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芳急忙追問:“是什麼大案?”
狄仁傑提及此事,不禁長歎一聲,眼中神色十分複雜:“說起來,此事還與虺文忠有關。”
李元芳與如燕聞言,皆是驚愕地張大了嘴,異口同聲地驚呼:“虺文忠?”
狄仁傑沉重地點了點頭:“不錯。虺文忠之父,乃是黃國公李靄,太宗皇帝之侄,素有賢名,在江州一帶威望極高。”
李元芳聽後,若有所思,緩緩言道:“我想起來了,虺文忠曾提起過,他全家上下數十口人,皆遭皇帝冤屈,落得個滿門抄斬的淒慘下場,因此才加入蛇靈,矢誌複仇!”
狄仁傑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滿是惋惜之情:“你可還記得幽州案中,劉金和那份名單嗎?”
李元芳似乎明白了什麼:“自然記得,越王以賞花之名舉辦襄陽大會,誘騙眾多無辜之人卷入其中,企圖以此要挾他們參與叛亂,這才有了那份名單。”
狄仁傑頷首道:“正是如此,越王李貞兵敗前後,薛青麟正寄居在黃國公門下。於是他寫下密信投入銅匭中,檢舉黃國公和越王,暗中勾結,一同舉辦襄陽大會,密謀反叛。”
李元芳聞言,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痛斥薛青麟:“真是卑鄙小人!”
狄仁傑再度歎息一聲:“當時皇帝初登大寶,地位還不穩固,又先後遇到徐敬業、和越王李貞的叛亂,難免心中驚懼。”
“於是,她未及詳查便派遣內衛趕赴江州,將黃國公一家捕入京城,滿門抄斬,由此又連坐了近百名李氏後裔。”
“這樁慘案是繼越王之亂後,對李姓家族展開的最大一次清洗。至此,李姓後人幾乎被誅滅殆儘!”
李元芳聞言,長長地歎了口氣。
狄仁傑接著道:“當時主審此案的,正是梁王武三思,而薛青麟便趁機攀附了上去,並且得寵於帝前。”
“聖上甚至親自下詔嘉獎,賜其侯爵,世襲罔替。就這樣,薛青麟便踩著李氏宗室的鮮血,坐上了平南侯的椅子。”
如燕咬牙切齒地說:“這種人,肯定不得好死!”
狄仁傑的眼中似乎還殘留著往昔的陰影,帶著深深的沉痛:“此事距今已有二十餘年。當時,我正是大理寺卿,親眼目睹了黃國公一家被屠殺的慘狀,那場景真是觸目驚心,至今仍然曆曆在目。”
李元芳搖了搖頭,想到自己和狄仁傑的遭遇,略帶著幾分怨氣道:“皇帝殺人如麻,我看這一輩子,她的心裡肯定難以平安了。”
然而,狄仁傑還是為武則天辯解了幾句:“皇帝這樣做也是有苦衷的。當時,武氏與李氏之間的爭鬥已經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不得不采取這樣的手段。”
“真正可惡的是薛青麟這樣的奸詐之徒,他們推波助瀾,興風作浪,實為惡中之首!尤其是薛青麟,寄住在黃國公府上,深受大恩,反而恩將仇報,果非人哉!”
三人正說著,店小二端著兩大盤熱氣騰騰的魚湯快步走來,拉長一聲吆喝道:“老先生,您要的魚精——來啦!”
狄仁傑聞言,立刻收住了話頭,轉而微笑著說道:“好,有勞了。”
“您慢用!”小二放下魚湯,又將要的酒菜一一上齊,而後才退走。
狄仁傑拿起筷子,故意要驅散之前沉重的氛圍:“來來來,不提往事,來嘗嘗這條魚精味道如何!”
李元芳和如燕聞言,隨即失笑,一同舉筷,準備填飽肚子。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狄仁傑抬起頭來,店中走進來一個看上去有些文弱的中年男子。
正午時分,趕了半天路,他也饑腸轆轆,循著香味不知不覺走到了此處。
隻是今天店中生意甚好,每張桌子上都是滿滿當當的,竟隻剩下狄仁傑這桌的一處空座。
狄仁傑細細打量著這位新來的客人,平靜高雅而略帶滄桑的麵頰,細長乾枯的右手,身著三段錦圓領袍,顯得頗為講究。
狄仁傑心中一動,忽然開口邀請道:“先生如不嫌棄,便請同桌用膳如何?”
中年人推辭道:“萍水相逢,怎敢叨擾老丈。”
狄仁傑捋了捋胡須,微笑著說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不過添一副碗筷而已,先生何須客氣!”
中年人見此地民風如此淳樸,又見狄仁傑引經據典,談吐不凡,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敬意與好奇。
他欣然點頭,道:“老先生言之有理,那小可就叨擾了。”
說著,他快步走到桌旁,李元芳、如燕趕忙給他騰出座位,請他坐到狄仁傑對麵。
中年人坐下後,微笑著問道:“在下林永忠,敢問老先生高姓大名?”
狄仁傑微微一笑,到底還是沒有自報家門:“老朽姓懷,單名一個英字。”
此時,小二為新客端上碗筷,打趣道:“老先生,我店中這魚精得趁熱味道才最鮮,涼了就可惜了。”
林永忠聞言一愣:“魚精?”
周圍眾人聞言皆是一陣大笑,林永忠這才明白,原來這是個玩笑,於是也跟著笑了起來,氣氛一時變得輕鬆愉快。
狄仁傑欣然夾起一塊魚肉品嘗,臉色瞬間變得豐富多彩,讚不絕口:“嗯!妙哉!果真是人間一絕!絕!你們也嘗嘗。”
李元芳、如燕與林永忠見狀,紛紛放下矜持,大快朵頤起來。
餐桌上,幾人邊吃邊聊,氣氛融洽。林永忠在誇讚飯菜之餘,也開始了試探:“老先生您談吐不凡,神態優雅,想必不是凡人。加之你們幾位的口音,似乎並非本地人士?”
狄仁傑和李元芳對視一眼,都覺得這個林永忠有趣,笑了起來。
“慚愧,老朽久在洛中,曾在江州彭澤縣做過一任小官,倒是有些家學淵源,我等也是今日方才遷居五平。”狄仁傑半真半假道。
林永忠聞言,便放下筷子,懷抱雙手疑惑道:“老先生,不瞞您說,五平縣中有一平南侯,平日裡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據傳百姓深受其害。”
“反而是彭澤縣,堪稱政通人和,無論是風土還是人情,都較五平為佳,您怎麼會舍善地而就惡土,遷居來此呢?”
這一問還真令狄仁傑有些訝異,這已是遇到第二個提起平南侯的人了。
不過他已猜到對麵之人的身份,倒也不驚訝,反而意有所指道:“縣中有些事務,不得不來。倒是先生初來乍到,倒好像對五平頗為熟悉,看來也不是一般人吧?”
林永忠聞言,心中同樣驚訝,沒想到心中善念一起,想要勸老丈謹慎遷居,還有如此收獲。
他便有意試探道:“就請老人家猜上一猜,權當耍子。”
狄仁傑微微一笑,故作深沉地打量了林永忠一番:“先生眉含英氣,品相端方,定是大家之子。”
林永忠的瞳孔猛地一縮,臉色大變,脫口而出:“大家之子?”
狄仁傑點了點頭道:“不錯,上可至王侯之家,下不低將相之門。”
林永忠聞言,苦澀地搖了搖頭,眉宇間儘是失落與無奈:“那先生就猜錯了,小可自幼父母雙亡,家境貧寒,怎說得上‘大家’二字,就連‘中人’也談不上啊!”
這話一出,狄仁傑尚未有所反應,李元芳和如燕卻先是一愣,隨即驚訝地看向狄仁傑,又轉頭望向林永忠。
那意思,太陽從西邊升起,狄仁傑還有猜不中的時候?
狄仁傑也感到十分意外,笑了笑說:“哎呀,慚愧慚愧,看來老朽這次是看走眼了。”
林永忠此時反倒擠出一絲笑容,寬慰道:“無妨,老先生不妨再猜一猜,權當耍子嘛!”
狄仁傑稍微收斂了幾分笑意,看樣子也嚴肅起來,又道:“從麵部特征看來,你的年齡大約在四十一二歲左右。”
“手形長而乾枯,右手食指指尖微微凹陷,中指平滑無痕,無名指關節處略顯粗大,這是一雙常年握筆的手。”
“你身上穿的是江州產三段錦製成的圓領袍。一般情況下,在本朝,沒有功名之人大多穿著斜領袍,而有功名之人,按製必須服圓領錦袍。因此,你定有功名在身。”
“我說得不錯吧,林縣令?”
林永忠瞪大了雙眼,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狄仁傑眉頭一揚,笑道:“怎麼,老朽又說錯了?”
林永忠欽佩之色溢於言表,結結巴巴地道:“不…不不不,先生說得對極了!隻是,您何以斷定我就是五平的新任縣令呢?”
狄仁傑微微一笑,耐心解釋道:“你身著三段錦所製圓領袍,三段錦則多為江州附近縣一級官吏使用,因此我斷定你必然是縣令的身份。”
“聽說五平令黃文越離任,你剛好行色匆匆,風塵仆仆。又不是本地人,卻能說出平南侯府之事,想必是赴任前便聽到了風聲,因此,我想你必定是接任之人。”
林永忠簡直聽傻了,連連點頭道:“對對、對!正是如此!”
接著,他站起身來,長揖到地:“老先生真乃神人是也,林永忠萬分欽佩!”
狄仁傑趕忙攙起了他:“林縣令多禮了,雕蟲小技,何足掛齒。快快請坐。”
林永忠徐徐坐下道:“老先生您怎麼對朝中規製如此熟悉?”
此時,李元芳和如燕早已經憋不住笑了起來。
狄仁傑也笑著解釋道:“嗬嗬,老朽不才,也曾在江州穿過這樣的圓領袍。”
這倒是一句大實話了。
林永忠恍然大悟,態度更熱切了些:“哎呀,原來是老前輩,失敬失敬,永忠敬您老一杯!請!”
狄仁傑笑著點頭,舉杯回敬,幾人賓主儘歡,聊得更為熱切了起來。
就在這時,街上傳來一陣喧鬨聲。
狄仁傑等人抬頭望去,隻見幾個平南侯府的惡仆,明火執仗,晃著膀子像螃蟹一樣走在街道中央,行人紛紛閃避。
其中一人更是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飯館中狄仁傑幾人的麵孔,也怪狄仁傑身形明顯,加上數男一女,特征明顯。
那人趕忙將為首的管家杜二拉到一旁,向店內的狄公等人連指帶說。
杜二一甩袖子,當即大聲喝罵:“老東西,給爺爺藏這兒了!”
狄仁傑分析神龍元年進士那些,時間線太亂,加上判定林永忠攻讀十年中進士有些臆斷,就給改掉了。這一章還是改了一點設定的。這樣寫,關鍵在於狄仁傑對武則天行為的前後改觀。現在這個階段,以狄仁傑掌握的信息,對武還是理解和辯白居多,隨著此案的發展,狄仁傑觀念上有相當大的改變。筆者儘量使其更合理一些。
題外話,神狄中的黃國公李靄曆史上並不存在。黃國公另有其人,叫李譔。另有一人,範陽王,李藹(注意,藹和靄字不一樣)這個人就牛逼了,李姓諸王一同約定謀反,他覺得弄不過武則天,轉頭把自己親爹、親伯父,還有眾多兄弟賣了……為了活命,確實夠狠。但他終究還是沒活過酷吏的迫害,後來一樣被冤殺了。所以說,按真實曆史,這些李姓諸王雖然在政治上、道義上沒什麼好說的,但在武則天的朝廷角度,真說不上冤案。不過,這是劇中,虛構的李靄是無辜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