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牧場。
光落在路上,與前方飄蕩的牧草混為一談,帶來的火星沒等到它的柴薪,也沒等來一場毀滅的爆炸,而是落在了路上,再回頭去看的時候,就隻剩了一地的白灰,撿不起,踩不掉,用手掌觸碰便是一手的白,經風一吹就什麼都不剩了。
夕陽西下,陳夕和顏楓兩人相伴著前行,兩相無言,一路向前。
沉默,沉默,積蓄了多年的火焰想要去釋放,想要去以身飼魔,可到頭來,他們麵對的隻是兩株嫩綠的小草。
無辜的,細嫩的,小草。
“所以……大叔,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走著走著,陳夕忽然開口問道。
顏楓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白曦的仇他從未忘記,這麼多年來他也一直未曾放棄尋找對方的蹤跡,得知姐姐死訊的時候他更是如同瘋魔一般把自己關在了房間中,自我懲罰。
這麼多年來,他在心中早就將白家想象成了無法逾越的大山,哪怕有再濃重的血海深仇,他也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公司職員,脫不開身。
實際上,在顧傾手下辦事的時候他不是沒想過要向上攀升,可每每想到那救助自己母親的大恩,他便萌生了退意。
況且這件事哪有那麼簡單?顧傾的公司就在顧父眼皮子底下,那棟酒店不僅僅是在提醒顧傾,更是在警告自己!
一個沒什麼腦子的老板,和一個能力超群的公司員工,這兩人的組合之下,他隻能保留原位,無法向上。
畢竟功高震主,顧傾不在意,不代表顧父會不在意,畢竟他的女兒是真的沒什麼腦子,想騙些什麼也是一騙一個準,還有可能會引火燒身,對顧家自己的生意產生影響……
諸多條件之下,顏楓隻能如履薄冰的活著,等他總算發展到可以去尋仇的時候,卻得知了白家已經消失的消息……
這麼多年的仇恨積攢在心中,不會消散,隻會逐漸濃縮,再濃縮,成了一個極其微小的炸彈,被他深深的埋入心中。
可眼下……
顏楓看了眼身邊的少女,對方也會意,抿了下嘴唇,接著握住了他的手掌:
“沒關係,還記得我們來之前我和你說過的嗎?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願意陪你。”
顏楓聞言,眼眸低垂,回頭看了一眼腳下的路,這才恍然發覺,他們已經走了很遠。
他回不去了……
就算回去了,也沒有任何作用……
姐姐不會複活,曾發生的事情也不會被改變,過去的已經過去,他做不到將那些刻在骨子裡的仇恨加諸在那兩個孩子身上。
所以他隻能把骨頭咬碎,品嘗骨髓中夾雜的苦味,然後把它們硬生生往肚子裡咽。
“不必了……”顏楓笑著搖頭,道:“沒必要了……我的仇人已經全都死了,唯一剩下的那個名叫白玥的女人我也知道是誰……姐姐她曾經和我說過……是她最好的妹妹……”
顏楓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希望她現在過得還好吧……”
言語將歇,男人再度扭頭看向身邊的少女。
他想說些什麼,卻看到了對方的雙眸,那是一雙滿眼都是他的雙眸。
他曾看到過,一模一樣的眼神,一模一樣。
顏楓哽住了,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到最後就隻剩了心中的悲涼。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接著笑道:
“小夕……”
“嗯?怎麼了?”
“我現在還不想回去……陪我走走,好嗎?”
“嗯……”
…………
黃昏的終點是長夜的起點,當天黑下來的時候,月亮的光就會顯得更加刺眼。
顏楓和陳夕兩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準確來說,其實是顏楓在自說自話。
“你知道嗎?小夕,姐姐她其實很喜歡吃大蝦,但是每次煮蝦的時候都騙我說她不喜歡吃……”
“嗯……”陳夕點點頭,輕聲道:“以後我也煮給你吃。”
“姐姐她還很喜歡看花,但是她卻怎麼也養不活那些花,到最後隻是養了一株仙人掌,就是家裡消失的那株仙人掌……”
陳夕聞言,表情稍顯尷尬,低下頭小聲說道:
“對……對不起……是我當時……”
“沒關係……”顏楓直接打斷了她的道歉,笑著搖頭道:“我其實都知道,說到底也都是我的問題,我沒能保護得了她給我留下來的東西,也沒能保護的了她給我留下來的,最寶貴的禮物。”
陳夕聞言,心下有些難受,接著撅起小嘴,冷哼一聲,道:
“哼!那又怎樣?大不了以後我保護你就是了!”
顏楓隻是釋懷的笑。
沉默,沉默。
天空降下夜色,寂靜的夜晚也總會激起人們心中的悲涼,腳下的路從輝光變為陰暗,看起來陰森恐怖,可他們卻依舊向前走著,像是一對不被世人所認可的戀人。
“小夕……”顏楓再度開口,卻把話含在嘴裡,始終不肯說出。
好在他的戀人願意聽,也願意等。
“嗯……我在聽……”
陳夕走在顏楓前麵,看著他的相貌,背後的月光灑在她臉上,像是一道潔白的婚紗,清冷,卻不孤僻。
“什麼都好,我願意聽,隻要是你說的,我都願意聽。”
哽咽,像是喉嚨裡堵了什麼。
顏楓不知道自己到底上輩子做了什麼,這輩子才能得到這樣的女朋友。
或許小夕真的是姐姐留給自己的禮物吧……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禮物……
醞釀,醞釀,到最後就連顏楓自己都沒有預想到,他所發出的聲音竟然是那麼的嘶啞嘲哳。
“小夕……”
顏楓看著對方,濕潤的是眼角,乾澀的是喉嚨:
“我想她了……”
“嗯……我知道……”陳夕點點頭,伸手為其拭去眼角的淚水。
可那淚水卻像是決了堤一般,越擦就越多,越擦就越多。
到最後,男人的聲音也帶著隱隱的哭腔:
“小夕……可我已經很久都沒有想她了……”
“嗯……我知道……”陳夕隻是微笑著,如同她的母親,為眼前這個大男孩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眼淚,不厭其煩;
“沒關係……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