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采薇又說,“他們男人造反的事我不懂,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可他怎麼會識人不清把您托孤給寧厚德這個根本靠不住的老東西?他知不知道他托付錯了人,害了您一輩子?您受這幾十年的苦楚,還不如當初跟著全家一塊兒砍頭死了來得乾淨……”
周姨娘跟女兒抱頭痛哭,像是要把這麼多年的委屈全部哭出來。
哭完了,她才掏出帕子擦拭眼淚。
她輕聲說,“以前,娘一直不敢把這些陳年舊事講給你聽,這滅門的痛,娘一個人背負著就行了,娘不希望把你卷進來。”
“可如今你已經知道了娘的身份,有些事,娘現在就可以跟你說說。”
“反正咱們都逃不過一死,就當給你講故事吧。”
寧采薇點頭。
她靠在母親懷中,聽著母親說起當年的舊事。
母女倆不知道的是,她們房間外麵,有一道頎長身影抱著劍靠著牆靜靜佇立,正豎著耳朵聆聽她們說的秘密。
“你說,你不懂你外公為什麼要造反,你說他就算跟著太子造了反,他也做不了皇帝,也還是隻能做個丞相……”
“不是這樣的。”
“太子若是造反成功了,你祖父他能做國丈的。”
“太子承諾會立他的女兒為皇後,立他的外孫為太子,將來坐在皇位上的皇帝,身上會留著我們裴家的血液。”
寧采薇聞言愣住。
她驚詫地望著周姨娘,“您說的這個‘女兒’,不會是您吧?”
周姨娘失笑。
她搖頭。
“不是我,是我的姐姐裴琳琅。”
“三十年前她曾在老家被賊匪擄走過,太子路過救了她,她跟太子一路相識,私定終身,回京時她已經懷上了太子的孩子,可當太子歡歡喜喜去請求先皇賜婚,先皇卻不肯答應。”
“當時皇後去世,太子漸漸失寵,先皇寵愛貴妃和二皇子,想立二皇子為儲君,他怕太子與丞相府聯姻就不好廢黜太子了,於是前腳拒絕了太子的賜婚請求,後腳就給我姐姐和二皇子賜了婚。”
“就是這道聖旨,讓太子和我爹裴丞相,起了造反的心思。”
“姐姐明明跟太子兩情相悅,讓她打掉腹中的孩子去嫁給二皇子,她怎麼肯?她說她寧可上吊自殺也不同時伺候兄弟兩人,再說了,她已不是完璧之身,嫁給二皇子也瞞不過去,二皇子把她是殘花敗柳的事嚷嚷開,她還是會身敗名裂死去,說不定還會牽連裴家,皇上會說裴家教女無方欺辱皇子,裴家哪兒能擔得起這樣的罪名?”
“太子也被這道聖旨徹底激怒了。”
“他真心想要的姑娘,他父皇偏不給他,還要搶了他的心上人送給他弟弟,甚至將來還會搶了他的太子之位給他弟弟,誰能忍受這樣的委屈?”
“他說,他整日如履薄冰,遲早會死在貴妃和二皇子的陷害之下,遲早會死在他父皇的屠刀之下,與其這樣忍下去,不如冒死拚上一回。”
“成了,他為帝,裴家跟著他一起坐擁江山,若是敗了,那就是他的命數。”
“我爹思考兩日,決定跟太子一起造反。”
“可惜,曆朝曆代造反的太子十個有八個都沒能成事,前太子也一樣,他隻殺了貴妃和二皇子,先皇卻沒死,他和我爹被當場捉拿……”
房間外麵。
趙桓禹靜靜聽著這些外人不知道的內情,不由有些難過。
太子大伯父,竟然是在這樣被逼無奈的情況下造反的。
皇祖父糊塗。
太子大伯父是滿朝文武皆知的賢德儲君,皇祖父已經立了人家為太子,又為何要在人家毫無過錯的情況下廢太子呢?
若皇祖父當年不這樣偏心二伯父寒了大伯父的心,二伯父也不會死在大伯父的刀下,祖父自己也不會身受重傷……
房間裡。
寧采薇聽著這些往事,也不由得唏噓。
她說,“難怪民間一直說,當今皇帝是撿了漏的運氣王,前太子造反被誅殺,二皇子又被前太子一起帶走了,四皇子雍王又是個孱弱多病走兩步就會累得暈倒的病秧子,一直處在邊緣地帶不受寵的三皇子可不就撿漏了麼?”
周姨娘點頭,“嗯,就是因為當今皇上當年並不受寵,處處顯得平庸無能,所以哪怕他被太後娘娘抱養在膝下,哪怕他喊你爹一聲舅舅,你爹也從來不把他當回事,寧可跟著太子造反都不扶持他……”
周姨娘嗤笑,“所以皇上登基後對這個舅舅態度也是淡淡的,他微末之時,這個舅舅跟著大家一起瞧不上他,他做了皇帝,自然也不想讓這個舅舅日子太好過。”
寧采薇笑了一聲。
她人渣爹就是這樣勢利眼,就是這樣目光短淺沒腦子,一輩子都如此。
寧采薇問周姨娘,“太子和祖父都死了,那我姨母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呢?”
周姨娘搖頭,“我不知道她們的下落,當年爹起事之前爹就安排好了後路,他以姐姐即將嫁入皇家為由頭,安排姐姐去城外寺廟祈福,又讓哥哥護送姐姐同去,所以出事之前我哥和我姐就已經出城離開了,後來裴家出事,我哥哥和姐姐也自此下落不明……”
寧采薇心疼地握緊周姨娘的手,“祖父讓舅舅和姨母都走了,那您怎麼沒跟著一起走?”
周姨娘莞爾,“裴家一共三個孩子,突然三個都被送走了,豈不是會惹人生疑?總得留一個在裴家才是。”
周姨娘握緊寧采薇的手指,溫柔說,“不用替我感到委屈,不是你祖父犧牲了我,是我自願留下的。從小到大我哥哥姐姐就格外疼我,我是我們家最受寵的孩子,犧牲我一個,就能保護姐姐和哥哥兩人離開,我是心甘情願的。”
停頓了一下,周姨娘又說,“再說了,哪怕裴家傾覆,你祖父不還是拚死給我謀了一條生路麼?雖然寧厚德不是什麼好人,可我能活下來,能有你這個女兒,我已經滿足了。”
寧采薇抿緊嘴唇。
她不能怪祖父,不能怪舅舅和姨母,可是,她心疼她的母親。
她的母親本來也能離開京城這個囚籠,遠走高飛去過自由的日子的……
周姨娘輕輕拍著寧采薇的腦袋,安撫女兒。
等寧采薇不再那麼難過,她才試探著問,“那個宋長舟,他多大了?”
寧采薇下意識說,“大概三十了吧……”
剛說完,寧采薇忽然瞳孔緊縮。
她驀地攥緊周姨娘的胳膊,“您的意思是……”
周姨娘眼神閃爍,“我姐姐裴琳琅走的時候懷有身孕,若她將孩子生下來了,那孩子該是二十九近三十了吧?”
停頓了一下,她又說,“至於我哥哥,當年他跟姐姐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娶妻,他們剛一走裴家就被滿門抄斬,哥哥是忠厚之人,爹娘剛死他肯定要為爹娘守孝的,那種情況下他不可能立刻娶妻生子,所以,宋長舟不應該是哥哥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