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專業機器,隻是在小腿和大腿上四處尋找位置捏了捏,一邊捏一邊問:“有感覺嗎?”
男人垂眼看著她,冷漠地勾起唇角:“你猜?”
醫生又捏了幾處地方,才站起身來。
秦夫人問道:“怎麼樣?”
醫生搖了搖頭:“需要進一步檢查才能知道,但這位先生顯然半點複健的想法都沒有,甚至連鍛煉和按摩都很少做,所以雙腿冰冷,血液明顯不流暢,長此以往,就算還有救也要變成沒救了。”
一個“有救”一個“沒救”總算刺激得溫榮驚醒過來。
他趕緊上前:“那具體要怎麼做?”
“平常的按摩和熱敷是必須的,而且需要進行輔助鍛煉,以保持肌肉的活性,這樣就算殘廢,也能最大限度的減緩肌肉的萎縮,但腿的具體情況還需要到我們醫院去檢查,不知道這位先生什麼時候有空呢?”
溫榮把這段話在心裡仔細咀嚼了一遍,覺得大義還是在說沒救,雖然不是百分百的沒救,可他緊張的心跳多多少少還是舒緩了一點。
溫榮轉頭看向溫璨,表情變得懇切而小心起來:“阿璨,要不等宴會結束,就去檢查一下吧?”
溫璨掃了他一眼,淡淡道:“好啊。”
“你不能再這樣……什麼?”溫榮驚呆了。
溫璨卻微笑起來:“秦夫人剛才說得那麼動聽感人,我總不好一再回絕——那就等今天過後,去檢查一下好了。”
“……”溫榮扯了扯嘴角,“好,好!到時候爸爸陪你去!”
他說著,還轉頭要跟秦夫人握手:“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出馬,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勸的了他呢!這孩子一向不愛聽話!”
“哪裡哪裡,等真的能讓阿璨好起來再來謝我也不遲,到時候我一定找你們家要一個大紅包!”
“哈哈哈哈自然自然!”
……
兩個人一邊笑一邊穿過了這個院子,往前方拍賣會場的方向走。
走了兩步見溫璨沒有動靜,便回過頭來:“阿璨?”
“我想一個人吹吹風,反正我也沒什麼想要的拍品。”
“好,那你也得來啊。”
等到兩人和那個醫生一起走遠,他又看向身後的秦箏。
秦箏對上他視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也走?”
“……”
“好吧。”
秦箏很知趣地離開了。
院子裡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樹葉的聲音。
一牆之隔,門內的少女靜靜地站著。
她後背貼著牆,耳朵幾乎是全力豎起來,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試圖捕捉牆外那個人的呼吸和心跳。
她現在待的是個臨時的傭人房,入門處就是一個水龍頭,另外擺著許多清潔用具,一般不會有人進來。
而此時,她腦子裡亂糟糟的。
還沒來得及從“我真的喜歡上溫璨了”的震動中回神,就隔牆遇到了溫璨本人,還不小心聽了一場表演。
她不由得亂七八糟地思考起溫璨的想法來——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麵對那個不像話的生父,他到底都懷有怎樣的情緒呢?那些情緒會讓他痛苦嗎?會讓他感到不得解脫嗎?
看他爸演戲的時候,他都在想些什麼呢?是覺得可笑?可悲?憤怒?還是死寂的平靜?
他說想靜一靜,是真的感到難受了所以想獨自待一會兒嗎?
那我現在,算不算在陪著他呢?雖然他不知道。
少女這麼想著,不由得把頭也微微後仰靠在了牆壁上。
尤嫌不夠,她腦袋抵著牆麵身體轉了個方向,由背對門外轉為了麵對。
額頭抵著牆壁,少女眼睛也直勾勾盯著這方混凝土,仿佛要用視線燒穿這裡,一直看到外麵那個坐輪椅的背影似的。
正在這麼姿態怪異地扭動時,門外的人突然張口了。
“還不出來?等我去請你?”
“……”
·
葉空整個人都石化了。
她保持著那個額頭抵牆的怪異姿勢,腦子裡飛快地頭腦風暴出去後該說些什麼——就說我不是故意瞞著你來的我是有自己的事情要辦?至於是什麼事你待會兒就知道了,還是說今天天氣真好?你吃了沒?或者說你還記得七年前是我救了你嗎?現在到你用情還債的時候了……不不不,還是先把他媽媽的遺言告訴他——但如果他真的就是腦震蕩不記得怎麼辦?他要是以為我是個騙感情的騙子怎麼辦?
思緒亂竄都快起火花了。
就在葉空打算破罐子破摔出去再說的時候,她突然聽見了另一道聲音。
“你又知道這裡沒監控了?”
一個耳熟的女聲。
葉空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剛才那個醫生。
可和方才客氣板正的語氣不同,此時她的語氣顯然放鬆了不少,還帶了些調侃不正經的笑意。
不知為何,聽著這笑聲,葉空總覺得有些耳熟,而門外的對話還在繼續。
“就算有,我也能讓它變成沒有。”
溫璨淡淡的說:“無論如何,今天謝了。”
“誒誒誒等等,你再重新說一遍,我給你錄下來放給某人聽——她可跟我說了,給你當了這麼多年主治醫生,還從沒聽你說過謝謝,反而被你用可怕的嘴毒死又複活了無數次。”
“……”
“這就不說了?哎,還好我有先見之明,在回來找你的時候就打開了錄音。”
“……”
“所以,你今天打算乾些什麼?需要幫忙嗎?”
這聲音終於正色起來。
溫璨也很快給出了回答。
“不知道。”
“……不知道?你自己願意來南港,你不知道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取決於彆人要做什麼。”
“……聽不懂,大概是要後發製人的意思?可他們要對你乾嘛?你都殘廢了,他們還有什麼可圖你的?”
“不是我。”
“……又聽不懂了,什麼不是你?不圖你?還是說他們的目的不是你?我知道他們這次的目的是不死妖——噢!”醫生恍然大悟起來,“你也圖不死妖?所以要保護她免受這些邪惡資本家的毒害?”
“……我也是邪惡資本家。”溫璨顯然很無語,“不死妖也算一個原因吧。”
“還有彆的人?”
“不知道。”溫璨語氣很平靜,“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在乾什麼,也不知道她的打算——所以,隨緣吧。”
“她不在這裡是最好,可如果她在這裡……”
“那就看秦家人是不是打算找死,也看某人……”
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是不是需要我。”
牆內的某人:……
她在牆上輕輕撞了下額頭。
聽到外麵的女人說:“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總之,等結束之後來我醫院一趟,我給你開個能管久一點的證明,以後就不用再被人懷疑是不是真殘了……”
“能開多久的?”
“你想開多久的?”
“不知道,至少半年吧。”
“行,那我先走了,我說我是回來撿手帕的——替我看著點我那個不著調的妹妹。”
“你找錯人了。”
……
歐醫生。
葉空心想,原來是歐陽醫生。
她心不在焉,透過牆聽見了風的聲音。
風穿透葉片,穿過花廊,穿過天光,穿過那個人的發絲、拂過睫毛、唇角、襯衫衣領、還有肩膀——風錄入他的味道、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和血液流動的熱度,撞到了屋簷下的牆上。
葉空抵在小小的房子的牆壁上,聽見了浩大又無聲的——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