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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遠行(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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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上京天高雲淡,風帶著些讓人愜意的涼意,宮城巍峨的門樓在澄澈的藍天下矗立,焦黑的痕跡是舊日烽煙留下的刺青。

守著宮城後門的魏軍士卒挺直腰杆,雖然這裡根本沒什麼人,好像沒什麼站得筆直的必要但考慮到如今魏軍是征服者,哪怕隻是個魏軍的小卒,但也代表著大魏的臉麵,就算麵對遼人不一舉一動透著居高臨下的味道,但至少要讓遼人們覺得“啊原來這就是打敗了我們的魏軍站得可真夠直的”。

表情嚴肅至極但腦海裡已經湧現出各種各樣奇怪想法的魏卒很顯然沒有考慮到遼人是不會在意他站得筆直與否,但這件事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的確是很重要很重要。

“你站得可真夠直的,不累麼?”

一旁突然響起道聲音,把站崗的魏卒嚇了一大跳,他看向宮門一側陰影處走出的人影,下意識握緊了刀柄,但一想到之前那話是漢話,手又不由得鬆開,沒好氣地道:

“要你管。”

來人是一個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公子,穿著一身在遼地極為少見的玄色道服,那袍子並非尋常道觀的灰撲模樣,而是用上好的絲綢裁成,顏色是深邃如夜空的玄青,隻在領口、袖口和衣襟邊緣,用極細的銀線繡著雲紋暗紋,隨著步履移動,在秋陽下流淌著內斂的光華,袍袖寬大,行走間衣袂飄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瀟灑與出塵,年輕公子未戴道冠,墨黑的長發僅用一根簡單的烏木簪鬆鬆挽住大半,幾縷不羈的發絲垂落額前,被秋風輕輕拂動。

聽見士卒有些嗆聲的回答,道服公子倒也不惱,隻是笑道:“閒來無事,搭個話而已不過你真的不累嗎?我看你腿都有些打顫了。”

“瞎胡說!哪兒有打顫!你是什麼人?這裡可是宮城重地,閒雜人等不要在這裡閒逛!”士卒沉著聲音,“聽你說話,你是漢人?是在這兒土生土長的,還是從大魏過來的?來上京做什麼?靠近宮城有什麼目的?”

道服公子愣了愣:“我就是搭個話怎麼還查上戶口了?得,你接著站吧,走走走,趁天氣好趕緊上街逛逛。”

後半段話出來,士卒才注意到陰影處還有三道人影,一個東張西望、眼神靈動、穿著精致錦袍的少年,跟在道服公子身後亦步亦趨,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道服公子身後兩步,跟著兩個如同鐵塔般的漢子,一個滿臉橫肉,眼神凶悍,抱著膀子,粗布短打也掩不住一身剽悍之氣,另一個麵色冷硬,沉默寡言,腰間鼓鼓囊囊,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四周這倒是像極了富家公子出遊時的標準配置,子侄惡奴都有,就是可惜缺個美人兒,總感覺差了點意思。

見道服公子轉身就走,士卒還想盤問,但滿臉橫肉的漢子隻轉過頭看了一眼,士卒就渾身一僵,喉結滾動了一下,刁難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看著幾個人越走越遠,抬頭看了眼宮牆上方的天空,嘀咕了兩聲,便繼續恢複了之前站得筆直的模樣。

秋陽正好,金黃色的光線灑在經曆戰火洗禮的街巷上,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飄過傾頹的屋舍與新支起的簡陋店鋪,行人臉上大多帶著揮之不去的麻木與小心翼翼的警惕,比起兩個月前,空氣裡少了焦糊,多了幾分秋日的乾爽,混雜著塵土、劣質炭火和街邊食物的香氣。

在街道上負手前行的顧懷原本正在和趙吉說著些有趣的旅行故事,突然抽動了一下鼻翼,他看向路邊一個冒著騰騰熱氣的攤子,濃鬱的肉香混合著胡椒的辛辣,勾起了些食欲,他腳步輕快地走向那冒著熱氣的攤子,攤主是個粗壯的遼人漢子,手臂肌肉虯結,此刻正賣力地扇著爐火,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夾雜遼語吆喝:“熱乎的羊肉湯!驅寒暖身嘍!新宰的羊!”

看到顧懷一行四人走近,尤其是王五和魏老三那剽悍的體魄和冷厲的眼神,攤主心頭一緊,臉上堆起的笑容更加謙卑:“幾位公子,小郎君,還有兩位爺來碗湯?剛熬好的,香得很!”

“四碗,多放肉。”顧懷隨意地在攤前簡陋的長條木凳上坐下,玄色的道袍下擺拂過沾著些塵土的地麵,趙吉挨著他坐下,好奇地打量著冒著白氣的大鍋。王五和魏老三則像兩尊鐵塔,一左一右站在顧懷身後三步遠的地方,抱著膀子,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對飄來的肉香似乎毫無所覺。

攤主的動作很麻利,湯碗端上來時,肉塊堆得冒尖,倒是意外地實誠,王五也不客氣,端起碗,也不怕燙,咕咚咕咚幾口就下去半碗,發出滿足的歎息,魏老三則沉穩些,小口啜飲,顧懷用木勺舀起一塊燉得酥爛的羊肉,吹了吹氣,送入口中,滾燙鮮香,濃鬱的草原風味在舌尖化開,他眼睛微眯,讚道:“好味道!王五你那喝法,牛嚼牡丹,糟踐了。”

趙吉也跟著嘗了嘗,隻是小臉上的表情很明顯不太喜歡,吐了吐舌頭:“好膻!”

顧懷笑了笑,輕輕拍了拍趙吉的肩膀:“塞外草原風味,第一次嘗是有些衝,多吃幾口就習慣了,這可是驅寒暖身的好東西。”

他端起碗,慢悠悠地喝著,目光隨意地掃過街道。

秋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驅散了初秋的涼意,街對麵,幾個遼人孩童在瓦礫堆裡翻找著什麼,不時發出嬉笑聲,不遠處,一個漢人貨郎挑著擔子,用生硬的遼語吆喝著針頭線腦,更遠處,幾個穿著舊遼軍服色、但胳膊上綁著魏軍識彆布條的漢子,正幫著清理倒塌的房梁。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混雜著不安與緩慢複蘇的氣息,顧懷很久沒有這樣,純粹地坐在街邊,感受著這世間的煙火氣了,沒有奏章,沒有軍報,沒有無數雙期待或畏懼的眼睛盯著他,隻有一碗熱湯,一個皺著小臉的少年,兩個忠心且有著過命交情的兄弟,和這秋日上京的浮世繪。

“叔父,”趙吉放下碗,小臉上帶著向往,小聲問道,“海上的船真的有那麼大嗎?能裝下幾百人?海上真的有比山還高的浪?還有那個‘美洲’,真的遍地是黃金嗎?”

少年人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憧憬。

顧懷放下碗,眼神也飄向遠方,仿佛看到了碧波萬頃:“船很大,比這上京城最高的宮闕還要高,浪也高,像移動的山巒,但真正的好船,能劈開它,黃金未必遍地,但那裡有我們從未見過的作物,有廣袤到無法想象的土地。”

他頓了頓,看向趙吉,語氣認真,“大海很壯闊,也很無情,遠航不是享福,是探險,是搏命,你要學的還很多,天文地理,風浪辨識,甚至怎麼在絕境中活下去,說走就走從來都很簡單,難的是劈風斬浪站到終點,你怕嗎?”

趙吉搖了搖頭,眼神裡滿是對卸下這個身份,然後去遠行的憧憬,顧懷笑了笑,又轉頭看向身後的王五和魏老三,語氣輕鬆:“王五,老三,等這天下再安穩些,你們倆有什麼打算?以後能打的仗就少了,不,其實最好完全不打仗,百姓該休息了王五你還是不打算成親?老三的孩子可是已經能爬了。”

王五抹了抹嘴上的油漬,嘿嘿一笑:“成親多麻煩?至於以後反正這幾年都跟著少爺你走過來了,也沒想過去其他地方,沒仗打確實有些閒得慌不過我想辦法多去接濟些姐妹就是了。”

魏老三欲言又止,雖然總覺得五哥後麵的話怪怪的但也還是跟著點了點頭,這個成親又生子後的男人沉默了很多也穩重了很多,他說不來表忠心的話,但很明顯也從來沒考慮過要離開顧懷身邊的事情。

顧懷笑了笑,沒再追問,他站起身,讓魏老三上前付了錢,帶著眾人起身離開羊肉湯攤,秋風吹拂著他玄色的寬大道服,衣袂飄飄,那份久違的輕鬆愜意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他們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穿過幾條相對規整的街巷,路邊的建築漸漸顯出昔日的規模和氣派,行人卻愈發稀少,最終,他們拐進了一條寬闊卻異常安靜的街道,街道儘頭,赫然是一處高牆深院、戒備森嚴的府邸。

朱漆大門緊閉,門口站著數名按刀肅立的魏軍甲士,神情冷峻。門楣上掛著一塊嶄新的牌匾,遒勁的魏體書寫著四個大字“宗正彆苑”,秋風卷起門前金黃的落葉,打著旋兒,更添幾分蕭瑟與肅殺,這裡是由“宗人府”改成的彆苑,這裡麵,便是遼廷覆滅,宮城被破後,遼國還活著的宗室勳貴了。

顧懷的腳步在距離大門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負手而立,玄色的衣袂在秋風中微微拂動,目光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片沉寂的院落嗎,陽光隻能照亮牆頭的一角飛簷,其下是深沉的陰影,昔日代表遼國宗室無上榮光的府邸,如今卻儼然成了華麗的囚籠。

攻破上京時,顧懷曾嚴令禁止屠戮遼廷宗室,除了逃入草原的遼國太子,其他的皇室宗親少有殉國,多半都選擇了緘默地投降,這兩個月顧懷一直很忙,對於這些人的安置也隻是丟進這棟宅邸不太過問,如今他要離開上京,無論如何,都應該來看一看。

然後決定這些人的命運。

他看著那緊閉的大門和高聳的院牆,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好奇,這些曾經高高在上、主宰這片土地命運的人,如今在這圍牆之內,又是怎樣一番光景?是徹底頹廢認命?還是暗流湧動,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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