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靜雪停。
遙遠的東方浮現一抹光亮，紅彤彤的太陽似乎隨時都能破曉而出。
天地間一片寂靜，隻有不懂事兒的戰馬，偶爾會打一個響鼻聲。
阿術撫胸低頭，單膝跪地，表示臣服。
後方的胡騎，如此一般，願意順從他們大漢的旨意。
隻要能活下來，哪怕去充當遼王的戰奴，哪怕最終為遼王死在戰場上。
興許……
興許他們用生死，可以讓遼人饒恕掉他們的後代。
讓胡人，還能存活下去。
所有人，都在等秦風的回答。
昔日強大的胡人，今日已經徹底敗了，敗得一塌塗地。
輝煌了、統治了這天下上百年的胡人，即便他們因為迫於遼人的壓力合流一處，期待著再度恢複胡人的榮光。
可不到一年的時間，隨著這場戰敗，敗得一塌塗地。
敗掉了他們祖先遺留下來的赫赫威名。
打破了胡騎縱橫天下無敵的金身。
遼王一腳下來，輕而易舉的，就將他們徹底踩在了泥土裡，似乎永世不得掙紮。
胡人是慕強的。
隻要足夠的強大，他們便願意依附，無論強者要求他們去做什麼。
阿術在忐忑著。
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興許這些胡將中，也有很多人都會被處死。
然而，他依舊在等著遼王的回答。
等著遼王，接受他們的乞降。
或者……
拒絕他們的乞降。
這些胡人無比虔誠、卑微、周圍的位置，漸漸被遼人的戰車徹底圍了起來。
四野之下，戰車的轟鳴聲破壞了這裡的寧靜，如若野獸在胡人的身邊嘶吼。
許多連珠槍的槍口，更是早已對準了他們。
隻要等王爺發出信號。
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扣動手裡的扳機，將這些胡人全部殺死在此地。
胡人們跪在地上，心已經沉到了穀底。
期待已久，遼王那威嚴宏大的聲音，終於響徹在這處戰場上。
“禦林軍來此。”
得到秦風的號令，相繼有被俘虜的禦林軍掙脫了繩索，瑟瑟發抖著為同伴鬆綁。
漠北的夜晚實在太冷了，即便他們是大慶最強大的戰士，身體仍然在發僵。
毛鴻被同伴鬆綁，望向遼王的戰車，那飄蕩的遼王旗，以及破破爛爛的龍旗，不免鬆了一口氣。
他已做好必死的準備。
甚至在抓機會，找到最合適的時機，慷慨赴死，讓遼兵的弟兄們，向他開炮！
就算是死！
他也要拉著這群胡人陪葬！
為了大慶的後世子孫，死有何懼？
他們今日榮幸戰死此地，必被天下人銘記，後世子孫都將享受他們今日的恩澤。
然而……
他還沒有喊出：“向我開炮！”這句話。
阿術挾持著他們，來到了遼王戰車前，竟然在乞降！
胡人也很清楚。
在遼王的戰車團麵前，他們強大無敵的鐵浮屠，也如同螻蟻一般可以被遼兵的火器輕鬆的摁死。
投降。
才是最好的選擇。
毛鴻在同伴的扶持下，拖著凍僵的身子，踉踉蹌蹌的走到阿術的旁邊，看著他依舊低著頭，半跪在地上，看起來似乎十分的虔誠。
這也算是草原上的一代梟雄。
如今就跪倒在遼王的麵前，乞求遼王接受他們的投降。
毛鴻一邊走著，一邊盯著跪在地上的阿術。
突然有那麼一刻，他覺得阿術此地所為，用心極度險惡！
他並非是在乞求投降！並非想要為身後的胡人，謀求生存。
而是在通過他的身份，向遼王跪拜，陷害遼王！
毛鴻想到此處，隻覺得渾身上下更為冰冷，甚至不敢想下去。
這個阿術！
遠遠沒有看起來的那麼簡單！心思很複雜！
阿術雖不是北胡大汗，卻勝似北胡大汗，身份與陛下幾乎等同。
即便與大慶騎兵相戰，阿術在慶軍的麵前，也占儘了優勢，是最值得陛下敬重的對手。
陛下也曾感慨，這個阿術，完全稱得上北胡人的英雄。
卻給予阿術一定的時間，說不準他能讓北胡人再次偉大，也必將成為未來大慶北方最大的威脅。
慶皇認同阿術的身份。
可阿術，北胡的統治者，卻並沒有拜倒在慶皇的麵前，而是在給遼王下跪！
他是在用自己做餌料，最後去將遼王捧到天上！
捧到這天下間至高無上的地位上，如若神壇，再也下不來。
而在中原的土地上。
功高蓋主的存在，往往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興許陛下能容得下擁有如此功績的遼王，可未來繼承皇位的太子殿下，未來真的能容得下，在大慶威望未來可能比他還高的遼王嗎？
“阿術跪遼王，這是在給遠在京都的太子，心中埋雷啊！”
毛鴻能當上錦衣衛的指揮使，毫無疑問的人精，此時竟然在這片戰場上，看到了如此陽謀。
這一刻。
他對阿術心底產生了濃濃的恐懼。
有些人，就算是死，也能因此對整個天下產生無比深遠的影響。
阿術在用自己，讓未來成為大慶皇帝的太子，對遼王的忌憚更重！
甚至……
搞不好，太子就算當了皇帝，也會處於遼王功績過高的陰影之下。
自古帝皇。
又有幾人，能容忍得了有人比他更加的厲害？
毛鴻嘴唇發紫，似是凍的，更像是被嚇的。
仗打到現在，陛下的北伐已經成功了。
可大慶的未來，卻似乎也因此埋下了深深的隱患。
他凝視著殘破的龍旗，飄蕩在遼王的戰車上，突然化作一聲長歎。
遼王，太子……
若真的有一天，兩人發生了衝突，他當如何？
左右眺望著那些被俘虜後的禦林軍，此時正臉色輕鬆的向遼王的戰車前走去，並沒有想到那麼的多。
這一刻。
毛鴻反而感慨，感慨這些禦林軍心思簡單，不用像他一樣，會想到那麼多。
未來的禦林軍，能不記得今夜遼王來援的恩情嗎？
毛鴻凝視著那鐵壁般的戰車，長歎一聲。
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與這些禦林軍，又有什麼區彆？
若無遼王，若無遼兵。
他就算是錦衣衛指揮使，也必然會死在此地。
毛鴻想到此處，心思猛然一鬆，踉蹌著向遼王的旗幟下走去。
他們向東而行，有魚肚白的亮光照在遼王的旗幟上。
也照在了他們的心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