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黃浦江的水波將最後一抹斜陽揉碎成千萬片金鱗，江對麵那些玻璃幕牆的高樓漸次亮起，燈火攀爬而上，直至淹沒整個天際線。
當背景裡的東方明珠泛著粉紫色光芒時，簡溪回過頭靜靜看著麵前桌上的這份文件。
“盛古的隱藏股份，幫我轉交給顧源。”
對座的顧裡輕聲說道，即使此刻處於白天黑夜交接，天色灰青時，她仍然戴著一個墨鏡。
簡溪看著這份文件，胸中心緒湧動，不少念頭在腦海內浮現，然後如泡沫般幻滅。
“為什麼？”
簡溪眼中微微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說實話，他以為顧裡今天找他是想談談關於顧源還有公布病情的事情來著，也沒想到開局就把這份宮葉兩家苦苦追尋的東西給拿了出來。
嘖，金礦啊！
“哪有為什麼？安排後事不行嗎？”顧裡笑了笑，取下墨鏡放在桌上，“還需要理由的話，就當是對曾經一些事情的補償吧。”
顧裡說完後，轉頭看向玻璃窗外，黃浦江夜景在她的眼球上倒映，一艘遊輪拖著長長的光尾駛過，把陸家嘴的輪廓攪動成流動的彩墨。
白天去探視室見顧源時的紅色短袖長呢外套此時已經換成了一套黑色bv長裙，無袖設計讓她的光潔臂膀顯得十分修長。
隻是當她一隻手拿著湯匙在咖啡杯裡攪動的時候，湯匙與杯壁碰撞的聲音，清脆得像是時間本身在碎裂。
簡溪看了看這份文件，又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墨鏡被摘下後，那粉底也遮不住的泛紅眼眶十分明顯。
於是簡溪若有所思道：“你見過顧源了？”
“嗯。”
顧裡雖然有些驚訝被對方猜到了，但很快也隻是點點頭直接應了下來。
見被自己說中了，狗男人皺起眉頭想了想，然後笑著道：“讓我猜猜，你倆見麵後會說的話？”
顧裡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這人無聊至極，懶得做聲又把視線投向窗外。
“嗯……我猜，你肯定是罵他腦子有病，做假賬給你頂罪的行為太自以為是了。”狗男人笑了笑道，瞧見對方雖然眼睛沒轉過來，但手上的動作卻下意識停了下來後，又笑嘻嘻繼續開口了。
“至於顧源嘛……他這個腦子肯定隻會說一句話——你愛我嗎？或者是你現在還愛我嗎？”
“……”
從見麵到現在繃著臉繃了半天的顧裡終於是繃不下去了，但問題是她聽見簡溪這王八蛋的話後，不知道是應該哭還是應該笑。
而在見到對方笑眯眯端起咖啡喝的時候，顧裡便知道該用什麼情緒了。
“很好笑嗎？把我們的事情當笑話看嗎？”
狗東西，禁止苦難娛樂化！
簡溪見狀放下杯子，稍微收斂一下笑意道：“沒有，這不調節一下氣氛嘛！既然選的地方是這江邊，那總不好板著個臉跟報喪似的喝咖啡吧？”
“你有心情吹風看江景，你覺得我現在有這個心情嗎？”顧裡麵帶惱怒道，“虧你還是顧源的兄弟，居然也能笑得出來。”
“我為什麼笑不出來？”簡溪淡笑一聲，不急不緩道，“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做事三思而後行，順著他媽的意思好好找個女人結婚一切都會很好，結果他腦子抽了非要替你入獄，我覺得這獄入得挺好，最好是讓他長點教訓，免得滿腦子都是愛不愛的。”
頓了頓，簡溪又好奇道：“那你跟他說‘愛’了嗎？”
“……”
顧裡臉色僵住，對方問這話簡直就是在往她傷口上撒鹽！
於是她又把頭看向窗外，沉默了兩秒半後才冷聲道：“你不應該擔心他坐牢嗎？”
“巧了，這個我還真不擔心。”簡溪輕笑道，“他媽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大不了花錢消災，把盛古的窟窿給堵上。”
顧裡啞然，這種結果她也不是沒想到過，可是想到又怎麼樣呢？說到底盛古這整個爛攤子還是讓顧源收拾了。
讓一個被她傷害了好多回的人收拾了。
見到顧裡沉默，簡溪便伸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然後問道：“真要把這個留給顧源？你爹留下來的盛古，可就剩下這些了啊。”
其實在此前簡溪想了一些其他的方式從顧裡手上拿走這份隱藏遺產，畢竟他是知道那真的遺產是什麼，回頭等乾完宮家後，拿到另一大半盛古後，他自然就有充分的條件了。
甚至沒乾完宮家他也有其他方法，畢竟還是那句話，隻有他知道真正的隱藏遺產是什麼。
隻是那些方法多少有些見不得光，稍微有些損害他光輝偉岸的形象。
但他沒想到今天顧裡居然會主動拿出來，那可真是省了許多其它的功夫。
顧裡低垂著眼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後道：“剩多剩少對現在的我還有什麼意義嗎？死了也帶不進去棺材。”
說到這裡她又笑了起來，放下咖啡悵然又道：“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對顧源進行補償，想來想去，隻有這份他寧願自己糾結也不找我要的隱藏股份了。”
“事情彆那麼悲觀，這還沒到時候呢，說什麼死不死的？”簡溪難得說了句人話進行安慰，“早點做手術，成功率還是挺高的。”
現在的條件雖然沒未來好，可能受限於科技的力量讓成功率沒有未來的高，但顧裡不差錢，走點關係還是能有用處的，哪像未來，整個手術室裡隻有腫瘤是靠真本事上手術台的。
而且人家周崇光手術成功率那麼低都能沒事……吧？何況是顧裡呢！
狗男人眼角微動，想到了一些彆的事情。
顧裡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窗外沉聲道：“凡事做好最壞的準備，不是嗎？而且……”
頓了頓，她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即使是最好的結果，我和顧源……”
顧裡摸了摸肚子，淚水悄然落下，她又回過頭看向簡溪輕聲道：“也沒有以後了。”
簡溪奇怪道：“顧源之前不是同意丁克了嗎？”
“那是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才能這麼說！”顧裡提高了音量，情緒微微有些激動，“而且之後你覺得葉傳萍那一關，還有可能過嗎？”
“為什麼不可能？”簡溪笑道，“你要是覺得顧源替你頂罪的行為是自以為是，那你現在的這種想法不也是自以為是？”
“……”
顧裡沉默，對方的話正好戳中了她最難以反駁的地方。
於是她隻能捂著臉道：“事已至此，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等我活著從手術台上下來再說！”
“放輕鬆，你顧裡可是女王，是主角，怎麼會被小小的手術拿下？”簡溪眨了眨眼睛，話裡意有所指。
“嗬，我現在都這樣了是個屁的主角！”捂住臉的顧裡悶聲道，“若是顧源出來了，你幫我把這份文件轉交給他，我現在害怕再麵對他了。”
“可以。”簡溪爽快答應了下來，接著又問道，“那你這病，打算什麼時候公布，這世上在乎你的，可不隻是隻有顧源而已哦！”
“我……”
顧裡抬起頭，通紅的眼眶裡滿是茫然，她當然知道不隻有顧源，還有閨蜜……至少還有林蕭在乎她。
可是該怎麼說呢？
簡溪也不催，現在輪到他看江景了，轉過頭去，江對岸東方明珠的第二個球體突然亮起玫紅色燈光，倒映在江麵上，像一滴降落未落的血珠。
“給我一點時間。”
良久後，顧裡終於是開口了：“我還差一點事沒做完。”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語氣中帶著一絲商議：“很快，要不了幾天……好嗎？”
簡溪回頭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接著就笑了起來：“腫瘤在你自己身體裡，你問我乾什麼？”
“……”
顧裡愣了一下，隨即放在桌下的手就捏得梆硬。
狗東西，要你提醒啊！為什麼問你你不知道嗎？！
哪怕心裡將對方罵了一遍又一遍，但顧裡臉色卻沒再繼續表露，恢複了平靜後便道：“那沒事了，我回去繼續做準備了。”
話音落下她正要起身時又聽簡溪道：“等一下！”
顧裡抬頭望去，就見對方拿起桌上的那份文件笑眯眯問道：“我最後再確認一遍，你真打算把盛古剩下的股份交給顧源？”
“我沒事拿出來逗你玩嗎？”顧裡沒好氣道。
簡溪拿著文件翻了翻，忽然笑道：“雖然盛古現在在我眼裡不值幾個錢，但你爹留下的隱藏遺產搞得這麼神秘，你真就打算這麼給他？”
“不然呢？我還有什麼可以補償他的？如果他願意收錢的話，我也不想拿隱藏遺產裡這些真正不值多少錢的東西給他。”顧裡看著簡溪，語氣變得不好起來，“還有，什麼叫盛古在你眼裡不值幾個錢，彆小看盛古好吧！”
“抱歉，我這人就是這麼耿直。”簡溪攤了攤手，“之後《》進行業務重組的時候，我就會逐漸砍掉紙質發行這一塊，或者隻讓其占較小的一部分，盛古的作用，微乎其微。”
無論是網紅經濟，還是明星經濟，未來流量至上，擁抱數字化是大勢所趨。
“《》業務調整……”顧裡神情微怔，愣了好幾秒後才試探道，“難道這段時間你也……”
後麵的話顧裡沒有繼續再說，但簡溪卻明白，反正事已至此也不用瞞什麼，點頭道：“《》的事，我也有一份。”
話語稍頓，他又補充道：“葉傳萍也知道，她和我早就聯手了。”
“……”
顧裡再次沉默，低垂著眼眸，腦海中想到了很多事情，但很快她又回過神來歎道：“挺好的，那就恭喜你了。”
“現在還談不上恭喜。”簡溪搖搖頭，他也不想半場開香檳，於是又把話題轉到了這份隱藏遺產上，“不過你會主動把盛古的股份轉給顧源我還是挺意外的，也不怕以後盛古萬一真成了個值錢的金礦而後悔。”
“嗬。”
顧裡淡淡笑了一聲，隨即起身道：“那更好，至少能讓我補償他更多，要是真就靠著那麼一個執念和幾處破產業，我還是會很愧疚的。”
聞言簡溪略感咂舌，這會兒的心態也是夠可以的，也不知道將來還會不會繼續這麼保持。
不過說到底，那金礦留在顧裡手裡也隻是個禍患，何況顧源替她頂罪後，葉家要收拾這個爛攤子也要砸進去一大筆錢，至於多的嘛……
“顧裡，這絕對是你做的一筆最劃算的買賣！”
狗男人微笑道，他是最講究公平公正的了，至於公開……他就是那把稱，他覺得公平公正那就是公平公正！
拿著包包要離開的顧裡聽見這話後隻是笑笑沒當回事，不過看著對方的樣子，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然後臉色略到扭捏道：“對了，你上次說要給我一點小小的懲罰……是什麼意思？”
嗯，之前還想勾引對方，結果被對方義正言辭的拒絕和……嫌棄了，當時的場景讓顧裡這段時間隻要稍微回想一下，就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
光是此刻提起，她臉上也是尷尬無比。
簡溪眉頭輕挑，瞧見顧裡那緊張的神色後便慢悠悠笑道：“你以後就知道了，放心，不是什麼壞事。”
“神神秘秘的。”顧裡臉上立馬冷了下來，接著轉頭就走，“反正我快死了，還怕你整我？”
“……”
等到顧裡離開，簡溪將咖啡喝完後拿起這份文件，指尖摩挲良久感歎道：“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如今的顧裡如此，而自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如此。
……
夜裡，浦東的家中。
洗完澡的簡溪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往臥室走去，路過客廳時見到林泉一邊看書一邊劈一字馬，不由得笑道：“阿泉，你身形已經夠好了，用不著再折騰自己。”
“no！這不叫折騰，我隻是保持習慣而已。”小綠茶頭也不回繼續道，“而且沒有夠好，隻有更好。”
聞言簡溪搖搖頭，總不能直說有這精力不如多留在床上和我多運動一會兒吧？
於是他換個話題道：“林蕭呢？已經睡了嗎？”
“不清楚。”說到這個，小綠茶放下書看向狗男人神秘兮兮道，“剛才吃飯的時候，林蕭等你告訴她今天顧裡的事情等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你身上了，結果你一直不說，估計這會兒生氣了。”
“啊？”簡溪忍不住笑了起來，傍晚見完顧裡後他回來接二女出去吃飯，見林蕭好奇的樣子他故意視而不見逗對方，還真生氣了啊。
小綠茶這時又壓低聲音道：“學長，要不你告訴我唄，我也被帶得挺好奇的。”
“哼哼！”狗男人笑了兩聲，然後轉身往臥室走去，“急什麼？”
“討厭！”
回到臥室後，簡溪果然就看到床上的被子凸起，林蕭把整個人蒙在了裡麵。
至於對方睡沒睡著嘛……
狗男人故意在床邊吹起頭發還時不時踢踢地板，總之一番動靜結束，床上的凸起動也不動。
於是簡溪掀起被子上床，靠在床頭歎氣道：“唉！顧裡真可憐啊！”
身邊的林蕭微微一動，簡溪便不說話隻歎氣了。
“咦？簡溪你洗完了啊？”這時林蕭才一副剛睡醒的樣子翻過身來對狗男人“迷迷糊糊”道，“我等你等睡著了……對了，我剛剛好像聽你說誰真可憐來著？”
“沒有啊。”簡溪一臉茫然，奇怪道，“我沒說啊，你聽錯了吧？”
“……”
瞧見狗男人這德性，本還想繼續糊弄下去的林蕭當即也不裝了，翻身騎到他身上扯住他的睡衣道：“你之前說好要告訴我你今天見顧裡的事情的，結果一直沒告訴我！”
“這個啊……”簡溪扶著她的腰笑道，“我是說了，但我沒說今天告訴你啊。”
“你！”
林蕭臉色一變，當即就要從狗男人身上離開，卻被對方卡住了腰下不來。
“放開我，我要去隔壁睡。”
“彆急啊，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再說。”
聞言林蕭停止掙紮，疑惑道：“什麼問題？”
狗男人笑笑，重新把她在自己身上扶正，然後問道：“問題很簡單，我和顧裡誰對你重要？”
“當然是……”
“彆急著回答。”簡溪抬起一隻手，隔著睡衣放在林蕭沉甸甸的良心上，“玩過那麼多回真心話，你知道你瞞不過我的。”
感受到胸前的手後，林蕭撅起嘴看著狗男人：“真是的，這你也要比。”
“怎麼了？你都為了顧裡跟我鬨脾氣了，我當然要比一下啊。”簡溪笑嗬嗬說道。
“哪有鬨脾氣，明明是你先耍我的。”林蕭沒好氣的開口，接著就大聲道，“是你，當然你最重要，看我良心有沒有說謊！”
閉著眼睛的狗男人細細感受一下，然後睜開眼睛笑道：“實話，來，親一個。”
“不親，你還沒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現在輪到林蕭不滿了，撇過頭倔強道。
“告訴你可以。”簡溪收起笑容，認真道，“但是關於顧裡的這件事不能隻是讓你知道。”
林蕭皺起眉頭疑惑道：“什麼意思？”
“你得把南湘、唐宛如一起約出來，然後我要統一跟你們說，畢竟你們都是顧裡最重要的人，要一起知道。”
“南湘、宛如……”林蕭嘴裡念叨了一下這兩個名字，前者還好，那賤人她想不見都難，至於後者……
“我也不知道宛如還願不願見我們。”林蕭情緒瞬間低落了下來，雖然宛如嘴上的疤與她無關，可一想到對方成了這樣，她就一直沒法敢麵對這位好閨蜜。
簡溪見狀將林蕭抱進懷裡，安慰道：“遲早要見的，總不能一直躲著吧。”
雖然話語是在安慰，但狗男人手卻沒閒著，不知不覺間便拉開了林蕭的睡衣。
“簡溪，我……”
“咦？你這是穿的誰的內衣？”
正處於感性狀態的林蕭一聽見這話才反應過來自己當下的狀況，連忙起身看著已經掉下來的睡衣和眼神奇怪的狗男人，當即怒聲道：
“你才穿彆人內衣呢！這是當初南湘讓我買的！”
看著麵前的黑色蕾絲，簡溪眼含笑意，想起來當初那件事了，沒想到過了這麼久後，林蕭又把這套隻穿了一次的內衣翻了出來。
還彆說，雖然和林蕭本身風格不搭，但誰讓她硬件厲害呢，偶爾這樣還是挺反差的。
“看什麼看！”林蕭拿被子裹住身體，“難怪當初南湘這麼推薦，肯定是那時候她就已經在你身上試驗過了！燒貨！”
“汙蔑，那時候還沒有呢！”狗男人狡辯道，那時候……好像是南湘第一次在自己辦公室表演脫衣秀的時候吧？
“來，我看看過了這麼久，現在還合不合你的身。”
……
四月十一日，周一。
新的一周，新的開始，而對於《》的人來說，今天也是一個新的開始。
因為從今天開始，《》來到了無宮家時代。
股東大會上，葉傳萍坐在主位上麵帶微笑的給宮勳打去了電話道：
“宮先生，您確定不想為您兒子減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