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卡車車廂裡，三人一時沉默。
席勒低頭看著手裡的鬨鐘。那是一個不過巴掌大的迷你鬨鐘，有著閃亮的銀色外殼。雖然像是老式鬨鐘一樣，有兩個小耳朵和中間的錘子，但那隻是裝飾，鈴聲是電子音。
席勒輕輕地按下了鬨鐘上的按鈕。
“叮鈴鈴！”
不義超人本能地一個激靈，忍不住對著席勒怒目而視。但他其實並沒有多少憤怒的情緒。自從答應了查爾斯，封印自己的感情之後，他就很少能感受到激烈的情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虛和煩躁。
“這是什麼？”不義蝙蝠俠好像在明知故問。
“你應該並不想讓我回答‘這是個鬨鐘’。但實際上這確實是個鬨鐘。”席勒看似在兜圈子，但不義蝙蝠俠卻聽懂了他在說什麼。
“我的鬨鐘是什麼？”不義蝙蝠俠問道。
“如果你願意讓我造訪你的夢境的話，或許我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但現在不行。”席勒如實回答道。
不義超人搞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
席勒把鬨鐘放在眼前，看到的卻並不是鬨鐘本身，而是無數交纏在一起的情感絲線。這是一種極為複雜的精神結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精神弱點。
精神弱點分為先天和後天。有些人先天精神狀態就不太穩定，如果後續沒有得到好的引導和治療，那脆弱的部分將會伴隨他們終生。
這並不是說他們會發瘋什麼的，隻是會遺留下更多弱點。比如，有些人天生恐高，隻要站在高處就會發抖，這就比彆人多一種精神弱點。
還有些精神弱點是後天出現的。比如在一段失敗的感情裡受了傷，此後再遇到同類的人，就會感覺到不舒服，甚至有些崩潰。
可以說，隻要是同時擁有邏輯和感情的智慧生命，一定都有自己的精神弱點。
隻是，一些人的弱點藏得太深，一些人又善於遮掩，表麵看上去才完美無缺。
造物主是不公的。這宇宙之中的生靈強大的太強大，弱小的又太弱小。可他同樣也是公平的，所有的生靈都會做同一個夢。
在夢境當中，那些在現實世界中被描述為抽象，或是乾脆被掩而不談的東西，在這裡都有自己的實體。
席勒手上的鬨鐘，就是不義超人精神弱點的導火索。
因為長期不願意麵對蝙蝠俠，與蝙蝠俠麵對麵談話時的精神壓力太大，導致他對每天叫自己起床的鬨鐘鈴聲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鈴聲一響就要起床，一旦醒來就得去麵對蝙蝠俠，一麵對蝙蝠俠，就有口難言、煩躁難受。
最終被簡化為：鈴聲一響，他就感覺到煩躁和難受。
不義超人的精神弱點是不義蝙蝠俠，但引發這弱點的卻是他家裡的鬨鐘。
這種能夠直擊他人的精神弱點的東西，就像是一個“鬨鐘”。隻要一響，其主人的精神世界就會被擾亂。每個人的精神世界深處都有個這樣的“鬨鐘”。
不義超人並沒有刻意地隱藏過自己的精神弱點，甚至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這個弱點。所以即使是在淺層夢境中，也存在著鬨鐘。
隻是因為他的精神力過於強大，在淺層夢境的時候，席勒沒有辦法入侵他最熟悉的領域，也就拿不到這個鬨鐘，隻能將他拖入更深的夢境中。
眾所周知，人對於自己表意識的掌控力度可比潛意識強多了。潛意識之所以是潛意識，就是智慧生物無法掌控的領域。
哪怕是像超人這樣擁有超級大腦的存在，他的意識當中也有他自己無法觸及到的領域，否則他也不會做夢了。夢就是潛意識最典型的表現。
淺層夢境更靠近表意識。在那裡他們對於自己意識的掌控力度更強，而深層夢境更靠近潛意識，人們對那裡的掌控力更弱，所以那裡更加混亂和失控。
掌控力度源於某些在現實世界當中給他們安全感的“錨點”。
比如，不義超人的錨點就是露易絲。
他一入夢，就出現在了露易絲的身邊，因為每當躺在露易絲的身邊的時候，他就感覺到安全，能夠更好地掌控自己的精神和情緒。
而錨點，會創造出一道心理防線。不義超人的心理防線就是他的臥室。隻要錨點一直存在，心理防線不會輕易被突破，自然也不會被人輕易拿到鬨鐘。
而相反的，失控則來自於“弱點”。
不義超人的弱點就是不義蝙蝠俠。
在深層次的夢境當中，不義蝙蝠俠出現了，不義超人又回到了無數個在正義聯盟的基地裡同他爭執的場景當中去。這讓他的精神穩定程度下降了。
正因如此，席勒才能逐漸突破他的心理防線，先是來到他家客廳，然後又走進他的臥室，並從他的床頭櫃上拿走鬨鐘。
有了鬨鐘，席勒就可以輕而易舉地乾擾不義超人的精神狀態。
所以不義蝙蝠俠才會問席勒“我的鬨鐘是什麼？”
他其實是在問“能夠打擊我的精神弱點的東西是什麼？”
這就是關鍵所在。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蝙蝠俠的精神弱點，無非也就是父母雙亡。
很多人都想利用精神弱點去打擊他，可是真正成功的卻寥寥無幾，這就是因為他們並沒能找到那根對的引線，拿不到真正的鬨鐘。
與他父母雙亡有關的東西很多，但沒人知道哪個能夠真正的刺激到蝙蝠俠的精神。
是小巷？是槍響？是珍珠項鏈？是電影票？是不是也有可能是那一夜驚鴻一瞥的某種燈光？某個聲響？某一句話？
或許每個蝙蝠俠也是不同的。不進入深層夢境，是沒有辦法找到正確的事物的。
而對應著精神弱點的鬨鐘，又往往很抽象，甚至很有可能和精神弱點本身沒有什麼太強的聯係。
就像是不義超人，在席勒沒有進入深層夢境之前，他也不會想到，觸發不義超人條件反射的竟然隻是他家的鬨鐘。
這就是一般人入侵彆人的精神世界，妄圖找出弱點並利用卻很難成功的原因。
因為鬨鐘和精神弱點並不一定有直接關係。不義超人的精神弱點是不義蝙蝠俠，可是他的鬨鐘就真的是個鬨鐘，還是他自己家裡的鬨鐘。
如果換個不專業的來，哪怕察覺到不義超人的弱點可能是不義蝙蝠俠，估計也會去找帶著蝙蝠標誌的裝備，或是代表蝙蝠俠的東西，而不會想到去找不義超人家裡的鬨鐘。
不義蝙蝠俠看著席勒手裡的鬨鐘。
不義蝙蝠俠在曾經露易絲提起鬨鐘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出不義超人所麵對著的壓力，知道自己成為了不義超人的精神弱點，也知道觸發這精神弱點的東西就是不義超人家裡的鬨鐘。
他在他們入夢之前故意提到這一點，就是想看看來的人有幾分本領，這個所謂的夢境世界的規律與現實之中有幾分相似。
結果不出他所料，這位神秘的教授是一位真正的心靈捕手。
他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把不義超人拉入到了深層夢境之中，並且精準地找到了鬨鐘。這證明他對於精神世界和夢境的研究非常深入，多半是個專業人士。
而夢境世界的規律，也和現實世界對於夢境的研究得出的結論有些相似。依舊是表意識和潛意識那一套，看似荒誕不羈，卻環環相扣。
不義蝙蝠俠也明白了他們此行真正的目的——找到駭爾的鬨鐘。
但說起來卻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不義超人的精神狀態本來就不穩定，先是因為露易絲的慘案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來到這個宇宙後，又被馬拉法克乾擾腦波，緊接著又被查爾斯封印了感情。
他的精神世界簡直是千瘡百孔。如果不是急需安全感，他也不會一做夢就夢到露易絲，更不會如此輕易地讓席勒得逞。
在席勒麵前，不義超人可以稱得上是漏洞百出。但對付駭爾和對付不義超人可不一樣。
駭爾比不義超人更強。肉體的強大實力，意味著他會有更強的精神安全感。他的錨點會更加穩固，更不易被撼動。
同時，他還擁有其他氪星人所不具備的強大心靈能力。每一個心靈能力者都是天生的優秀心理學家，對於自己的精神狀態的體察，要比普通人更加細致入微。這就更加麻煩了。
不過，巴裡的計劃卻和席勒的計劃不謀而合。他特意穿越時間，把未來的駭爾引到過去，讓他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這對他的精神也是一種刺激。
這讓駭爾原本無懈可擊的精神世界出現了一絲裂痕，也讓席勒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
卡車停了下來。車廂裡的三人走出來的時候，看到了一片略顯荒蕪的土地。腳踩在地麵上，像是踩在風化了許多年的疏鬆的砂岩上。
入目所及之處都是一片昏黃，好像被攪進了一顆星球數十萬年不散的沙塵暴中。周遭的一切都被刮得了無生機、混亂不堪。
往前走了幾步才能看清，他們正處在懸崖上，麵前是一道看不見儘頭的裂穀。
若要看清裂穀的全貌，那如同巨獸一般的卡車，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人就更是看不見了，融進一捧沙土之中，不過是幾粒大些的沙子。
一陣風吹過來，空氣中彌漫著乾燥的氣息。傑克站在懸崖邊往下看了看，然後說：“這裡就是駭爾夢境的入口。”
“你是說我們要跳下去？”不義蝙蝠俠問道。
“是的。”傑克看了一眼不義蝙蝠俠說，“你一定在想這是小醜的陰謀。但事實上，我也得下去。”
席勒轉頭看他。傑克歎了口氣說：“夢境國度存在於所有人的潛意識的更深處。如果我們用正常的方式入夢，我們可能會直接進入他深層的夢境。”
“但是，那個家夥的深層夢境的危險程度可能遠超你們的想象。如果從那裡開始探索，你們還沒等找到你們要的東西，可能就會被撕成碎片。”
“所以我得開車把你們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可能是靠近表意識的淺層夢境，也可能是中層的夢境。總之，是個可供落腳的地方。”
不義蝙蝠俠也轉頭看他。他突然發現了一個驚悚的事實——這個宇宙的小醜，看起來比整個正義聯盟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