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時間的行駛後,阮琳芮載著周肆來到了監察局外,高大灰白的混凝土建築近在眼前,就像一座巨大的豐碑,充滿了森嚴與壓抑感。
大門處,兩具武裝化身一如既往,像是兩具石像般,沉默地屹立著。
尋常時候,經常有人路過拍攝這些威嚴的鐵甲巨人,但因石堡遇襲的影響,人們對於化身軀殼的信任已經出現了裂痕,更不要說這些危險至極的武裝化身了。
兩位鐵甲巨人就像過氣的明星一樣,再也沒有攝像頭對準它們,這倒也令它們清閒了不少,享受靜謐。
周肆站在大門外,感歎道,“這比我想象的要順利的多。”
“不然你以為會發生什麼事?”
阮琳芮猜測著,“你覺得有人在監視你,並且在監視你的同時,覺察到了你剛剛的行動,然後阻撓你。”
她幻想著,“比如在我們來時的路上,派出化身殺手進行阻擊?”
“我有想過,但這不太現實,”周肆搖頭否定道,“派遣化身殺手這種事,是最低效也是最魯莽的。”
上仙處於更高的位置,俯瞰著周肆,而周肆對他一無所知,如果上仙主動襲殺周肆,反而會打草驚蛇,令周肆窺見他的蹤跡。
“但他不會這麼善罷甘休,一定會做出某些行動……”
周肆思考著,“也有另一種可能,他覺得我目前的行動,還威脅不到他,所以他選擇保持沉默。”
阮琳芮理解周肆的想法,但還是開玩笑道,“你現在就像患上了嚴重的被害妄想症,和看不見的敵人博弈。”
“看不見的敵人嗎?也許,我很快就要逼迫他現身了。”周肆臉上露出微笑。
說到底,周肆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被人監控著,但季思玲在生命的最後,那副癲狂又恐懼的神情,卻如同斧砍般,刻進了周肆的心底。
周肆正麵對一位無比神秘的敵人,絕對不能低估對方分毫。
來到大門處,兩人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門外耐心地等候著。
石堡遇襲後,監察局等各個重要部門,都暫時提高了防禦等級,阮琳芮這般血肉之軀的普通人,自然可以自由出入監察局,但周肆就不同了。
作為化身軀殼的他,需要經過審批與通報,才能步入監察局之中,至於監察局那些需要保密權限的部門,他更是隻能站在門外守候。
雖然已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風浪看似平靜了下去,但那也隻是政府部門在輿論層麵上出手罷了。
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歸回了平靜,但相關人員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等候期間裡,周肆的預警係統一直在提醒著他,他已被武器鎖定,喧鬨的叫聲吵著周肆頭疼,他隻能調低了警報的音量。
至於警報的來源,自然正是大門處那兩位鐵甲巨人,它們看似保持著休眠狀態,但當周肆靠近時它們就已經意識到了周肆這化身軀殼的身份,並啟動了武器係統,瞄準了周肆。
一旦周肆出現任何異常舉動,武裝化身的火力會毫不猶豫地傾瀉在周肆身上,將他的軀殼完全粉碎。
“哦,你們來了。”
李維隕的出現打破了這場看不見的對峙,他向著周肆招手,與此同時,周肆的預警係統偵測到,對方解除了武器鎖定。
周肆開門見山道,“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的差不多了。”
李維隕回憶起周肆先前對他的暗示,以及他的需求,繼續說道,“我已經和董局長交涉過了,關於你之後的行動,監察局會全力配合你。”
在神威大廈內,向李維隕囑咐完需求後,周肆便約起阮琳芮,而後三人聚集在了這裡,準備展開周肆的計劃。
穿過一道道閘門,李維隕引領著周肆來到了一處特殊的房間前,它的大門厚重無比,加入了諸多的屏蔽材料與鉛層。
李維隕介紹道,“這裡是監察局的屏蔽屋,它會完全阻斷任何信號傳輸,隻保留識念連接,唯有進行一些特殊工作時,我們才會啟用這裡。”
化身軀殼除了時刻保持與人類意識的識念連接外,它還與龐大的互聯網緊密聯係。
所有人都被一個更高層的係統監管著,但有時候,這更高層的係統並不值得信任,因此誕生了諸多反製的手段。
周肆步入室內,隨著李維隕緩緩拉上沉重的大門,待其完全閉合封死的一瞬,周肆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虛弱感。
在進入室內前,周肆主動關閉了化身軀殼的網絡連接,隻保持識念連接,但他知道,這種關閉是徒勞的,一定有些自己看不見的後台程序,仍與那龐大的網絡聯係著。
但在這一刻,封死的大門阻絕了所有的信號,哪怕後台程序藏的再隱秘,它們也無法突破物理層麵的束縛。
纏繞在周肆身上的線被斬斷了一根又一根,僅存一條名為識念的線,將他的意識與軀殼緊緊地係在一起。
這種奇異的虛弱感,給周肆帶來了一種全新的體驗,他試著用自己已知的言語去形容,就像……就像渾身赤裸地站在街頭,不再有任何衣物對自我進行遮擋,將醜陋的肉身,徹徹底底地暴露出來。
“周醫生。”
充滿滄桑感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周肆看了過去,董淵正一臉微笑地站在那,隻是那份笑意如今看來,周肆隻感到一陣陣森嚴的寒意。
周肆沒有忘記季思玲的話,腦海裡仍飄蕩著那份可怕的猜測。
監察局也是石堡遇襲事件中的受益者。
比起正義邪惡,真正主導這個世界前進的,隻是不同的利益罷了。
“董局長,那我就不多廢話了。”
留給周肆的時間並不多,在大門閉合的那一瞬,神威科技應該就察覺到了自己與網絡斷開這一情況,那麼上仙也一定能知曉這件事。
“至福樂土的幕後真凶、上仙,他並沒有死。”
周肆開口便拋出了一枚信息炸彈,“我懷疑他是神威科技的高層,就和我們最初懷疑的方向一致。”
“目前我已經有了繼續追查下去的線索,但我的情況,也如各位所見,我本質上一直處於神威科技的監控中,如果猜想成立,那麼上仙也一定一直盯著我呢。”
周肆語氣複雜道,“局勢對我們很不利,完全落入了被動之中,但值得慶幸的是,逆轉隻在一瞬間。”
“一旦上仙打算對你動手,那麼上仙自然也會徹底暴露嗎?”
董淵不愧是老油條,立刻就分析出了利弊。
“差不多,但風險很大,畢竟這一次我要拿我自己當誘餌了。”
周肆忽然開起了玩笑,“說不定,現在那位上仙就站在我的殘軀前,拿著手槍瞄準我的腦袋呢。”
“可能會更簡單些,”李維隕在一旁開口道,“比如往你的維生係統內注入毒藥,偽造數據流,又或者乾脆引發設備故障,中斷你的體外循環。”
周肆仿佛接受了這樣的命運般,語氣極為平靜地說著可怖的話,“也是,我那副殘軀,可比預想的要脆弱的多。”
董淵問道,“你需要監察局為你做什麼?”
“首先,我需要高牆大係統的權限。”
周肆提出了一個超出大家想象的要求,“我的識念連接隨時都可能被中斷,但隻要高牆大係統向我敞開更高的權限,除非他們在物理層麵進行隔絕,不然我不會輕易下線的。”
“同時,擁有了高牆大係統的權限後,我需要你們創造一個我的副本,一個虛擬機。”
周肆繼續說道,“我不希望上仙發覺我接下來的行動,所以在切斷網絡連接後,我需要確保我的識念信號不會被上仙捕獲,發覺異樣。”
“而後,我需要監察局配合我,創造一個我的虛擬機副本,一個模擬信號,它不需要做什麼複雜的事,隻要在監察局內持續發射信號就好,去誤導上仙,讓他誤以為我一直處於監察局內。”
周肆編造著準備好的謊言,“作為這些重大事件的直接參與者,在殘軀無法脫離維生係統的情況下,我利用化身軀殼與監察局的各位進行交涉,這是一件很合理的事,不是嗎?”
“甚至說,因監察局這一特殊的保密單位,我剛剛在網絡上的信號中斷,也可以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周肆一口氣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推出,把這些話說出來的感覺真好,像是將岌岌可危的局勢,朝著勝利的方向又扳回了幾分。
董淵深思了一分鐘,他提問道,“不錯的計劃,但我有兩個問題,周醫生。”
“請問。”
“就算我們創造了一個虛擬機,模擬了你的識念信號,但你又該如何確保,你真的能完全杜絕所有的信號呢?”
董淵想不通,“這年頭有太多的手段,對化身軀殼進行監控了。”
“我知道,所以我的這具軀殼會一直留在這間房間裡,創造一個副本虛擬機,也隻是為了確保,不會暴露任何有用的信息罷了。”
“你要留在這,那你又該如何行動……”
董淵的話問到了一半,忽然他醒悟了般,不可思議地看著周肆,喃喃道,“所以你需要高牆大係統的權限。”
“是啊,化身軀殼這種東西真的很有趣,它混淆了意識與軀殼的對應關係,讓大家在一個又一個矛盾的身份中迷失了自己……”
周肆朝著阮琳芮走來,而後單膝跪下,他不是要求婚,而是雙手扒開了自己的後頸,露出了人造毛發下隱藏的金屬部件。
“通過高牆大係統的至高權限,你們便可以解除我的識念保護機製,將我的思維儲存核心提取出來,再安置到彆的化身軀殼之中。”
周肆闡述著自己的計劃,“我的殘缺完全受製於人……我甚至無法主動掙脫這具軀殼,從我的殘軀中醒來,更不要說將意識投射到彆的軀殼上了。”
醫生們說,這是為了周肆的安全著想,但實際上這是雙重的軟禁罷了,殘軀被困在容器內,意識被囚禁在軀殼中。
周肆就像籠中鳥一樣,被上仙緊緊地攥在手中,隻是唯獨不明白上仙到底要做什麼,自己為何對他如此重要,會令他做出如此複雜且矛盾的事。
“但隻要將思維儲存核心安置在彆的化身軀殼上,我就能驅動另一具軀體繼續行動,待行動結束後,再將思維儲存核心安置回去,從這具身體裡再次醒來。”
聽完周肆這番瘋狂的想法,董淵三人彼此對視了一番,眼中儘是震驚與感歎。
“該說,不愧是你嗎?居然能想到這種計劃。”
李維隕讚歎道,“使用了監察局的化身軀殼後,更能為你的行蹤做掩護。”
周肆沒有理會他的稱讚,而是緊盯著董淵的眼睛。
“董局長,你的野心應該不止於此吧。”
“什麼?”
周肆忽然把矛頭指向董淵,這倒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石堡遇襲後,監察局確實為神威科技戴上了鐐銬,但也僅僅是戴上鐐銬而已,這是一頭高傲的龐然巨獸,你需要做的不止是束縛它,還要打垮它,把它的尊嚴踩在地上,徹底磨滅。”
周肆的言語裡充滿了殺意與恐怖,“但眼下,監察局已經沒有機會將戰果進一步擴大了……但我可以幫助你們。”
“把上仙從神威科技裡揪出來,到時候,神威科技隻能俯首稱臣。”
周肆仿佛洞悉了董淵的想法般,勾起他心中的欲望。
“而你,董淵,作為銨言市的監察局局長,這一切都會變成你繼續向上晉升的功績……前途坦蕩。”
董淵眯起了眼睛,將那滄桑的目光藏了起來,他平靜道,“我已經是個快退休的老頭子了,這種會讓年輕人熱血沸騰的話,可對我無用。”
“年齡?年齡對於你這種位置的人來講,最沒有意義了,不是嗎?”周肆笑了起來,“努努力,你能活得比所有人都久。”
董淵好奇道,“你就這麼渴望真相嗎?”
“隻是兩害取其輕而已,”周肆喃喃道,“我有種預感,上仙是一個瘋子,足以顛覆世界的瘋子。”
“比起把世界交給一個瘋子,我寧願它由你這樣的野心家控製。”
周肆頓了頓,“至少你們會維係社會應有的秩序,而不是看著人群走上街頭,狂歡著,燒起火堆。”
董淵的臉麻木著……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