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混沌之中重構清醒的意識,是一件極其困難且痛苦的事。
……
自周肆成為登仙項目的適格者後,周肆經常進行各種精神壓力測試,在越發極端的環境下,努力保持自我意識的清醒與理智。
適格者們常把這種壓力測試稱作刑訊逼供,還開玩笑地說,如果他們生活在戰爭年代,一定是一位位死都不出賣組織的間諜之王。
有人質疑壓力測試的正確性,他們覺得陳文鍺就是一個心理變態,隻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折磨他們罷了,也有人認為壓力測試是一個錯誤的方向。
高強度的精神壓力下,理智與瘋狂隻有一念之隔,越是精神穩定的存在,越可能是一位潛在的狂徒。
不過這些雜音都未能阻止陳文鍺的研究,畢竟他是陳文鍺,引領這個時代的科技之神。
陳文鍺的一言一行都猶如神諭,無需他動手,狂熱的崇拜者們的讚美之聲,就足以令世界隻剩下一個聲音。
喧囂之中,周肆總能保持內心的平靜,任何人都有過隱隱走向精神崩潰的跡象,但唯有周肆,他的意識如同怒濤中的燈塔,從不顫抖絲毫。
“周肆,你是我最好的學生。”
陳文鍺曾這樣評價周肆,對他寄予厚望。
周肆對於陳文鍺的評價並不在意,他隻是把壓力測試當做一種“修煉”與“練習”,令他更好地掌控自己,如同操弄一把熟練的工具。
於是,在一場無法記起的夢裡,混沌的意識回憶起了“周肆”這個名字。
周肆睜開雙眼。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幽藍的世界,渾身傳來微涼的觸感,像是整個人正浸泡在一座恒溫泳池裡。
隻是周肆還來不及處理自己攝入的外界信息,腦海裡傳來的一陣絞痛,令他重新閉上了雙眼,本能地攥起拳頭。
生命的本質可以視作意識的連續性。
周肆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他隻覺得自己就像一台重新連接網絡的手機,當下的意識與過往的記憶連接在一起,數不清的彈窗從手機屏幕上亮起。
無人的高架橋,致命的化身殺手,燃燒的車輛,以及那永不停息的歌聲。
周肆的腦袋快要被擠爆了。
“如何高效地重構起我們的意識,保持自我的清醒?這很簡單,隻要堅定地確定我們是誰就好。”
陳文鍺的教誨在耳旁響起,恰到好處的就像遊戲裡的新手引導。
“在諸多神話傳說中,名字都是具備魔力的,同樣,在現代社會中,名字也確立我們每個人的存在,但要我說,這還不夠。
名字代表的信息實在是太繁雜了,就像一個超鏈接,你的個人履曆、社會關係的集合等等。”
陳文鍺的聲音很近,就像在對周肆貼耳傾訴。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更為精簡的錨點、暗示,如同一段神奇的咒語,當你低語重複時,即便身處於混沌風暴之中,你也將立刻記起,你究竟是誰。”
周肆在心底默念著那段咒語。
“██████。”
腦海裡的疼痛遠去,充滿雜音的喧囂不再,周肆重新睜開了眼睛,就像從一場漫長的夢中醒來。
“這是在哪?”
周肆的話未能說出口,有東西塞滿了他的口腔,鑽入了他的喉嚨裡,明顯的異物感,令周肆本能地想要嘔吐。
他控製住了自己。
伸出手,一陣更加清晰的微涼感從皮膚的表麵襲來,緊接著,周肆抓起邊緣的凸起,用力地撐起自己的身體。
泛起的水花中,周肆疲憊地從一座水櫃裡坐起,他**著身體,皮膚表麵還粘連著藍色的凝膠狀物質,與空氣接觸,涼感變成了深深的寒意。
周肆擦乾了掛在眼睛上的膠狀物,這一次他的視野清晰了不少,環顧四周,一台台充滿科技感的儀器堆在水櫃的一邊,屏幕上顯示著周肆的照片,以及一係列的身體數值。
強烈的嘔吐感再次湧了上來。
一根氣管正深深地插進周肆的喉嚨裡,這讓他想起恐怖電影裡的抱臉蟲。
周肆試著一手扶住水櫃的邊緣,另一隻手將氣管拔出,但右手剛剛抓住氣管,周肆的身體便失去平衡,重新砸回了水櫃裡。
周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左臂的義體被拆除了。
強忍著嘔吐與窒息感,周肆用力地將氣管從喉嚨裡拔了出來,與此同時,大量的膠狀物灌了進來。
周肆在水櫃裡撲騰了好幾下,這才艱難地重新爬了起來,他趴在水櫃的邊緣,朝著地麵不斷嘔吐,膠狀物混合著他的胃液之類的東西淌了一地。
拔管的動作有些太粗暴了,周肆的喉嚨火燒火燎的疼,這讓他想起許多年前,自己和前女友吃火鍋,她故意騙自己吃了一大把的辣椒,在她的狂笑聲中,周肆腹瀉了好幾日。
“真狼狽啊……”
周肆心想著,他保持趴著的姿勢持續了幾分鐘,直到恢複了些許的體力,他這才從水櫃裡爬了出來,扯斷了貼在身上的諸多電極片。
一旁的檢測儀器發出警告聲。
周肆沒有理會那擾人的叫聲,大量的膠狀物粘在他的身上,隨著身體的活動,滴答滴答地淌了一地。
這是一種生物凝膠,可以促進**愈合與身體循環,而在周肆身後的水櫃,它的官方名稱應該是醫療艙。
有人救了自己,應該是李維隕,但周肆不覺得李維隕經濟狀況,能為自己支付這樣的生物體治療方案。
扶住牆壁,周肆的意識雖然清醒了過來,但他的**仍充滿了疲憊感,更不要說,拆除左臂的義體後,身體的平衡性被打破,令周肆有些難以習慣。
周肆靠著牆壁,撫摸一下身體隱隱作痛的位置,指尖觸及到了一條條的愈合的疤痕,按照人體正常的愈合速度,它們至少需要半個月到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但在生物體治療方案下,組織愈合的速度被加快了數倍。
隻希望這賬單不會歸在自己的頭上,不然以周肆的經濟情況,他的診所要提前一個月倒閉了。
推開房門,走廊明亮,空蕩蕩的。
周肆聽到了走廊的儘頭傳來跑步聲,應該是醫生們發現了儀器的警報,按照她們的計算,自己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醒來。
“他媽的……”
周肆低聲咒罵著,他不想和醫生們扯什麼該死的治療流程,他想知道自己在哪,昏迷了有多久,還有……還有那群該死的化身殺手。
眼中的世界變得恍惚、重影,周肆覺得自己的腦袋變得很沉,像是脖子快撐不住了一樣,要掉了下來。
走廊的儘頭出現了一道道身影,是醫生們。
周肆試圖看清她們的臉,卻在一張張模糊的麵容中,瞥見了那麼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阮……”
周肆不明白,她怎麼在這,是自己還沒睡醒嗎?
還沒得到答案,周肆便重重地倒了下去,昏厥了過去。
醫生們快步跑了過來,有人試著抬起周肆的身體,有人則拿起檢測器,讀取周肆的體征數值。
“他不該在這個時候醒來的。”
一位醫生自言自語,但實際上,她是故意講給彆人聽。
“這和你們沒關係。”
略顯冷峻的聲音響起,那位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女人,來到了周肆的身旁,她用腳撥弄了一下周肆的身體,令他翻了個身,把那張充滿痛苦的臉龐露了出來。
“是陳文鍺教他的那些東西,讓他時時刻刻保持著高度清醒的自我意識,”女人抱怨著,“但他總會忽視,再強大的自我意識,也無法改變他**的孱弱。”
女人蹲了下來,惡趣味般地拿起手機拍照,“周肆,都已經這副樣子了,就不能讓自己好好地睡一覺嗎?”
醫生小心翼翼的問道,“阮女士,這……怎麼處理?”
“還能怎麼辦,他的自我意識已經清醒了,絕對會再次嘗試蘇醒的,”她回答道,“把他轉移到普通病房,然後通知那位李組長來領人。”
……
當李維隕驅車趕來,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了。
李維隕站在病房前,目光通過觀察窗,能看到周肆正老老實實地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像是徘徊在一場噩夢裡仍未醒來。
醫生們在病床旁忙忙碌碌,將一堆造價高昂的藥液注射進周肆的體內,加速他的身體恢複。
李維隕正欲推門進去,問詢一下周肆的具體狀況,但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他轉過頭,看到了那張令人厭惡的臉龐。
女人打招呼道,“來的真快啊,李組長。”
“是你……”
李維隕警惕地審視著女人。
女人的年齡看起來比周肆要小上幾歲,留著一頭颯爽的短發,臉上沒有明顯的妝造,衣裝也是較為臃腫的工裝風格,把她的身材特征等都隱藏在了寬大的衣襟下,給人的第一感覺,就像一位工程師。
李維隕知道,這個女人可不像工程師那樣簡單。
周肆遇襲後,李維隕第一時間搜索了周肆的定位,帶隊前去救援,當李維隕抵達高架橋時,眼前的女人幾乎與他們同時抵達,並搶在監察局之前,先一步回收了周肆。
女人微笑道,“李組長,你看起來對我很有敵意。”
李維隕毫不客氣道,“你覺得呢?”
“彆緊張,我已經解釋過了,不是嗎?”
女人說道,“周肆植入的人造器官來自於神威科技,依據我們的產品合同,當植入者受到創傷時,應由人造器官的製造公司、也就是神威科技進行醫療服務。”
李維隕心裡憋著怒火,“你覺得用這種理由,神威科技就可以從監察局的手底下搶人嗎?”
女人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一言不發。
李維隕深呼吸,像是被氣笑了般,他說道,“算了,這裡是銨言市,你們神威科技才是這裡的主人,我僅僅是監察局的一位組長,我又能說什麼呢?”
“請放心,我和你一樣擔心周肆,”女人繼續說道,“不然,我也不會動用這麼昂貴的醫療資源,來救治周肆。”
女人看向病房內,“以周肆當時的傷勢,他至少要在醫院裡躺上幾個月的時間,但在我們的生物體醫療下,僅僅是過了一個星期,他就恢複了過來,這難道還不能表現我的誠意嗎?”
見李維隕依舊不做應答,女人走近了幾步,與李維隕麵對麵。
“李組長,你好像並不認識我。”
李維隕搖搖頭,“你可是神威科技、信息安全部門的部長,年輕有為,我怎麼會不認識你呢?”
“哦?僅僅是這樣嗎?”女人又看了一眼病房內的周肆,接著說道,“看起來,周肆從沒和你提過,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吧?”
“重新認識一下吧,”她伸出手,“我是周肆的前女友。”
“阮琳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