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轉,暑氣漸消。
正值秋高氣爽之時。
傍晚時分。
天成暗色,涼風習習。
不過本該是解暑的好時節,此刻的梓澤居臥房周邊,卻是牢牢圍了一層帷幕,不使半點風行。
門外。
楊文遠在庭院中來回走動,臉上遍布急色,時不時地往屋內張望一眼。
“哇!哇~!”
伴隨著梓澤居臥房內陡然傳出的一聲嬰兒啼哭,門外焦急等待一日的楊文遠,心頭總算落了地。
同時,府內原本凝滯的氛圍頓時一掃而空,升騰著喜悅的氣氛。
他趕忙走到門口,正要推門進去的功夫,便聽見裡麵傳來產婆的喜悅喊聲:
“侯爺,夫人生了,母子平安,是位康健的公子!”
楊文遠臉上閃過驚喜之色,推門進入屋內。
入眼便看見了站在床前,正抱著繈褓中的兒子,要上前來邀賀的產婆。
“侯爺,是公子……!”
不過產婆的話並未說完,便被楊文遠輕輕推開到了邊上。
產婆此時擺著一副要交遞平陽侯府嫡長子的姿勢,一臉愕然。
“夫人……”
楊文遠屈膝到床榻前,看向正躺在床上,麵色蒼白、戴著藍色抹額的華蘭,一臉疼惜:
“夫人,辛苦你了!”
看著楊文遠那不忍、顧惜的目光,華蘭少有血色的唇瓣勾起幸福的弧度,像是個打了勝仗的無敵將軍,聲音暗啞著笑道:
“不辛苦。”
“哇~哇~!”
這時,像是意識到自己被“拋棄”了的平陽侯府嫡長子,再次發出了嘹亮的哭啼聲。
聞聽此聲,華蘭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楊文遠的懷中,結果卻是沒有看到自己辛苦生出來的孩子,目光流轉出些許錯愕,旋即是柔和中帶著嗔責:
“孩子呢~我要看看我們的孩子!”
“哦!哦~!對對對!”
楊文遠忙不迭的點頭應是,而後順手從身後的產婆手上接過自己的兒子,就要遞到華蘭眼前過目。
期間,楊文遠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兒子,心中一時間可謂是五味雜陳。
既慶幸自己從此有了血脈延續,又有些嫌棄這兒子出世實在拖遝,幾乎鬨了一天,險些要了他母親的半條命。
再一看自家兒子這滿身縮攏的皮膚,雖知道新生兒大多剛出生的時候不好看,但此下結合華蘭受的罪……
一時間,楊文遠覺得自己兒子更醜了。
“喏,兒子在這兒呢!”
楊文遠略微站起身,呈現蹲著的姿勢,小心翼翼地將兒子遞到華蘭麵前,雙手抱圓,將繈褓裡的兒子露在華蘭麵前。
楊文遠的動作剛剛好,使得華蘭一抬眼,便看見了自己兒子的模樣。
隻看了一眼,華蘭便眉眼彎彎的笑了:
“真漂亮!快過來讓我抱抱!”
楊文遠抿了抿嘴。
對於這句話誇讚兒子的話收下了,但華蘭作勢抬手的舉動被一隻手他按了回去,起身寬慰道:
“不急,你剛剛耗費精力,當下暫且修養才是正理。”
說著,便要將手中哭喊個不停的兒子遞給一旁早就候好了的奶媽,這奶媽是從平陽侯府天南地北的所有家生子裡麵,專門挑出來的,親近可靠。
“我再看看!”
華蘭當下雖然精神疲憊,但看著自己剛出生的兒子,卻是怎麼看都看不夠,現下見楊文遠要把兒子帶走,立馬護犢子著瞪了楊文遠一眼,而後強打著精神,在翠蟬的攙扶下倚靠在床頭上。
“給我抱抱。”
聲音雖然輕柔,但落在楊文遠耳裡,卻是如同聖旨一般。
“好嘞~!”
楊文遠從善如流,立馬彎下鋼鐵般的脊柱,將兒子放到了華蘭手裡,不過擔心華蘭當下身子虛,手臂沒力抱不住,所以他也是一直彎著腰,將手放在繈褓下麵托著。
“嘬~!”
華蘭伸出蔥白的食指,蜻蜓點水般的點了點兒子的鼻子,而後迎來的便是嬰兒越發響亮的哭聲。
“你看,這聲音喊得多響!”華蘭邀功似的朝楊文遠炫耀道。
楊文遠自是連連點頭:
“嗯嗯,咱們孩子中氣十足,將來肯定是個好身板!”
又是過了一陣兒,兒子總算是哭累了,便由奶媽帶到了旁邊的側屋去。
周圍人也是識趣的走了,給侯爺、夫人留出空子。
“辛苦夫人了!”楊文遠坐在床邊,同華蘭再語道。
“妾身不辛苦,倒是讓官人在外邊候了一天,心急如焚。”
“你是上戰場,我不過是個望風的小兵罷了。”楊文遠調侃自己道。
剛生下孩子,又強撐著精神看顧,說話,華蘭現下已很是疲憊了,輕聲細語的陪著華蘭入睡後,楊文遠也不敢在房裡多待,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兒子、奶媽那兒有翠蟬照應,當下門前隻守著李媽媽。
“你是老太太身邊跟著的老人,這方麵最是有經驗的,今後這段日子,要多對夫人這兒上心些。”
李媽媽福了一禮,連忙恭聲道:
“主君放心,奴婢便是這幾日不眠不休,也會一直在夫人門前守著。”
“嗯~!”
楊文遠微微點頭。
按照尋常道理,華蘭誕下子嗣後,也是要與她的娘家,盛家去通報一聲的。
不過現下已經入夜,正是宵禁的時候。
華蘭這兒也沒有出現什麼狀況,於是楊文遠也不急著去盛家那兒通報。
隻等明天清晨早起,去盛家那兒通報一聲,順便把王若弗接過來看看華蘭,也一起商議“三日洗兒”禮。
再往叔母家去一趟,給叔父、叔母通報一聲喜訊。
第二日。
楊文遠早早起床,乘上長青備好的馬車,先往興國坊叔父家一趟。
得知華蘭成功生了個大胖小子,為楊家續接後嗣,楊宇卿和陳大娘子登時喜不自禁,都不用楊文遠招呼,立馬便把睡夢中的楊如錦薅了起來,簡單準備後便去了平陽侯府。
與叔父、叔母拜彆後,楊文遠便轉道往積英巷盛家走。
積英巷。
盛家。
還未進門,楊文遠便從門口迎接的下人臉上,看到了沉悶的氣氛。
一家門戶的情況,最好辨析的,便是從當家下人臉上看出。
‘怕是出了什麼事?’
楊文遠一路往正廳裡走,心中暗道:
‘莫不是墨蘭與梁晗的事情被發現了?’
不過當下喜事當頭,這種晦氣事楊文遠也不在意了。
廳堂裡,王若弗一臉喜色的從後宅裡趕了過來。
“今早未出房前,便聽窗外喜鵲一直叫,原來是文遠來了!”一進屋,王若弗便開心的朗聲道。
簡單寒暄後,楊文遠便說出了正題。
“嶽母,昨夜華兒順利生了,母子平安。”
“啊?華蘭生了?”
王若弗登時臉色一懵,而後麵色陡然紅了些許,喜極而泣道:
“母子平安?”
楊文遠肯定點頭,回道:
“母子平安,現下怕還是在房裡睡著呢。”
“好,能睡得好,多讓她休息會兒便是,這關可是女子最難熬的了。”
王若弗不自覺的把雙手捧到胸前,語氣略微顫抖的仰頭念叨道:
“多謝道君、菩薩保佑,多謝道君、菩薩保佑!我家華兒順利生產,我改日一定再去各位那兒上香還願!”
心情激動完,王若弗身形又是陡然一頓,而後嘴角壓不住的笑道:
“當真是雙喜臨門啊!”
說完,便一扭身,開始往壽安堂那兒疾走,往前走了幾步,見楊文遠沒跟上來,還回頭示意他快點跟上:
“今日老太太和你嶽父正好都在壽安堂敘話,趕緊得把這個好消息傳過去!”
楊文遠見狀,也是立馬跟上。
而後楊文遠便聽見前麵一路傳來王若弗的高聲呼喊:
“官人!”
“母親!”
“華兒生了,華兒生了!”
“母子平安,還得了個大胖小子!”
“……”
壽安堂內。
盛老太太神色平淡,未有任何異樣,正侍弄著香爐。
盛紘神情略顯低沉,時不時地朝盛老太太那兒張望幾眼,欲言又止,但沒要出言之際,都是又將嘴閉了上去。
當下兩人正嘮著家常,還偶爾提幾句朝堂實事。
然後,便陡然聽到了王若弗的喊聲,以及王若弗快速疾走進來的身影。
得知華蘭生了,還得了個男孩,盛老太太和盛紘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麵上帶著不可置信的驚喜。
隨後又看見緊隨而至的楊文遠,不約而同地把探詢的目光投了過去,得到肯定的點頭後,這才皆是爽朗大笑。
又是一番慶賀。
慶祝完,楊文遠便提出了想讓王若弗去府上看看華蘭的意思。
楊文遠不知道此舉在現下合適不合適,能不能看,但楊文遠覺得,華蘭肯定是希望一覺醒來,看見自己母親在床側的。
如若不是知道依盛紘的性子,肯定不回去,楊文遠肯定也要把盛紘一起拉上。
“去吧,去吧!”
盛紘心中本有低沉的意思,現下被華蘭的好消息衝了喜,自是大手一揮,讓王若弗趕緊去府上探望。
“好好~!我這便去!”
王若弗立馬點頭,也不回房收拾什麼東西了,隻一路往外走,看上去比楊文遠還急迫些。
夜晚。
王若弗一身輕鬆的從平陽侯府回返。
葳蕤軒。
“真是老天開眼啊!”
王若弗站在臥房內,同身後的劉媽媽笑顏道:
“方才讓林噙霜那個小賤人狠狠地栽了一個跟頭,隨後就得了華蘭的好消息,果真是雙喜臨門!”
劉媽媽看的自家大娘子難得如此痛快,也同樣為自家大姐兒高興,也是連聲附和道:
“娘子說得對,如今這運道是在娘子幾人身上掛著不走了!”
“本就該如此!”
王若弗傲然抬頭,眼神示意了一番隔壁院子那清出來的佛堂、道場,自矜道:
“你當我這麼些日子的求神拜佛,是白求的不成?”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平陽侯府嫡長子,華蘭第一個生的便是兒子,而且看著康健,那將來指定是平陽侯了!”
說著說著,王若弗臉上喜不自禁起來,轉頭同身後的劉媽媽對視一眼,而後自言自語道:
“那豈不是說,我今後要有一個侯爺外孫了?”
“我倒要看看,今後還有誰敢蹦到我頭上去!”
“是是是,自是大娘子心誠!”
劉媽媽子不會掃王若弗的興,點頭奉承道:
“接下來隻等大姐兒孩子的三日洗兒禮後,大娘子自是可以全心全意的琢磨如何整治這林小娘。”
“這是自然!”
王若弗好不容易拿住了林噙霜這麼大的錯處,還成功將消息捂在了自己家裡,沒有外傳,接下來自是可以商量如何處置林噙霜。
“我這回倒要看看,她林噙霜還要怎麼一哭二鬨!”
王若弗當下還記恨著昔日林噙霜私賣家產之事,被盛紘輕輕揭過去了,隻想著當下一次把林噙霜按住,再也翻不起風浪來。
劉媽媽見王若弗有得意忘形的意思,怕她又要像之前那樣功成之際自毀長城,於是連忙出聲提醒道:
“大娘子,但你這次看不能……”
“我又不是傻子,這我當然曉得!”
王若弗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說道:
“我這次就要學著那賤人的樣式,大大的哭上一場,哭得臥床不起,茶飯不思,理不了事,管不了家,看官人還如何心疼那賤人!”
走彆人的路,讓彆人無路可走!
劉媽媽這才放心,應聲道:
“大娘子省得最好。”
“這樣一來,便可讓主君去處置那林小娘,我們在旁邊坐看,刻薄的名聲怎麼也落不到大娘子的頭上。”
“這是最好的。”
王若弗當下可謂是躊躇滿誌,心思敏捷。
思忖片刻後,又當即朝著劉媽媽吩咐道:
“對了,如蘭現在怕還是沒睡吧?你去她房裡將她喊過來,我要叮囑她幾句,免得屆時去平陽侯府的時候,她把墨蘭這事傳到了華蘭耳朵裡,華蘭現下最是要養足精神、將養身子的時候,不可讓這種醃臢事毀了她的心情。”
“是,大娘子!”
見王若弗考慮的這般周到,劉媽媽心中欣慰,隻覺得有一種“自家有女初長成”的快慰感。
麵露欣然,立馬轉頭傳話去了。
不過事情到底不如王若弗的期望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