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頭耿三默默抬頭看了我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輕輕點了點頭,便伸手擰開了死牢的大鎖。
臨入門之前我經過他身邊時,他對我附耳說道:“手下的弟兄們,我已經提前交代過了。但你們最好也不要在裡麵耽擱太久,否則上麵怪罪下來,我也不好交代。”
我一言不發地輕輕點了點頭。這是我們第一次探監,就沒打算砸牢反獄,弄出太大的動靜。
望著蜷縮在牆角燈影下的那個小老頭,我忍不住眼眶濕潤了。
走近一看,他略顯乾枯細瘦的手腳之上,都帶著沉重的鐐銬。他的頭發顯得更加花白了。
我又認真看了看,那個牢頭耿三看來並沒有騙我,他在身上沒有受刑的明顯傷痕。
我疾走兩步,雙膝跪倒在地,一邊叩首,一邊將眼中忍不住的淚水,儘快滴落在地麵上,我怕這個小老頭看到我流淚,會忍不住當麵狠狠地臭罵我。
緊跟在我身後的秦大哥與高懷德,也雙雙跪倒施禮,麵色凝重。
但我抬起頭來卻發現南宮將軍麵容平靜,嘴角還難得地掛上了一絲微笑。
他的聲音略顯沙啞,開口說道:“盛兒,你來了。”
在我的印象中,這還是麵前這個小老頭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以前他總稱呼我為刺頭小子。
他微微抬手,對著後麵的秦將軍和高懷德說道:“你們也都起來吧,老夫沒什麼大礙。”
我抬頭哽咽著說道:“義父大人,這次外出為何不帶我在身邊?若是我在你們身邊,定能護你和方大哥安全。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南宮大將軍搖搖頭說道:“世事總是難以預料。我們也沒有想到會發生如此事情。對了,出事之後我好久沒有見到方總教頭了。他安全回營了嗎?”
我重新低下頭,欲言又止。隻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以義父的身手,收拾那些小毛賊自然不在話下,卻為何不加反抗,坐以待斃,束手就擒?”
小老頭義正辭嚴地說道:“我們大家心裡都清楚,老夫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明知為奸人所陷害,如果出手抗拒,那豈不是授人以柄,坐實了所謂莫須有的罪名?!那樣恐怕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心裡說:想害你的人,隻想一心致你於死地,所謂不公開審理,就是不給你任何申辯的機會。就算你再老實,也隻有死路一條。
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我抬頭目光堅定的望著他,緩緩開口說道:“義父大人不用過於憂心。今日來探監,知你沒有大礙,我們就放心了。
回營之後,我會立馬召集營中弟兄們,今日深夜便展開行動:砸監反獄,救您老人家出去。”
哪知義父大人聽到我這番話,竟然立馬變了臉色,橫眉立目道:“你小子是瘋了嗎?想毀了老子一生才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忠君愛國的英名?
南宮大營是大順朝的正規軍,就算人都死光了,也絕對不會造反當叛軍。那樣隻會落得千古罵名。我就算真被冤死了,也絕不會動那樣的念頭。”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又一個被聖賢之說灌了**藥的忠良之臣。
可是那個光著腳隻知道種花養草的皇帝,能否體會你這個所謂忠臣良將的一片耿耿忠心?他可是想要你的命啊!
這要是換了其他人,我早就一個大耳光子掄上去,將他打醒了。
但麵前這個小老頭不行。
他雖然隻是我的義父,但對我有提攜之恩。何況他還不知道方大哥被人謀害的消息。我更不敢告訴他,我已經毅然決然地動手殺了那位欽差王大人,這等於已經自己斷絕了後路。
小爺我本來也沒打算給自己留什麼後路,開弓哪有回頭箭!
我隻好咬牙耐心勸說道:“義父大人,剛才沒敢告訴你:方總教頭已然遇害了。想害死你的人,除了那位欽差王大人,還有那位李霄鵬李大人,當今朝堂之上的首輔田大人,兵部尚書高大人。
你曾經的副將袁守敬袁大將軍據說也出了不少力。這些都是那位欽差親口告訴我的。”
南宮大將軍聽完我的話,頓時低頭不語。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艱難的開口說道:“不論怎麼說,我都絕不允許你胡來。
自古以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如果當今聖上,真想取我性命,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
但哪怕我死了,也絕對不能再背上叛國逆臣的罵名。”
我不由得氣急而笑:“你都要被冤死了,還有必要在乎死後的名聲嗎?真把我惹毛了,京城裡那個赤腳花匠我也敢殺。皇帝年年有,明年到我家!哪裡有什麼龍根龍種,真命天子,那都是糊弄人的!”
令我完全沒有料到的是:我說完這一番話,南宮大將軍竟然暴怒地一躍而起,揮舞著手中的鐵鏈向我砸來。
“閉嘴,你敢說這些話就是大逆不道!把你拉出去砍頭十回都不為過!”
我自然是輕鬆躲了過去。退後了幾步,仍然恭恭敬敬地抱拳施禮道:“義父大人,我知道你一門心思追求忠義二字。這的確是作為臣子,應該具備的很高尚的品格。但我們也得分清形勢,看清楚對象啊。
我雖然讀書不多,也沒有太多的執念。但我明白,知恩圖報。即使你打我罵我,我也要想儘一切辦法救你出去。
看守你的牢頭,我已經買通了,況且他也是個明事理的人,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你。
我隻是擔心:埋伏在暗中,想取你性命的人還有很多。功高震主是為大忌,你應該提前就有所防備的。”
南宮大將軍生氣地背過臉去,鼻中冷哼道:“袁守敬袁大將軍,一向老成持重,況且我一直待他不薄,他怎會有心害我?你莫要聽信言謠言,弄得烏煙瘴氣,雞犬不寧。那樣我真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若還認我這個義父,就與秦將軍一道,管理好南宮大營,我等深受皇恩,剿匪的任務隻進行了一大半,絕不可自亂陣腳。
就算是有人誣陷我,待我被押解京城之後,親自麵聖,自然有機會為自己辯白!”
聽他這麼固執己見,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隻能咬牙勸道:“我怕隻怕你連被押解京城的機會都沒有!”
南宮大將軍應該心裡明白:我就是個刺兒頭,一時半會兒想勸我回頭,難度太大。
他索性不再理我了,轉身對著秦銘將軍抱拳道:“秦將軍,我這個刺兒頭義子年紀太輕,沒經曆過什麼風浪。因一時對我放心不下,我真怕他惹出什麼逆天的大亂子。
你比他年長些,也更有經驗。你替我看著他。”
秦大哥一臉茫然,也隻好躬身施禮,低頭不語。
我心中忍不住暗笑道:看來義父大人還不知道我與秦大哥的關係,他可是全聽我的。
牢頭耿三又露麵了,他隻是輕輕敲了敲柵欄,什麼話也沒有說。
我扭身衝他點了點頭,明白我們待的時間也不短了,必須得離開了,否則可能會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我再次向義父大人鞠躬施禮,安慰他道:“放心吧,義父大人。我一切都聽你的。真有什麼事兒,也會與秦將軍好好商量。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小老頭這才輕輕吐了一口氣。用將信將疑的目光望了我兩眼,輕輕點了點頭。臨了還是忍不住又叮嚀了一句:“你小子千萬可不敢胡來呀!”。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