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依舊無憂無慮,狗崽子安安靜靜趴伏在牆角,似閉目淺寐。
片刻後,狗崽子才緩緩睜開眼眸,這一次,狗崽子卻未曾看向那無憂無慮的少年,而是看向那剛出門的少年父親。
這個能在這無儘循環中,改變少年命運的存在。
稍稍注視些許,狗崽子才緩緩收回目光。
這一次,狗崽子沒有再笨拙的謀劃,任由少年的命運齒輪,緩緩的運轉著。
朝廷的一紙令下,千餘徭役的征發,少年的父親,也再一次的按照既定之命運,踏上押送徭役的這一條不歸路。
隻不過這一次,少年似是預感到了什麼,突然纏著父親,跟隨著父親踏上了這一條不歸路。
少年的命運,再一次踏上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分岔點。
縣城距離郡城並不遠,區區數百裡,縱使徭役押送,也不過是半個多月之事。
所謂的徭役,所謂的郡城,顯然隻是一個幌子。
天南地北,數十萬徭役彙聚,從那一紙命令下達之後,所有人的命運,就已經徹底注定。
這一日,郡城西南。
群山之中,天南地北的數十萬徭役彙聚。
同樣,也是從天南地北押送徭役而來的一隊隊巡檢,還在賣力的維持著這數十萬人彙聚的秩序。
僅僅是這場彙聚,就持續了近半個月時間。
半個月的時間裡,所有人也都隻見到,彙聚在這山穀之中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所有巡檢,也皆隻接到一個命令,那就是維持秩序,等待命令。
一直到所有徭役聚集完畢,數十萬人,烏泱泱的綿延至整個山穀,根本難以詳細計數。
少年很是興奮,這麼多人,天南地北的風俗言語,於少年心性而言,簡直就是見了大世麵,任何事,都是無比之新奇。
深秋之際,夕陽西下。
蕭瑟秋風於群山席卷,落葉如雨紛飛,一抹夕陽於天穹灑落,暗金色澤沾染,甚是壯麗,也甚是唯美。
於彙聚在這山穀之中,無所事事的所有人而言,落日之美景,也是一個上好的閒聊談資。
可這一天,似乎,有所不同。
殘陽如血,卻是愈發猩紅。
整個天穹,都好似被血染一般。
無數人議論紛紛,噪雜充斥山穀,也不知何時,這份噪雜,卻是突然平靜下來,幾乎是鴉雀無聲,突兀至極的死寂。
這一刻,所有人都是怔怔的注視著那踏空而立的一道身影。
一襲寬大黑袍遮掩身形,難窺其中絲毫,隻可見一道目光漠然,視眾生如螻蟻的漠然。
在其身後,一麵幡旗高懸,遮天蔽日。
老者漠然注視穀中眾人,目光不見一絲一毫之波動,隻見其抬手一卷,幡旗懸於天穹,殘陽遮掩,天穹昏暗,滾滾鬼氣就恍若天河倒灌一般,朝山穀席卷而來。
這一刹那,似人間地獄,穀中之生靈,但凡被鬼氣沾染者,皆是如被淩遲一般,血肉一點一點脫落,麵目猙獰,在絕望且痛苦的哀嚎之中一點一點死去。
幾乎隻是刹那之間,便是大片大片的世俗凡人,皆被鬼氣席卷其中,人間地獄之景下,是刹那間便響徹山穀的無數淒厲慘叫哀嚎。
少年麵色煞白,父親雖是驚懼不已,但還是及時反應過來,一把將少年拉住,亡命朝山穀外狂奔而去。
但顯然,這一切的一切,在這如於凡俗之人難以想象的偉力之下,終究都是徒勞。
沒有任何的意義。
在這一刹那,山穀同樣已被徹底封鎖,無處可逃。
而那席卷的鬼氣浪潮,卻是未曾有絲毫停頓,肆意吞噬泯滅著穀內的數十萬生靈。
“爹,我怕!”
少年顫抖不止。
“牧兒彆怕,爹在,有爹在!”
“有爹在,彆怕,彆怕……”
父親將少年抱在懷中,強壓驚懼,努力安慰著少年,似乎……也是安慰著自己。
鬼氣浪潮逼近,入目之處,儘是一片人間地獄的血腥殘酷。
依偎在一起的兩父子,在此刻,也隻能絕望的等待著既定的殘酷命運降臨。
鬼氣席卷,沒有任何意外,便將這依偎的兩父子徹底吞噬。
血肉腐爛,掉落,父親還試圖擋在少年之前,試圖讓少年……能夠少一點痛苦,少一點絕望……
哀嚎,絕望……
少年也沒有任何例外,顫抖的軀體之上,血肉一塊一塊的掉落,臟器腐蝕,甚至可窺體內森森白骨。
可就在這一刻,因驚懼而顫抖到不可控製的少年,卻是突然停止了顫抖,突然停止了哀嚎慘叫。
他似如夢初醒,低頭看了一眼他自己那腐朽脫落的軀體,感受著那近乎絕望的痛苦與折磨。
少年已經難見眼珠的眼眶,更有絲絲血淚滲出。
他緩緩看向試圖擋在他身前的身影,這算不上高大,卻無比巍峨的父親。
“父親……”
少年喉嚨縮動,但在這飛速糜爛之下,卻也隻發出了扭曲不清的嘶吼。
下一刹那,少年猛的抬頭看向天穹那視眾生如螻蟻的黑袍老者,腐朽的眼眶之中,是肉軀都無法限製的濃濃仇恨與殺意。
“殺了他,殺了他!”
“給我父親報仇!”
“我要他死!”
“給我殺了他!”
少年嘶吼,近乎癲狂的猙獰!
這一刹那,在這踏向死亡的腐朽之中,一抹淡淡的虛影凝聚,青衫白發,負手而立。
鋪天蓋地的鬼氣浪潮席卷,落在這一抹虛影身形之上,卻未掀起絲毫波動,甚至就連其衣角都未掀起。
“我父親所受的折磨,千倍萬倍還給他!”
少年抬頭看向這一襲虛影,聲音嘶啞,卻無比堅定。
青衫白發,除了多了歲月的沾染以及這一頭風霜白發外,其他的,與他幾乎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差異。
就如鏡中人,水中月……
此刻,這鏡中人,水中月,亦是看向麵目猙獰的少年。
四目對視,一襲青衫白發,眸中似也可見難言之複雜。
少年之短暫一生,也不過清河這方寸之地。
少年之所求,也無非就是世俗尋常家庭的尋常生活。
少年最大的倚仗,最大的依靠,最大的安寧,也莫過於這被視為螻蟻之一的父親。
心靈世界,終究是少年心靈的映照所衍化。
有少年父親的存在,就是擎天之柱存在,是少年認知之中的安寧。
沒有的這擎天支柱的存在,少年便是那個聞噩耗而昏死,未來一片昏暗的絕望少年。
滴水之恩,尚且都湧泉相報。
可他奪人之軀,奪人之一切,卻連人之因果,都未曾承下。
喪父之痛,血海深仇……
因果循環,有此因,也就有了這無儘循環之果。
他為楚牧,也為此少年。
同為楚牧,他是他,他也是他……
可他……卻漠視了這份仇恨,甚至,在他知曉這份仇恨的存在後,也未曾在意絲毫。
而這份仇恨的根源……
楚牧抬頭看去,黑袍老者鬼氣滔天,磅礴的偉力已經完全超出世俗之想象。
於他而言,卻並不陌生。
大楚修仙界的局勢,在當年,本就為他關注的重心所在。
南山李家,為大楚頂尖勢力,自然是他關注的重中之重。
這位曾經血祭超過百萬凡人,祭煉一柄萬魂幡法寶的李家真人,於他而言,於修仙界而言,顯然也並不是什麼秘密,
南山李運,金丹初期修為。
唯一的不確定,就是不知道在南山李家名存實亡的情況下,這位李家金丹,現如今是否還存活於世。
此刻,感知到楚牧這一抹異數,李運神色警惕,滿是忌憚的看向楚牧,一麵幡旗護身,喝問出聲:“道友至吾之地意欲何為?”
楚牧視若無睹,他抬手虛抹,一抹森寒刀刃,隨他手掌拂過於他身前緩緩凝聚。
很快,一柄三尺刀刃便橫於楚牧身前。
這時,楚牧才再看向少年,他抬手一甩,刀刃飛射而出,瞬息之間,刀刃便懸於少年身前。
“此世之仇,你報之。”
“現世之仇,我報之。”
聞此言,少年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握住刀刃,近乎怨毒的目光,刹那間便定格於那黑袍老者之上。
“你找死!”
見勢不對,老者果斷出手,一麵幡旗飛速旋轉,無數的怨魂惡鬼嘶吼間俯衝而下。
“殺!”
少年高舉刀刃,聲嘶力竭的一聲怒吼之下,一刀……劈下!
這一刹那,刀鳴清脆,鋪天蓋地的森森鬼氣,數不儘的怨魂惡鬼,在這一抹刀光之下,就好似泡沫一般脆弱。
刀光閃爍,天地似都被割裂。
再一看,被割裂的,卻也非是天地,而是那一麵遮天蔽日的幡旗,是那凶威滔天的黑袍老者。
“死啊!”
少年歇斯底裡,一柄三尺刀刃胡亂揮舞,刀光縱橫交錯,儘皆朝那被割裂的老者飛掠而去。
就如淩遲之刑,少年每一刀,就都是一道深深的裂縫沒入老者軀體。
一直到少年精疲力儘,那被刀域禁錮於天穹的老者,那縱橫交錯的裂縫,才緩緩綻放開來。
血如雨下,數不儘的碎肉殘骸從天穹跌落。
少年痛哭流涕。
楚牧沉默無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