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於停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則好消息,翟老退燒了。
“老師,外頭涼,您再披件衣裳。”
“鄭華,辛苦你們了。”
翟老心裡有愧,人,是他帶出來的,出了意外,這責就得他來背,可他卻偏偏在最緊要的關頭病倒了。
好在,這次恢複得很快。
站在二樓陽台上,清晨山間的空氣,被大雨一連清洗了多日,這會兒吸入肺中,涼絲絲的,頭腦也隨之清醒了幾分。
“老師,不管怎樣,您都不能倒下,我們……可都指望著您呢。”
“我老了,你們也不再是孩子了,是老師耽擱了你們,老師比不上那位羅工。”
羅廷銳比翟老年輕很多,算是後起之秀,可現如今,他那邊的發展反而更好,尤其是他帶出來的能夠獨當一麵的學生,更多。
“那邊可辛苦了,簡直不把人當人用,老師您是心疼我們。”
“玉不琢不成器,終究是我做得不夠好,沒給你們足夠的鍛煉機會。”
“那也得是玉,也就老師您不嫌棄我這塊笨石頭。”
傳統的師徒關係,遠勝過父子,此時這裡就他們二人在講話,倒也不用扯些虛的,都是真情實意。
在鄭華的攙扶下,翟老來到樓下。
兩具遺體已被送了回來,長凳拚接為床,鋪著草席,蓋著白布。
翟老伸手抓住主人家的手,歉然道:
“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說的是什麼話,誰也不願意出這種事,再說了,借死不借生,這點方便還是要行的。”
“謝謝,謝謝。”
翟老走到草席前,伸手揭開白布,看過兩位弟子的遺容,隨即將白布放回,閉上眼,眼角有晶瑩潤出。
“老師,錢瑩和吳瀾……”
“鎮上可以停麼?”
“鎮上……”
趙毅這時走出來,主動接話道:“鎮子太小,就一個診所,縣裡的醫院才有太平間。”
翟老對趙毅笑著點點頭,然後對鄭華道:“那就把他們先安置到縣醫院吧,過陣子請他們父母過來,看最後一眼……我到時候也得在旁邊跟著,給人家父母當麵賠個不是。”
大夏天,屍體的長途運輸很不方便,眼下欠缺這種客觀條件,再者,公家單位的搞遺體運送回鄉確實不宜,基本都是火化後將骨灰帶回家安葬。
“好的,老師,等那邊路通了,我就馬上安排車。”
趙毅再次開口道:“我剛從省道那兒回來,看見上頭的車已經在動了,估計中午就能恢複通行,也不用再找車了,我那卡車不是現成的麼,中午我就把他們送縣醫院去。”
翟老:“那真是麻煩你了。”
趙毅:“應該的,應該的。”
翟老:“鄭華,你陪著一起去,安排好。”
鄭華:“放心吧,老師。”
翟老在旁邊坐下,手裡捧著茶杯,旁邊就是兩位逝去弟子的遺體。
趙毅又一次湊過來,說道:“老先生,我昨兒淩晨醒來,用老家秘方熬了些藥,您也來一碗吧。”
“藥?”
“就是尋常補氣血的,我那個倒黴弟弟,自幼容易生病,可難養活,所以我會時不時熬些藥來給他喝喝,還真有效。”
“不必了,這多……”
“反正熬得多,他也喝不下,您要是信得過我,就來一碗,放心,藥性溫和,不是什麼大補的,再說了,名貴的藥材,咱也用不起。”
“小趙啊,你這就太自謙了。”
這年頭,大車司機收入可不低,而且翟老也看出來了,趙毅身上可絲毫沒錢磨子壓手的樣子。
“嘿嘿,車還是借錢買的,邊開邊還買車的錢,爹媽生病走時欠的債也沒料清,再說了,弟弟還在上學,上完學後還不曉得去哪裡工作,到時候安頓下來和娶媳婦兒,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得提前存著。”
“那你呢?”
“對對對,還有我自個兒呢,我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家了,也得存錢,保不齊以後我還不止娶一個呢。”
“嗬嗬嗬。”
翟老和旁邊的鄭華都笑了,算是暫時衝淡了悲傷。
趙毅從主家廚房裡端出兩碗藥,一碗給翟老,一碗給鄭華。
他沒說假話,是真特意提前熬的。
翟老湊近藥湯,聞了聞,然後對著嘴,開喝。
鄭華想勸阻,可見老師這樣子,自己也不再猶豫,喝了一碗。
不僅不苦,入口回甘,喝下去後還沁人心脾。
“真是太謝謝你了,小趙。”
“哪兒的話,真是哪兒的話,出門在外的討生活,就靠搭把手相互扶持,再說了,也不知怎麼的,第一眼瞧見您後,就對您感到親近,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起初,聽姓李的說起關於翟老的特殊感覺時,趙毅還隻是猜測。
那晚給老人家施針救治,聽到老人家那夢囈,趙毅隻覺得腦袋轟轟。
雖然很不可思議,更匪夷所思,可都到這一步了,甭管最後具體是個什麼情況,馬屁提前拍起來,準沒錯,有屁無患。
翟老:“是啊,緣分,緣分呐。”
趙毅見火候差不多了,就故意道:“你看,我和我弟弟爹媽走得早,這輩子也沒個依靠,有時候夜裡想起已走的爹娘,才覺得都模糊了他們的模樣……”
翟老:“那這樣吧,我和你弟弟結個乾親吧。”
趙毅:“……”
他媽的,是我想和你認啊,和那姓李的有半毛錢關係?
他又不能開卡車送屍體,也沒淩晨起來熬藥,這幾天,你的身體全是我每晚偷偷過來給你治療調理,他姓李的除了第一晚來了一次,其餘時間都在屋裡睡大覺!
翟老見趙毅不語,就說道:“我年紀大了,過不了幾年就退了,但你那弟弟,真的是塊讀書的料,跟你跑車著實辛苦,得好好培養才行,不然就可惜了。”
除了父母長輩會對自家小孩有濾鏡外,外人,尤其是做過老師的,對孩子的智商其實有著極為敏銳的觀察。
尤其是,翟老曾親自與那少年下過棋,切身感受過那孩子的心算能力。
趙毅:“您說得對,就按您的意思辦,說到底,是我們高攀您了。”
唉,怎麼什麼好事都落到那姓李的頭上了?
最可氣的是,趙毅清楚,姓李的還真懶得去和這老人攀乾親或者以後當老人的學生。
事實上,姓李的早就是那位的實際傳承者了。
真正迫切需要這份特殊關係的,是他趙毅,他得靠這份新建立起來的情誼,去對衝掉那對狗懶子。
整個上午,趙毅都在旁邊陪著,想再串串話,他對人心的洞察能力遠超譚文彬,缺點在於他就是看得太準確了,反而失了譚文彬的那種共情。
可惜,翟老沒太多說話的心思了,隻是坐在那裡,發著呆。
臨近中午,趙毅與鄭華等人一起將遺體搬上卡車,然後開車走回頭路,去了就近的縣裡。
李追遠在這時下了樓,他是故意給趙毅騰出的機會,而且,他本意也不願意與翟老有過多交流,人家真要問起你小學考試成績,那就沒辦法圓了。
不過,特殊的關照與偏愛,是貨真價實的。
哪怕少年儘量避著老人,可也架不住老人要主動找他。
“小遠,來,到爺爺這裡來。”
李追遠走了過去,坐下,被老人握住手。
李追遠姓李,趙毅姓趙,這名字介紹一開始在第一頓飯拚桌時就沒做隱藏。
哥倆姓氏不同,趙毅也給出了解釋,說他爸是入贅,第一個孩子跟媽姓,第二個跟爸姓。
反正在編排自己父母的這件事上,趙毅向來無壓力,譚文彬更是曾撞見過趙毅在自己父母名字上畫叉叉。
一般在這時候,貼心懂事的孩子該出聲安慰的,童言不僅能無忌,還能更暖心。
可李追遠隻是坐著,沒主動說話。
翟老發出一聲歎息:“年紀越大,就越覺得年輕的可貴,年紀輕輕的就走了,實在是太可惜了,人生路上還有很多風景,他們還沒來得及看。”
李追遠點了點頭。
翟老:“年輕時,我也很怕死,等到我年紀越來越大後,我發現……”
說到這裡,翟老頓了頓,側過頭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少年,示意他接下去。
難得的天氣放晴,屋主人他們都出去忙活田裡的事兒了,翟老的其他學生們也都跟坐卡車去給師弟師妹送行。
屋子一樓廳堂裡,這會兒隻有李追遠與老人。
而這問話的方式,讓李追遠察覺到,那種特殊的感覺,又一次來臨。
接下來,與自己對話的是這個老人,卻又不是真正的他。
少年接話道:“更怕死了。”
“嗬嗬嗬。”翟老笑著點點頭,“是啊,年輕時的怕死,隻是單純的怕,其實並不懂死亡是什麼,覺得距離自己很遠。
就像翻看一本有趣的故事,剛開篇時,察覺底下還有這麼厚,心裡就很踏實。
可越往後看,上麵變得越來越厚,下麵變得越來越薄,中間有事間斷,等忙完了再拿起書去找尋上次讀到的地方時,都用不著正著翻了,從後頭倒著找更容易。
越是到這時候,就會有越多的不舍和遺憾。”
“翟爺爺,您的意思是,活得越久,遺憾就越多?”
“嗯。”
“那如果繼續活下去,生命裡,不就堆滿了遺憾?”
翟老怔住了。
李追遠繼續道:“老師教過我們,久居鮑魚之肆不聞其臭。如果周圍都是遺憾,那遺憾,就不再是遺憾了,也不值得遺憾。”
翟老沉默,似在不斷品味著這句話。
在李追遠眼裡,翟老先前的感慨,是在抒發自己年紀大了,不能再繼續投身入建設事業之中,甚至可能沒辦法看到夢中希冀的那個場景出現。
同時,還有另一層意思,這何嘗……不是為自己長生所找的一個理由。
良久,翟老伸手撫摸少年的頭,緩緩道:“少年不識愁滋味。”
說完後,翟老就閉上了眼,像是要結束這段“特殊的對話”。
李追遠則趁著這股感覺還沒徹底消散,抓緊開口道:
“能努力做成的事,就不要想著拖給下一代;可人力有窮時,難免力有不逮,相信後人的智慧,有時不是推卸責任,而是對自己的一種釋然與對未來的祝願。”
薛亮亮以前最喜歡說的就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還說,這世上最大的勇氣,就是你明知道自己不是能看見結果的那一代,卻也依舊在為了後代人能看見,埋頭繼續努力。
這是對翟老的寬慰。
一樣的,也是對那位的寬慰,在這裡,李追遠取巧了。
趙毅怕那位怕得要死,得為自個兒和闔族求活,李追遠也得為自己這一浪爭取更好的局麵。
陰萌因血脈問題的突然爆發,倒下了。
那接下來,自己這個“實不副名”的傳承者身份,就得著重加以利用。
畢竟,等真進了豐都後,那些存在的限製就會少去很多,想再像那晚那般,借力打力取得效果,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再者,李追遠也從未想過能單純靠武力去征服豐都,靠團隊的拳頭去壓製大帝。
至少,現在的自己,不行。
翟老本已閉起的眼睛,再次睜開,他喃喃道:
“小遠,你說我能相信像你這樣的年輕人麼?”
“不然呢?”
“嗬嗬,是啊,不然呢,我老了,也活得夠久了,也是該……”
這時,翟老的眼裡流露出一抹深沉,他低頭,仔細注視著少年的眼睛。
“翟爺爺……”
“爺爺我有個同事,聽說他收了個關門弟子,年歲小得很,那弟子好像也挺爭氣,時常被他拿出來炫耀,這會兒,已經在到處跑實習了,而且去解決的,都是那種比較棘手的工程難題。”
李追遠知道翟老說的是羅工,也就是自己的老師。
但這一刻,翟老的目光與語氣,給少年帶來了極大壓力。
因為,另一層意思下,羅工代指的,其實是……
“小遠,我和你那哥哥說好了,你要好好念書,等爺爺這裡的工作處理好了,閒下來了,可以親自教你。”
翟老的手,輕撫著少年的臉頰。
“你是爺爺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如果以後你能成為爺爺的學生,爺爺再遇到那位同事時,就有的說道了。”
不等李追遠再做回應,翟老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目光裡的幽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疲憊倦容。
“小遠,扶爺爺上去躺一會兒,爺爺累了。”
“好的,爺爺。”
李追遠攙扶著翟老上樓,進入房間,等老人躺下後,李追遠轉身向外走,剛到門口,翟老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孩子,你真的知道我想看見的未來,是什麼樣子麼?”
李追遠回過頭,發現躺在床上的老人已閉上眼,睡著了。
走出房間,關上門,回到自己房間後,少年在床邊坐下。
腦海中,繼續複盤先前的每一字每一句,結束後,少年走到床頭櫃,拿起一個昨晚趙毅采摘回來吃到就剩下一個的蘋果,咬了一口。
少年皺眉……好酸。
應該是果子品類的和栽種的問題,不是自己恰好拿到一個酸的,而是趙毅昨晚吃第一口時就酸了,結果那家夥硬是一晚上連吃了好幾個,就為了騙自己上當酸上一口。
看著手中這個酸澀的蘋果,一如自己對翟老,不僅沒有掌握感,反而失控感滿滿。
“你說得對,我確實還看不清楚,你究竟想要什麼。”
……
“怎麼不坐飛機,改坐火車了?”
“飛機太快了,坐火車慢一點,但正好能讓您好好休息一下。”
聽了薛亮亮的解釋,羅廷銳點點頭:“行吧,也對。”
在工作習慣方麵,羅廷銳和薛亮亮屬一脈相承,都是忙起來就沒邊際的那種,就算想要休息,也得給自己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二人走入火車站,找了位置坐下,然後都習慣性地拿出文件看了起來。
看了一會兒後,羅廷銳將手裡文件都遞給薛亮亮,自己仰著頭,揉了揉脖子。
豐都那裡的事很重要,為此不得不從繁瑣的工作中抽出身來,既然抽出來了,也就能喘口氣。
摸了摸口袋,羅廷銳站起身,準備去衛生間邊上抽根煙。
薛亮亮起身,準備陪同。
“你坐著吧,我去去就回。”
薛亮亮坐了回去,然後回頭看了一眼。
後背靠牆,香煙點燃,吸了一口,吐出煙圈時,目光看向前方擁擠的火車站人群。
緊接著,羅廷銳看向了就站在自己不遠處,身穿偏白色旗袍款式、留著一頭長秀發的溫婉女人。
女人小腹微微隆起,應是有了身孕。
羅廷銳馬上將手裡才吸了一口的煙掐滅,往回走的途中,買了兩瓶飲料,坐下後遞給薛亮亮一瓶。
扭開瓶蓋,喝了一口,目光再往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逡巡,沒能再看見那個女人。
進站了。
師徒二人是臥鋪車廂,且都是下鋪。
放下行李,脫去外套,羅廷銳已打起了嗬欠,道:“終於可以好好睡個長覺了。”
“老師您的確需要休息,師母說您上次被強製帶去體檢,身上的問題很多,都是累出來的。”
“現在不比在學校啊。”羅廷銳將外套掛起,“還有,你也好意思說我,你自己呢,都多久沒見你休息了?”
“我還年輕,扛得住。”
“年輕不是糟蹋身體的理由。”
“您不能以身作則,這種教育,對我就沒用。”
“臭小子,我是結了婚也有了孩子的,你呢?老大不小了,真不考慮考慮?”
“不急。”
“安排的相親你也不去。”
“工作忙,一想到手頭上沒做好的事,就懶得再去認識新人了。”
“我前陣子聽小馮說,有個姑娘主動約你吃飯,還偷偷去你住的地方幫你整理內務?”
“不是一個姑娘。”
“嗬,你還真挺搶手,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呢。”
這時,那位身穿旗袍的溫婉女人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張車票。
羅廷銳見狀,直接指了指自己的下鋪:“同誌,這個下鋪給你吧,你的鋪位是哪邊?”
女人伸手指了指薛亮亮上方的那個鋪位。
“好。”
羅廷銳準備爬上去。
“老師,我上去,你睡下麵吧。”
“我睡了就不下來了,圖個清靜,彆爭了。”
薛亮亮就沒爭了。
很快,羅工的呼嚕聲就傳了出來,還挺響亮。
火車發動,這間軟臥就四個床鋪,另一張票應該沒賣出去,在當下,軟臥票對大部分人還是有些過於奢侈了。
也就是羅工積攢了太多疲憊,又曉得接下來火車行駛途中不會有人來找自己,找到自己他這會兒也沒辦法開展工作,就睡得格外香甜。
因此,他不曉得,就在自己的鋪位之下,自己的學生與那位“素未謀麵”的孕婦,睡在了一起。
她的身子很軟、很涼,也就隻有微隆的肚子那裡還帶著些許溫熱。
好在,薛亮亮早就適應了她身上的溫度,後來還極度想念。
倆人以往都是在江底見麵,這還是第一次一同並行於陸地。
薛亮亮發現,自己心底踴躍著強烈的期待與驚喜,心中湧現出想與她以後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的憧憬。
二人沒有言語,隻是輕輕摟抱著,女人的手輕撫著男人的頭發,看著男人漸漸進入夢鄉後,她嘴角就露出了一抹微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笑意更為濃鬱。
羅廷銳真是一直睡著,沒下來過。
薛亮亮睡好後,就起身,輕輕翻閱文件,女人則依偎在他身側,安靜陪著,不做打擾。
直到……火車在沒有站台的前提下,忽然停了下來。
乘務員來通報情況,說是前方隧道發生坍塌,正在搶修,火車得停在這裡很久,著急行程的乘客,可以在這裡進行退票,自己在附近找其它交通工具。
“亮亮,我睡了多久?”
“快一天一夜了。”
“睡了這麼久啊。”
羅廷銳從上鋪爬了下來,著急去上了趟廁所。
打開廁所門,出來時,發現薛亮亮就在門口等著自己。
“前方多久能搶修好?”
“估計要挺久。”
“不能耽擱行程,我們下車吧。”
“是我疏忽,早知道坐飛機了。”
“嗬,你讓我選的話,我還是希望能睡上這個好覺,整個人像重新活過來似的,而且咱們那間車廂就算沒開窗子,裡頭也一點都不悶熱,涼颼颼的,被子一裹,睡得可真舒服。”
二人收拾行李,下了車。
火車雖然沒停在站台,但也沒停在無人區,鐵路挨著的就是一座縣城。
這會兒,有不少乘客也離開火車,向下走去,人群烏央一片。
羅廷銳停下腳步,抽出一根煙,放嘴裡剛點燃,轉身一看,那位溫婉孕婦,又出現在了自己身後。
羅廷銳嘴裡悶著這口煙,挪出去好幾步,對著天空吐出。
薛亮亮走上前,假裝與女人說著話。
等羅廷銳走回來時,見女人還沒走,就問道:“同誌,你去哪兒的?”
薛亮亮幫忙回答:“也是去豐都的,跟咱們順路,本都是打算先到山城,再轉車。”
羅廷銳點點頭,對女人道:“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如果你信得過我們,就和我們一起找車走吧。”
女人點頭道:“好,謝謝。”
“亮亮,得辛苦你找車了。”
“老師,我覺得咱們還是先吃飯吧。”
“你餓了?”
“是您餓了。”
“哦,對,還真是餓過勁了。”
找了個館子,三人一起吃了飯,飯後走出飯店,天已經黑了。
羅廷銳:“這下子,不好找車了。”
這時,一輛看起來像是出租車卻沒掛出租車標識牌的車輛在三人麵前停下,司機搖下車窗,露出一張化了妝的女人臉,問道:
“要去哪兒?”
羅廷銳:“要走長途。”
女司機笑道:“那就走唄,估個價就行。”
薛亮亮上前去講價,然後招手示意上車。
“亮亮,你坐後麵,我坐前麵。”
“好的,老師。”
三人坐上車後,車子發動,駛出。
也不知道是車的原因還是女司機的技術好,總之,車開得很平穩,且聞不到什麼油煙味兒。
伸手摸了摸前麵的出風口,還有冷氣打出來。
可惜了,自己在火車上睡了太久,這會兒肯定是睡不著的。
誰知,剛可惜完沒多久,羅廷銳就睡著了。
薛亮亮指了指前座,看向女人。
女人搖頭,示意不是自己讓他睡著的,他是自然睡。
薛亮亮笑了笑,老師積攢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這次出來還真相當於放空療養。
從包裡拿出水果,薛亮亮一邊剝著一邊喂給她吃。
一路睡覺的老師,倒真是給小夫妻倆提供了極大獨處的方便。
偶有其它車輛經過,也都是正常會車。
直到有一輛做運輸的麵包車過來,後頭裝的都是成箱成箱的護身符佛珠等一係列寺廟器物。
開車的是對夫妻倆,妻子對丈夫說道:“我看那佛珠挺好看的,交貨時能不能跟主家買一個?”
丈夫笑道:“自個兒偷偷拿一個就是了,反正主家也不會在意。”
妻子:“這東西還能昧的?”
丈夫理所應當道:“有什麼不能,都是廠子裡的貨,便宜得很,可運到廟裡去,說是開過光的,那價格可就不知翻多少倍了。”
妻子:“可我們不是從廠裡接的貨,是從一個廟裡接的送去另一個廟。”
丈夫:“有什麼區彆,估摸著兩間廟是同一個老板自個兒串貨呢,現在景區裡很多道觀寺廟,背後都是私人承包的。”
妻子:“被你說得都沒意思了。”
丈夫:“本來就沒什麼意思,我是不信這個的。”
妻子:“多少還是得要點忌諱的。”
丈夫:“要我信,可以啊,嗬嗬,哪天開夜路讓我撞個鬼,我立馬就信。”
這時,對麵過來的車讓丈夫有些奇怪,他的車燈打在對方車上,反光的方式有點不尋常。
丈夫:“這是什麼車漆?”
會車時,丈夫扭頭看去,妻子也習慣性看了過去。
隨即,夫妻二人眼睛瞪大,嘴巴張開。
隔壁車道的那輛車,在行駛過程中,車形不斷變化顫抖,這哪裡是鐵皮車的樣子,更像是紙糊的。
“嘩啦啦!”
這一連串的脆響,像是紙張在被不斷地摩擦與拍打。
對麵那輛車的女司機,似是感應到了什麼,也在會車時扭頭看向了他們這邊。
女司機……不,這哪裡是什麼活人司機,分明是一張紙人的臉,塗抹著滲人的濃鬱顏料。
“嗡!”
會車結束。
丈夫馬上將麵包車停靠到路邊,雙手抓著方向盤,不斷喘著粗氣。
妻子也處於失神狀態,良久,她開口道:“我剛剛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對吧?”
丈夫咽了口唾沫,馬上堅定地道:
“珠子,串子,甭管什麼,買,買一套,買一套!”
……
深夜,羅廷銳睡醒,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亮亮,我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能睡。”
“挺好的,老師,正好養足精神去應對接下來的工作。”
“是啊,到豐都後,就能看見小遠了,這孩子,我還真是想他。”
習慣性摸向口袋,可一想到是女司機的車,車內還如此乾淨,外加後頭還坐著個孕婦,羅廷銳這個老煙槍隻能把煙盒又塞了回去。
女司機似是察覺到了羅廷銳的動作,開口提醒道:
“車內禁止吸煙。”
羅廷銳:“嗯,不抽。”
薛亮亮問道:“老師,你餓了沒有?”
羅廷銳:“你包裡有吃的麼,給我拿一些。”
薛亮亮:“看看路邊能不能有個吃飯的攤子,還是吃點熱湯水的,人舒服些。”
羅廷銳指著窗外道:“黑燈瞎火的這條路,你還想有熱氣騰騰的路邊攤?”
車速放緩,正好是羅廷銳手指的方向,有一張木質小推車停在路邊,掛著個燈籠,燈籠上寫著“麵條、餛飩”。
羅廷銳:“居然還真有?”
三人下了車,薛亮亮要了三碗餛飩。
羅廷銳皺著眉,仔細觀察著這個餛飩攤,看起來極為正常,城市裡的夜晚,其實會有不少這種行走的攤子。
可問題是,這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啊,誰會跑這兒來賣餛飩?
老板係著個白圍裙,個頭不高,手腳很利索,餛飩煮好撈起來入碗後,開始燙肉沫,往裡頭倒入黃酒,燙熟後分彆加入三碗餛飩中,最後再在上頭撒上小蝦米,點上香油。
“真香啊。”
薛亮亮接過餛飩,直接吃了起來。
“亮亮……”
羅廷銳想提醒一下薛亮亮彆這麼著急吃,再看看,可看著亮亮和那女人都吃得很正常的樣子,他也就漸漸放下了戒心。
老板一邊捅著爐子裡的炭火一邊說道:“正好從城裡回老家,想著路上能不能試著賣賣,沒想到生意還真不錯,特意停車下來吃餛飩的很多。”
羅廷銳低下頭,吃了一個餛飩,發現味道極為鮮美,當下也就顧不得其它了,也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時,羅廷銳回頭看向依舊坐在車裡的女司機:
“師傅,你也下來吃一碗吧?”
“不吃,不餓。”
羅廷銳繼續吃了起來,薛亮亮先吃完了,又要了兩碗,自己和老師一人多一碗。
三人吃完後,上車,繼續行駛。
羅廷銳慵懶地靠在座椅上,一臉心滿意足。
雖說這次出來,遇到的意外不少,可都被很快解決,一點都不麻煩。
這剛吃飽,困意就又再度襲來。
羅廷銳打了個嗬欠,說道:
“亮亮,我都覺得自己要成豬了,吃飽了睡,睡飽了吃。”
“老師,這是神仙都羨慕的生活。”
餛飩攤老板繼續推起小推車趕路。
月光下,他矮小的身形正變得越來越白,圍裙擺下,搖晃出一條長長的尾巴,身上也慢慢長出了細細的白毛,這已經沒有多少人樣了,分明是一隻碩大如人形的白老鼠。
隻是,這老鼠一點都不臟,甚至顯得格外乾淨。
鄉野之中,有這種特殊的食郎,似妖非妖,似鬼非鬼,它們出沒於平和安定的鄉村,收集各家乾淨的供品做成食物,再進行叫賣。
辛辛苦苦,不害人,隻為賺取中間這點點功德差價,而且有時候也會充當打更人的角色,守護預警。
不少地方農村的老人,普遍在小時候都有相類似的經曆,那時候油水兒少,日子不富裕,能撞見食郎吃到他一份熱食,足以讓孩童時的他們記上很久很久。
隻是現在人們普遍生活條件好了,且人口也正在不斷向城市聚集,農村裡的這種食郎,就漸漸少了,越來越難以碰到。
白老鼠將小推車推到一座坐落於田裡的獨間小廟前,先挑選了一下上麵的供品,隻取了還乾淨的食物,那些已經變質了的,它就拿起來放嘴裡咬一口再放回去,隻為留下老鼠牙印,示意供奉者該更換供品了。
做完這些後,白老鼠坐在門檻上,抽出一把蒲扇,給自己扇著風。
兩顆綠幽幽的眼珠子,忽閃忽閃,鼻子裡也噴吐出鼻息,一副很生氣不滿的模樣。
“你是娘娘了不起啊,哪有強行讓人出攤的,哼!”
……
前頭,有一輛掛著山城車牌的中巴車停在路邊,正在修理,車上還坐著不少乘客。
女司機將車停下。
羅廷銳透過車窗,問道:“需要幫忙不?”
正在維修的師傅說道:“不用,快弄好了。”
坐在後座的女人,伸手推了推薛亮亮,然後看向車外。
薛亮亮會意,對羅廷銳道:“老師,我們換這輛車吧,先前我和人家商量好的,也就開出這麼一段距離。”
羅廷銳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女司機開長途,確實容易不安全。
三人拿著行李下了車。
那師傅剛把車修好,正在將工具放回去,見羅廷銳走了過來,就笑著拔出一根煙遞給對方,道:
“已經完事兒了,不用幫忙,謝謝啊。”
羅廷銳壓下對方的煙,拔出自己的遞給對方,道:
“是我們現在需要幫忙。”
對客運車輛而言,始發站接人和中途接人,本就沒什麼區彆,自己接私客的話,收益反而更高。
師傅收了車費,三人很快就上了車,後兩排有空位,薛亮亮和孕婦坐最後頭,羅廷銳坐前一排。
薛亮亮見女人有些疲憊,就伸手幫其撫去額間汗珠。
這汗,也是冰冷的。
薛亮亮以為女人累了,有些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女人回以溫柔的微笑,一邊指尖與其摩挲,一邊另一隻手輕撫自己的小腹。
她知道,未來的憧憬畫麵,很不現實,即使她是白家鎮地位最高的娘娘,可鎮上傳下來的規矩也能將其死死壓住。
但凡事都有例外,她已經破了很多個規矩了,鎮上的其她人也不敢造次,至少,不敢明麵上來反抗她。
曾經那個一人跳下江,幾乎就要將整個白家鎮打穿的男人,現如今按名分地位,都隻能算那個少年的“手下”。
而自己的這個男人,與那少年的關係,是相當得好。
不僅願意為他去救其父母,還會叫自己“嫂子”。
那晚薛亮亮再次跳下江,喊她上來接電話時,說“小遠有話要對嫂子說”。
這稱呼,差點給她嚇蒙了,以為白家鎮下麵有人犯了什麼事,那少年打算動手收拾。
事實證明,隻要拳頭足夠大,少年的規矩,就是白家鎮的規矩。
自己以後,還真有機會,能夠與眼前的男人,帶著孩子,像正常的一家三口那般生活在陽光下。
一念至此,女人將自己的頭枕靠在薛亮亮的胸前。
這時,羅廷銳忽然轉過身向後頭看來,女人馬上抬起頭坐直。
“亮亮啊,你看看你大哥大有沒有信號,有的話給我打個電話。”
“好的,有信號的,老師,給你。”
“嗯。”
接過大哥大,羅廷銳一邊按著號碼一邊深深皺著眉。
剛剛那一幕,他看見了。
他也年輕過,年輕人的那種忽然天雷勾動地火,他也能理解。
可問題是,人家已是人妻且懷有身孕。
路上照顧點是應該的,可真不能照顧得這麼深入啊。
亮亮啊,亮亮……
這會兒,肯定是不方便教育提醒的,羅廷銳打算等到了豐都,女人回家與薛亮亮分開後,再好好敲打敲打這小子。
坐在後頭的女人看向薛亮亮,目露擔憂,她不能對羅廷銳做手腳,所以剛剛,羅廷銳應該是看到自己與薛亮亮的親昵動作。
薛亮亮微笑搖頭,示意沒事。
出於各種考慮,他的事,不方便讓外人知道,但並不意味著,他怕被知道,哪怕那個人,是自己最敬重的老師。
薛亮亮:“剛剛的小餛飩真好吃,我記憶裡還沒吃過這麼鮮美的,可惜,以後怕是很難再吃到了。”
女人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些許遺憾。
早知道,就把那隻老鼠攥在手裡,帶回南通了。
這樣他以後來南通找自己,跳江前和出江後,都能來一碗餛飩,補充一下體力。
那輛先前乘坐的車,並未調頭回去,隻是將車燈關閉,靜幽幽悄無聲息地跟在中巴車後頭。
等到一個岔路口時,中巴車走一條,小車走另一條。
這條路,越往裡開越窄,最後成了一條斷頭路,前麵就是一座池塘。
小車“熄火”,就停在池塘邊等著。
一直等到天剛蒙蒙亮,幾個醉漢搖搖晃晃地靠了過來,他們手臂上全是紋身,卻也遮不住上頭密密麻麻的細小針孔。
看見孤單停在那裡的小車,以及駕駛位上坐在那裡像是睡著了的“美女”,幾人臉上都露出淫邪的神情。
當然,催動他們走到這裡的,並不是他們的本意,他們每個人印堂都發深黑,像是被用墨汁點過。
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將車門一關,就全部伸手摸向女司機,嘴裡不停地發出汙言穢語。
車子莫名啟動,開始向前。
有人似是清醒了,開始後怕,想打開車門,發現車門像是被焊死了一般,根本無法打開,想搖下車窗,可車窗毫無動靜。
“噗通!”
車子落入池塘中。
車內,所有人都清醒了,他們正在下沉,水不斷灌入。
而那美麗的女司機,則在瞬間,被水給衝爛,化作一片一片飄浮起來的紙漿。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池塘本來不深的,可此時墜落得就如同深不見底。
池塘邊的榕樹下,站著一個戴著青麵獠牙麵具的人,可如果從側麵仔細看,這麵具其實與他麵部血肉融成一體。
他的手中有一串黑色的絲線,另一端延伸出去,則在池塘底,且還在不斷被拉扯放長。
他鬆開手指,想要將這已經廢棄的絲線丟棄,然而,下一刻,這絲線像是完全變得不受自己操控一般,主動纏繞住他的身體。
“砰!”
他被捆成了一個粽子,強行朝著池塘拖拽,任憑他如何掙紮都無濟於事,最後隻能被拖入水中。
本是平常的池塘水麵,在他落下去後,這一塊區域如同沸騰了一般,他的身軀不斷融化,化作一灘不斷放大的黑色油汙。
其本體,則在不斷下沉,像是被剝去殼的雞蛋,顯露出的是一個矮小侏儒鬼影,先前的形象,就是越是缺什麼就特意補上什麼。
醉漢的屍體已一動不動地躺在池塘淤泥深處,一個個的,臉上全部定格於驚駭與猙獰,倒是都醒了酒。
侏儒鬼影也被拉拽到他們身邊,無形的鎖鏈將其捆縛,一口小巧的紅色棺材飄浮而出,鎮壓在了侏儒的身上。
棺材上,刻著一個“白”字。
正常狀態下,李追遠等人自然不會在意這種難纏的小鬼,可畢竟走江走多了,還真缺乏麵對這種小鬼的經驗。
而白家娘娘,則深諳此道,甚至可以將鬼騙走,悄無聲息地鎮殺,毫不影響這夫妻首次蜜月的心情。
……
“走了,阿友,上車,咱們該上路嘍。”
趙毅揮了一下手,示意林書友趕緊上車。
林書友:“怎麼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趙毅:“多新鮮呐,你當我們是要去什麼吉利的地方麼?”
翟老他們所乘的大巴車在前麵,趙毅就故意開著貨車跟在後頭。
連日大雨,道路雖已複通,但造成的破壞仍未完全清理,有不少地方仍需要單行道互等交替通行。
車速,就不可能快起來。
李追遠坐在副駕駛位上,手裡拿著一本地圖冊,是翟老送的。
趙毅開車的同時瞅了一眼:“什麼秘籍?”
李追遠揮了一下。
趙毅:“我的意思是,裡麵興許有什麼暗示線索。”
李追遠搖搖頭:“同一款地圖冊,我導師在我上大學前就曾送過我,兒童讀物,用以激發專業興趣。”
趙毅:“說真的,你這腦子,跑去上學不無聊麼?”
李追遠:“不無聊,每堂課都很有意思。”
趙毅有些不信道:“現在大學水平這麼高了?”
“嗯。”
趙毅不知道的是,李追遠手上有一份全校的課程表,每天都挑著自己感興趣的課去上,自然會很有意思。
反正,他又不用擔心掛科,甚至都不用去期末考。
夜裡,大巴車進了服務區,隻略作休整,並未做過多停留,就又重新上路了。
趙毅回到車上,重新發動車子,跟了上去。
李追遠將趙毅買回來的饅頭對後車廂的同伴進行分發,還有幾大包的榨菜,上麵印刷著廣告標語:中國榨菜之鄉——涪陵。
趙毅:“我看前車上也買了,就跟著一起買了,你嘗嘗怎麼樣?”
李追遠:“好吃的。”
少年一邊吃著饅頭就榨菜,一邊拿出羅盤,指針指向斜前方,輕微搖晃。
“正前方,可能有問題。”少年推算了一下後,又報出了距離。
趙毅:“那很可能是下一個服務區。”
按理說,剛停過一個服務區,沒必要接下來還要再停,可前麵的大巴車還是駛進去停了。
車門一開始,鄭華和幾個師弟就拿著卷紙,奔向服務區的廁所。
翟老並未下車。
李追遠:“要麼是上廁所的某個人遇到問題,然後混入了團隊;要麼是聲東擊西,會有東西趁現在朝著大巴車內的翟老下手。”
趙毅:“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現在得分頭行動,我負責保護翟老,小遠哥,你帶人去廁所。”
“你現在狀態最好,你去廁所吧。”
“嗬嗬嗬。”
趙毅沒做辯駁,也拿了一卷紙,下車後跑向廁所。
李追遠下車,走上前麵大巴。
翟老一個人坐在座上,手持手電,照看著自己腿上的一份圖紙。
直到李追遠走到跟前,翟老才反應過來。
“小遠,要不你就坐車裡,和我們一起吧,反正都是要去豐都。”
“不了,我還是坐卡車吧,我怕我哥沒人聊天會疲勞駕駛。”
“行,是你考慮得周到。”
“他們……”
“上一個服務區,鄭華買了些好看的果子,說是當地特產,他們都吃了,就我沒嘗,應該就是吃了那個鬨了肚子。
你看,就是那個。”
李追遠目光看去,小竹筐裡還有好幾個,乍看像桃,顏色無比豔麗飽滿。
“翟爺爺,這是哈兒果,是不能吃的。”
“哈兒?”翟老微微思索,隨即明白了這個方言詞,“貼切的,花錢買這個的,都是哈兒麼。”
“山城街頭很多賣這個的,本地人不買,都是遊客買。”
“你還去過山城?”
“去過,跟著我哥的車,我去過很多地方。”
“行萬裡路是要的,但你現在還是需要一個穩定的學習環境,有了足夠的認知世界的知識,再去行萬裡路,才能不僅僅是看風景。
就比如爺爺這裡的這份圖紙,你能看得懂麼?它,也是風景的一部分,一般人可欣賞不到。”
老人隻是想要舉個例子,順便給孩子心底埋下一顆種子,這樣以後選擇行業時,就能有偏向性。
快到豐都了,也將要和羅工亮亮哥他們彙合,李追遠也就沒必要繼續再藏著了,伸手指到圖紙上的一處位置:
“翟爺爺,這裡標算錯了。”
翟老低頭看下去,隨即皺眉道:“這個朱強,居然粗心到這種地步。”
隨即,翟老像是意識到什麼,抬起頭,用疑惑地目光看向身前的少年。
“小遠,你能看懂這圖紙?”
“嗯。”
“你是怎麼……”
話還沒問完,外頭就傳來一聲“轟!”
緊接著,有人在喊:
“廁所塌了!廁所塌了!”
得益於現階段服務區的建設不完善與不規範,廁所很是偷工減料,因此不用擔心上頭的磚瓦會砸死人,可問題是……它下麵也塌了。
因此,雖然救援的難度不大,但真膈應。
服務區裡的工作人員加熱心的車主,一邊施救一邊乾嘔,把下麵快醃入味的倒黴蛋,一個接著一個拽上來。
全部拽完後,還有幾個人拿著長杆子在裡頭攪了攪,確認沒有遺漏。
鄭華、朱強他們這幫人,全在此列。
見全都沒生命危險都清醒著,翟老是又好氣又好笑。
深夜混在人群中的林書友倒是很興奮地清點著人數,期望能看見三隻眼的身影。
可惜,趙毅並不在裡麵。
童子的聲音響起:“他在西邊,你往下走,那裡有鬼氣。”
林書友走了過去,彎腰側身,滑下斜坡,這兒又出山溪。
阿友本以為三隻眼在這裡偷偷摸摸地做自我清理,誰知趙毅蹲在溪邊,洗著一條黑漆漆長長的東西,像是被裁成細條的海帶。
“你來得正好,幫我好好洗洗,這東西臭死了。”
“我不要。”
“這又不是嫂子,你不要什麼?”
“三隻眼,你……”
“快洗,我去抽根煙,剛可真熏死我了。”
林書友沒辦法,隻能蹲過去洗了起來,這玩意兒入手油膩膩粘乎乎的,鬼氣彌漫。
趙毅去保護廁所裡的人去了,一進去,他就察覺到了下麵有動靜。
也是那玩意兒倒黴,剛探出頭,就被趙毅給攥住了。
怕自己惡心,趙毅還提前將草紙墊在手裡,然後邊捂著鼻子邊往外拔。
這一拔不要緊,誰知道這東西身體其它部分竟附著在這廁所建築內部,當趙毅把這玩意兒給拔出來時,廁所也隨之崩塌。
臟汙淹不死人,可這渾身鬼氣的東西要是不斷擴散,那是真會要了普通人命的,他就趕緊把這東西封印起來,跑溪水裡進行清洗。
林書友:“洗好了。”
趙毅叼著煙走了過來,彎下腰,在這東西身上進行剝找。
林書友:“這是什麼東西?”
趙毅:“你不知道?”
林書友:“官將首又不去廁所抓鬼。”
趙毅:“這是一種誕於汙濁之地的邪穢,是一種臟鬼,有時候上廁所時,要是感覺到屁股被人摸了,就是這東西乾的。
厲害點的,能趁著你上廁所的時候,直接從下麵鑽進你體內,把你給控製。”
林書友:“這麼邪門?”
趙毅:“通常這東西是做不到的,至多靠著汙穢滋養自己,沒事兒時吃點老鼠或蛇的開開葷,鮮有針對人的,入體控製人更是少之又少。
嘿,找到了。”
趙毅從中摸出了一枚扳指,扳指小得可憐,怕是隻有嬰兒的手指才能戴,先前就嵌入包裹其中。
“來,阿友,你摸摸看。”
林書友伸手摸了一下這戒指,觸摸的瞬間,阿友豎瞳開啟,戒指上浮現出一抹幽光,隨即一顆飽含憎惡的獨眼浮現。
在與林書友的豎瞳對視後,阿友身形微顫,這獨眼則直接崩散,戒指也隨即化作粉末。
林書友:“我不是故意的……”
他見先前趙毅洗得這麼認真,以為這戒指很重要,卻被自己給毀了。
趙毅拍了拍阿友的肩膀:“放心,我不會把這事告訴你家小遠哥的。”
林書友:“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趙毅:“你擔心啥啊,在保密這方麵你還不信任我麼,你看看他們,現在誰知道你那件事。”
林書友:“我的意思是,你還是告訴小遠哥,這種事,不能瞞的。”
趙毅:“逗你玩的,這戒指找到了就行,留著也沒用,你不毀掉我也會踩碎。”
林書友:“你……”
趙毅站起身,抖了抖煙灰,道:
“姓李的早就懷疑,會對翟老以及其他科研員出手的,和對我們出手的陰司,不是一路。現在基本證實了。”
林書友:“怎麼確認的?”
趙毅:“太刻意了,毫不遮掩,用鬼邪來傷人,而且觸發物也很標準,這一點,和山裡廟中的鬼僧很像。
你去做壞事前,會把名片貼腦門上麼?”
回到卡車上後,趙毅將雙腿翹在車窗上,打了個嗬欠問道:
“多久才能走?”
李追遠:“在排隊等水洗澡,估計得好一會兒。”
“你猜得沒錯,有人在假借豐都之名,行嫁禍之舉。”
“一開始沒意識到,是因為我們剛出南通時,就遭遇到了路邊車禍小鬼所製造的意外。但那場意外,隻是為了引導我們進鬼瘴好一網打儘的引子。
陰司第一輪就出動了一個假判官,四帥八將,陣容很豪華了。
下一輪就是三根香,你沒死成,也是有著很大的運氣成分在,論凶險和陣容,比上一次更誇張無數倍。”
趙毅:“嗯,陰司的習慣,應該是不出手則已,出手就奔著達成目的去,尤其是在失敗了一次後,居然還繼續搞這種小鬼出馬。
這樣看來,包括你所說的第一批勘探隊出事的問題,可能也不是陰司出的手。
哦,對了,還有一個細節被我們忽略了,那就是針對翟老他們的襲擊,為什麼要等到我們遇到翟老他們之後?
如果真是要針對他們,他們怎麼可能全員完好地來到那裡再出事?就不能提前點麼,非得卡著距離豐都不遠的地方才能動手?”
李追遠看向前方大巴車:“翟老背後的身份,真的是如我們所想麼?”
“我希望是假的,因為我殷勤地舔了這麼久,結果卻幫你舔出了個乾爺爺。
但正因為我沒能舔成功,所以我反而相信,翟老背後身份,可能真的沒問題,大概率,就是那位,你信我的感覺麼?”
李追遠不置可否。
趙毅也不再言語,眯眼打起了盹兒。
清洗持續了很長時間,後半夜時,那幫人才重新上了大巴,大巴再度行駛,趙毅也發動卡車跟了上去。
不算很長的路,卻因為路況和廁所的原因,耽擱了很久,直到天再次蒙蒙亮,才正式駛入豐都地界。
翟老他們得去相關單位報道,李追遠這邊也得去,就一同跟上了。
到了單位門口,看著翟老他們被相關工作人員熱情迎了進去,李追遠則放下大哥大,剛剛他接到了來自薛亮亮的電話,他們預計上午就能到達豐都縣城。
李追遠打算等老師和亮亮哥他們到了後,再去和翟老重新正式見麵。
單位門口的保安過來做驅趕:“這裡不讓停卡車,停外頭去。”
這時,另一個保安過來說道:“外頭也不能停,得停後頭山上去。”
李追遠讓潤生、譚文彬和林書友先下車,讓他們在這裡繼續盯著四周以做保護。
隨後,趙毅再次發動了卡車,將車倒出後,按照保安的指引,往後山開去。
距離倒是不遠,簡單盤旋上去後,就瞧見一個大型露天停車場,停車場另一端,能看見不少挺拔的宮殿建築。
趙毅看了看指示牌,問道:“這兒好像是個景區啊?”
把車停好後,二人下了車,李追遠看向不遠處的一棟建築,走了過去。
趙毅跟上來問道:“姓李的,你來過這兒是吧?”
李追遠:“嗯,來這裡參觀過,隻不過上次我們是從鬼街那兒一路逛上來然後折返回去,沒到過這個後門。”
後門沒檢票員,可以直接進,進入後從側邊繞至這座殿的正門,趙毅念出牌匾上的字:
“地藏殿?”
李追遠沒走入其中,隻是站在殿門口,裡頭有不少遊客與香客在遊覽和參拜。
趙毅:“陽間的人確實不用太理會陰間的糾葛,畢竟活人隻圖一個簡單省事,來都來了,就一起拜完算了。”
李追遠:“還記得昨晚在車上,你對我說的話麼?”
趙毅:“我說我們忽略掉的那個細節?”
李追遠:“在那上一句。我們真正忽略的東西,好像更大。”
“第一批勘探隊出事,可能不是陰司乾的?”
“嗯。”
“怎麼了?”
“可我之所以會來到豐都,是因為我認為自己接到了浪花,我被告知,得來豐都解決勘探隊出的事。
一被提到豐都這個地名,我就想到了大帝,再加上當時,陰司的人就在嘗試進入南通地界來針對我。
種種一係列因素疊加,讓我下意識地就認為,這一浪,是由大帝主導推動,將我以及你,推向了豐都。
可如果第一批勘探隊的事故,不是陰司的人所造成的,那也就是說……”
趙毅:“也就是說這一浪,其實並不是大帝推動讓我們過來的,那會是誰?”
李追遠沒有回答,隻是抬起頭,再次看向這座大殿上的牌匾:
地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