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長手指死死抓著門,艱澀開口。
“我承認,我這些年沒有向官府揭發他的確有顧念兄弟情義的緣故,可是這其中也有保護你的緣故。”
“他說,我若敢去揭發出賣他,他便將你被采花賊玷汙過的事公之於眾,讓你無顏活下去。”
“我跟你日日相處,我知道你對失貞之事有多避諱,你一直在遮掩往事,一直在維持你的體麵和高貴,我不知道這件事公之於眾那天,你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
“就算你能堅強麵對,可你爹,你姑姑,他們能讓你活下去嗎?”
“你姑姑是宮裡的蘭妃娘娘,她女兒三公主是你的表妹,若蘭妃她娘家出了個被采花賊玷汙還墮胎的女子,蘭妃恐怕會要你自儘以保全薑家門風。”
無塵的話,讓薑瑤歌手指甲狠狠掐進了手掌心。
是。
如果她被采花賊玷汙的事鬨得沸沸揚揚,蘭妃姑母和爹爹一定會要她的命。
哪怕她不想死,爹爹也會三尺白綾勒死她,再對外說是她貞潔剛烈自己選擇了死亡,來保全薑家聲譽。
蘭妃不能有一個被人玷汙了還恬不知恥苟活的下賤侄女。
三公主不能有一個不知羞恥活著讓人唾棄的表姐。
她的醜事若是曝光了,她每活著一天就會讓蘭妃和三公主如鯁在喉,誰都能借她的事踩蘭妃和三公主一腳……
她隻有死。
薑瑤歌沒有多說什麼,她拖著沉重的步子推開門走進裡間,將裡間的門重重合上。
無塵看著那扇門在眼前合攏,好像從此要將他隔離在涇水之外,他心痛欲裂。
趙桓禹和沈錦書將房門關上,拽著他來到庭院裡。
趙桓禹示意侍衛們全都離開。
沈錦書低頭看著坐在台階上無聲無息落淚的無塵。
她規勸無塵。
“道長,把你知道的一切說出來吧,你口中那位京墨,他應該得到懲罰了,你總不能還眼睜睜看著他繼續犯罪傷害更多無辜的人。”
“我知道你想保護薑姑娘的清白聲譽,你害怕京墨伏法以後把薑姑娘被傷害的事吐露出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保持沉默的每一天,都會有無辜的姑娘要像你的妻子一樣遭受無妄之災,被摧毀一生?你有沒有想過,你保護你妻子的時候,彆人的妻子彆人的女兒正在因為你的沉默而被京墨一夥人加害?”
“我知道我這話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可是,我還是想告訴你,京墨應該伏誅,他應該為他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無塵沉默地捧著臉落淚,沈錦書的規勸之言,對他沒有任何作用。
彆人生也好死也好,都是一群與他不相乾的人。
他要是有那麼在意外人的生死,又怎麼會隱瞞秘密七年之久?
他眼裡隻有他的弟弟,隻有他的妻子,他不想送弟弟去死,也不想讓妻子身敗名裂。
沈錦書見他無動於衷,知道這件事還是隻能從薑瑤歌身上著手,才能讓無塵有所動容。
想了想,她在無塵身邊坐下來。
她說,“無塵道長,你想不想知道,你養女薑昭昭的身世?”
無塵沒有說話。
沈錦書繼續往下說。
“我們今晚來找薑姑娘,其實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采花賊的事,根本就與薑昭昭無關。先前你從外麵回來時,我為了替薑姑娘遮掩秘密,隻好拿薑昭昭來當借口,說她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了,需要薑昭昭吃血脈果認祖歸宗——”
“其實我跟你說實話,薑昭昭的親生父母根本沒有來找過我。”
“可是,我卻知道薑昭昭的身世。”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薑昭昭的身世嗎?”
沈錦書側眸看著無塵。
她附在無塵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嗓音說——
“因為,我做了一個夢。”
“我自從擁有血脈果這種東西以後,就經常會夢見一些需要我幫助的人,我夢見薑昭昭是藥王穀的後人,不久以後就會有人從藥王穀找到你們家來,來的剛好就是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他親手殺了薑瑤歌姑娘,並且,手段極其殘忍,他把薑姑娘大卸八塊……”
一直無動於衷的無塵,驀地抬起頭望著沈錦書。
他一把抓住沈錦書的胳膊,“你說什麼?”
沈錦書凝視著他的眼睛,“我說,我夢見有個跟你一模一樣的男子把薑姑娘大卸八塊了,她沒認出來那是外人,她毫無防備上前迎接她的夫君回來,可是那個長得像她夫君的人卻在她笑得最甜的時候拔出刀子取了她胳膊。那個人在她活著的情況下先後斷了她的四肢,又將她從腰部一分為二,在她受儘了痛苦折磨之後,摘了她的腦袋。”
無塵死死盯著沈錦書。
沈錦書每說一句話,他的手指就掐緊一分!
沈錦書疼得胳膊好像要被掐斷了,直到她說完,無塵才驀地鬆開了手。
無塵臉色蒼白。
許久以後,他雙目變得猩紅。
他緩緩望著沈錦書,嗓音嘶啞,“你怎麼知道,京墨是藥王穀的人?”
沈錦書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她賭對了。
她搖頭告訴無塵,“我不知道,我說了,我隻是做了一個有關於薑昭昭的夢,薑昭昭是藥王穀的後人,不久之後藥王穀會發現她的身份,派人來找她,然後薑瑤歌姑娘就不幸遭了殃……”
她望著無塵的眼睛,“說實話,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你有個孿生兄弟,我還以為夢中那個殺了薑姑娘的人就是你這個枕邊人,所以之前看到你,我才會那麼警惕,我才會讓高勝男高姑娘站在你和薑姑娘門口守著,我就是怕我們前腳剛走,你後腳就害死薑姑娘。”
無塵死死盯著沈錦書。
又是片刻之後,他才顫抖著手,擦去臉上的淚。
他望著遠方,嗓音輕得好像聽不見。
“或許你的夢,是真的,這幾年我一直在殺那些幫京墨辦事的采花賊,京墨氣急敗壞,總會讓人帶口信威脅我,說我再壞他的事,他就用冒充我的身份把我在乎的人大卸八塊,讓我在乎的人在極致的心寒心痛死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而這樣的警告,竟然跟沈姑娘的夢,不謀而合。
有時候,有些東西,由不得他不信。
他雙手捧著臉做了最後的掙紮後,轉頭望著沈錦書。
“我告訴你們,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