,“你先彆急,回姑蘇的事兒,再慢慢想辦法。”

可蘇意心裡有氣,在她想來這位阿姐登了高枝,離她越來越遠了。說不定還做著重新當皇後的夢,所以才不願意回家。

她氣哼哼轉身便走,蘇月看著她的背影,無可奈何。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不曾想到了第二天中晌,一個消息忽然在內敬坊炸開了。

蘇月和顏在路過碑亭時,聽見有人在議論:“……原來辜娘子家曾經拒過陛下的婚,難怪平時看她心高氣傲得很,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裡。這回可好,自食其果,給發配到內敬坊,做人下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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