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日,出乎楚路意料的,竟是難得的平靜。
沒有大女主跳出來搞事,也沒等到張衛那邊的動靜,楚路反倒有些無所事事起來。
他索性真的開始扮演起皇帝的角色,每日坐在禦書房,像模像樣地翻閱起堆積如山的奏折。
什麼地方旱了,請求開倉放糧;哪裡澇了,請求撥款賑災;邊關將士抱怨糧餉不足,朝中大臣又在為某個職位的人選爭論不休……
楚路對這些自然不懂,但同時也清楚這些東西根本無關緊要,因此大部分內容都隨手批改。隻有牽扯到副本主角的內容認真看了看,然後根據各種蛛絲馬跡,隱約推斷對方似乎已經在西北建立了一支名為白旗軍的軍隊,正在為朝廷打白工,抵抗外敵。
不過這份短暫的安寧,終究沒有持續多久。
這日午後,楚路剛處理完一批奏折,正端起茶杯準備潤潤喉嚨,就聽見殿外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尖銳的叫嚷。
“讓開!都給本宮讓開!本宮要見皇上!”
楚路眉頭一皺,還沒等他開口詢問,禦書房的大門就被人從外麵粗暴地推開。
大公主薑妙顏,正俏臉含煞,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
她身後跟著幾個試圖阻攔卻又不敢動手的太監宮女,一個個麵色惶恐。
“老東西!”薑妙顏幾步衝到禦案前,雙手重重一拍桌案,“我有事要問你!”
楚路放下茶杯,抬眼看著她,語氣平淡:“何事如此喧嘩?”
“何事?”薑妙顏冷笑一聲,指著殿外某個方向,“為何要將我寢宮裡的那株百年玉蘭移走?!那是我親手挑選的最愛!我人還沒死,你就急著把我的東西往外扔。怎麼?放在宮裡和我一樣礙你的眼了嗎?”
楚路聞言一愣,他在腦海裡迅速回憶了一遍,又向秦素詢問,發現根本沒有移樹這回事。
“朕何時下令移走你宮裡的玉蘭樹了?”楚路反問。
“還敢狡辯!”薑妙顏眼睛瞪得更圓,“今早我一起床,就發現那樹不見了!不是你下令,難道它還能自己長腿跑了不成?老東西,是不是我上次打的太輕了,讓你分不清大小王了?!彆以為你抓了個下毒的宮女就了不起了!”
楚路眼角抽搐,胸口怒火騰騰升起。
但這畢竟還不是和她撕破臉皮的時候,所以他隻能勉強忍了下來。
“一派胡言。”楚路冷聲道,“朕從未下過此令。你若不信,自可去查內務府的記錄。無事便退下,莫要在此無理取鬨。”
“你!”薑妙顏一臉氣急敗壞,眼神陰冷,一副又要發癲的樣子。
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真的發癲,反而眼中閃過一絲的得意。
“哼!好!好得很!”薑妙顏恨恨地跺了跺腳,“既然你如此絕情,那我也無話可說!我們走著瞧!”
說完,她竟不再糾纏,扭頭就走,留下一個怒氣衝衝卻又顯得有些洋洋得意的背影。
楚路看著她風風火火地來,又莫名其妙地走,眉頭緊鎖。
“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麼鬼?”他在心裡問秦素,“莫名其妙跑來給我安個莫須有的罪名是要乾嘛?總不能是純粹來找茬吵架的吧?吵一架,然後就心滿意足地走了?她圖什麼?”
“不清楚,但楚路你要小心了。”秦素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凝重,“我猜測她可能是要強行推進劇情了。”
楚路心中一凜,眉頭緊皺:“是嗎?可怎麼會這麼突然?是因為我前幾天抓阿菱那事,表現得太顯眼,刺激到她了嗎?”
當初楚路之所以選擇將計就計,假裝被冤案搞得焦頭爛額、最後引蛇出洞的計劃,除了要引出真凶外,還有一個重要的考量,就是避免自己表現得太過聰明。
隻要最後環節不搞反轉,將發現阿菱下毒的經過推給巧合或是某個忠心護主的臣子,自己就能繼續維持那愚蠢無能的形象。
他深知這些女頻大女主,對男頻男主有著一種極端且莫名其妙的偏見。自己表現得越蠢,她們就會越放心。
可惜,被那群反應過激的清流一鬨,逼得他不得不當場反轉。雖然震懾了朝臣,卻也偏離了計劃的原本用意。
“應該沒關係。”秦素分析道,“以薑妙顏的智力和對你的固有印象,大概率不會因為你抓了個宮女就立刻改變看法。更大的可能是……單純她那條故事線的時間節點到了。”
楚路聞言,這才不再糾結,但警惕性卻提得更高了。
既然摸不清對方的路數,那就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第二日,景仁宮。
天剛蒙蒙亮,大公主薑妙顏便醒了過來。
按照往常的規矩,貼身宮女們會立刻上前伺候她洗漱更衣,梳妝打扮。經驗豐富的掌事女官則會根據今日的場合,為她挑選合適的宮裝和首飾。
然而今日,薑妙顏卻一反常態。
“都給本宮滾出去!”她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自己那張依舊帶著幾分青澀卻已顯露風華的臉,語氣冰冷地喝退了所有試圖靠近的宮人,“今日的妝容衣飾,本宮要自己來!”
宮女和女官們麵麵相覷,雖然不明所以,卻也不敢違逆這位脾氣越發陰晴不定的主子,隻能喏喏應是,躬身退到了殿外等候。
過了好一會兒,緊閉的殿門才終於打開。
薑妙顏走了出來。
等候在外的宮人們定睛一看,不由都愣住了。
隻見大公主今日竟選擇了一件款式保守、顏色暗沉的高領宮裝,將脖頸和鎖骨遮得嚴嚴實實,與她往日裡的風格大相徑庭。
“殿下,您今日這……”掌事女官忍不住上前,小心翼翼地想要詢問。
“少管閒事!”薑妙顏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冷冷地掃了眾人一眼,“用早膳,然後去宗學。”
宗學之內,氣氛肅穆。
太傅正在講解經義,學生們認真聽講。
薑妙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著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與平日裡那囂張跋扈的樣子判若兩人。
她今日穿得實在太過反常,那高聳的衣領在學堂裡顯得格格不入,很快便引起了太傅的注意。
“大公主,”太傅停下講課,看向薑妙顏,皺眉問道,“可是身體不適?今日這衣裳,為何如此厚實?”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薑妙顏身上。
薑妙顏仿佛受驚,猛地抬頭,又慌忙低下,低聲道:“本宮無事,謝太傅關心。”
太傅看她神色躲閃,更覺得不對勁,追問道:“殿下臉色不對,這穿著也奇怪。若有不適,直說無妨,莫要硬撐。”
“真的無事,”薑妙顏聲音帶了些顫抖,頭埋得更低,“隻是…隻是偶感風寒,怕過了病氣。”
這話太傅顯然不信。他走下講台,來到薑妙顏桌前,目光落在她那不自然的高領上,語氣嚴肅:“殿下,你究竟怎麼了?老臣身為帝師,職責所在,不能不問!”
薑妙顏被逼問得沒辦法,抬起頭,眼中已噙滿淚水,像是萬分掙紮後,才帶著滿腹委屈,用發抖的手,緩緩拉開了自己的衣袖……
嘶——!
看清她手上景象的瞬間,整個學堂裡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隻見那原本白皙細膩的肌膚上,赫然交錯著數道深淺不一、泛著紫紅色的鞭痕!雖然看起來並不算特彆嚴重,但出現在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身上,依舊是觸目驚心!
“殿下!您這是……”太傅頓時大驚失色。
“嗚嗚……”薑妙顏終於忍不住,趴在桌案上低聲啜泣起來,肩膀一聳一聳,顯得無比柔弱可憐,“是、是父皇打的。我隻是懇求他不要將我寢宮裡的玉蘭樹移走,他就勃然大怒,叫來太監將我……嗚嗚嗚。”
“什麼?!”眾人嘩然。
薑妙顏見狀心中頓時得意。她身上的傷痕自然是自己偽造的,當然她也不怕暴露,更不怕被報複。她心裡覺得楚路可是皇帝!毆打親生女兒,傳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皇位還想不想坐穩了?!光是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所以她隻要能夠鼓動這群人,鬨出點大動靜來,嚇都能把楚路嚇死,他哪裡還敢辯解?隻能老老實實低頭認下!
然而緊隨其後的,並不是薑妙顏預想的同情,反而是憤怒與指責。
“大公主!您說實話,你又做了什麼了?又怎麼招惹陛下了?”一名膽子大的勳貴子弟猛地站起身,指著薑妙顏怒斥道。
薑妙顏都愣了,下意識說道:“什麼叫我又做了什麼。我是挨打的人啊。”
“得了吧。陛下宅心仁厚,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對您下此狠手?定是您又做了什麼忤逆不孝、無法無天的事情!”
“就是!就您那囂張跋扈、目無尊長的性子,誰不知道?連生身母親都敢動手,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被陛下教訓一頓,肯定咎由自取!”
“不對,大公主她上次連生母皇後和親弟弟太子都打了,陛下都沒有責罰她。我實在想不出大公主要做什麼才會被處罰。我看這傷痕是偽造的吧。”
“沒錯!沒錯。我看就是因為前日的事情,大公主心有不甘,又來汙蔑造謠,想要欺騙我們!”
“卑劣可恥,這種人怎麼會是大公主呢?”
“就是,真是太奇怪了,為什麼她能活到現在?”
“等等,我們是不是也有點奇怪?為什麼能這麼直白地指責大公主啊?”
……
薑妙顏愣愣地環視眾人,她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看向眾人的眼神充滿了震驚。
這和她想的劇本完全不一樣!
為什麼這些人都不相信她?!不應該立刻義憤填膺,幫助她譴責楚路嗎?!
下一刻,薑妙顏又反應過來,暴跳如雷地大喊:“本宮被打了!你們看不到嗎?!是那個昏君打的我啊!你們動動腦子,想想明白到底誰對誰錯啊?”
然而眾人對此依然是一臉嗤之以鼻。
薑妙顏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就在這時,薑妙顏身後忽然隱隱約約浮現出了一道光環。緊接著,一股無形的力量以薑妙顏為中心悄然擴散開來。
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學生還是太傅,都感到眼前微微一花,腦中似乎有那麼一瞬間變得空白和迷茫。
當他們再次清醒過來時,看向薑妙顏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先前所有的質疑、憤怒、指責,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同情、憤怒和愧疚的情緒。仿佛剛才那些刻薄的言語,根本不是出自他們之口。
“殿下……您受委屈了……”
“是啊!陛下怎能如此?!虎毒尚不食子啊!您可是他的親生女兒!”
“太過分了!簡直是禽獸不如!我們剛才……我們剛才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
“我等剛才真是糊塗了!竟險些被蒙蔽!陛下如此暴虐,實非明君所為!”
“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下得去如此狠手!此等心性,如何能治理天下?!”
“簡直枉為人父!枉為君王!”
先前還指責薑妙顏的學生,此刻竟紛紛調轉槍口,開始義憤填膺地咒罵起楚路來,態度轉變之快,令人咋舌。
看到他們這反應,薑妙顏卻絲毫不感覺奇怪,還以為是被她說服了,一臉興奮地說道:“對對對,你們可算明白過來了!”
太傅則是氣得渾身發抖,須發皆張。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他猛地一拍桌案,怒喝道,“身為人師,絕不能坐視君王失德,公主蒙冤!大公主隨我來!我這便去養心殿,當麵向那昏君討個說法!”
“對!討個說法!”
“不能讓殿下白白受了這等委屈!”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薑妙顏開心地拍掌說道,“你們總算還沒有蠢到家。快快快,咱們去找那老東西算賬!”
“正是如此,大公主,我們走!”太傅直接拉起薑妙顏,便要往外走。
“等等!”薑妙顏眼中閃過一絲惡毒,她拉住太傅的袖子,補充道,“昨日太子、皇後他們也都在場。他們非但不勸阻,反而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幸災樂禍!”
“什麼?!”太傅聞言,更是怒不可遏,“連皇後和太子都如此?這簡直是罔顧人倫,蛇蠍心腸!”
“好!好!好!”太傅連說三個好字,氣得臉色鐵青,“既然如此,那就將太子、皇後一並傳來!今日定要當著那昏君的麵,將此事徹底問個清楚明白!還大公主一個公道!”
說罷,便氣勢洶洶地朝著養心殿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