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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決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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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回避、直指核心的問題在大殿裡響起,如同投入平靜深潭的石子,激起了無聲卻巨大的漣漪。

甚至直接跳過了“要不要登基”這個話題,甚至話語裡本身催促的意味都要大於詢問的意味。

這可能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吞並了半個遼國的偌大疆域,威望蓋過天子的舊國藩王,無數人的追隨與推波助瀾盧何當年走入真定府衙時,所想的還是怎麼在適當的時候給自己這個學生一些規勸,讓他不要做出錯誤的選擇,但時局發展至今,這個八十歲的老人比大多數人都看得明白,如果想要維持北伐後局勢的穩定,如果要完成吞並遼國的過程,除了顧懷坐上那個位置,還有其他選擇麼?

顧懷臉上的線條瞬間繃緊,方才談論北平行省新政時那份銳利與掌控一切的從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了底下深藏的、被刻意壓抑的疲憊與一絲近乎本能的抗拒,他沉默著,目光從盧何渾濁卻洞悉一切的眼睛上移開,緩緩掃過這座曾經屬於遼帝耶律元的大殿。

殿柱上還殘留著遼國昔日的痕跡,穹頂的彩繪被其他宮殿燃燒的黑煙熏得模糊不清,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鏽與焦糊混合的氣息,這裡見證了遼國的鼎盛與傾覆,如今,是不是又要成為新帝國的?坐在這裡,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份融合了兩個帝國疆域的、令人窒息的權力重量。

趙吉拒絕了因為當初趙軒的奪位所產生的一係列宿命,依靠顧懷給他的選擇裡掙脫了出去,而這也意味著顧懷必須得接過這萬裡江山,那麼,他要什麼時候坐上那把象征著至高無上、卻也象征著無儘束縛的龍椅?

顧懷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龍淵劍柄,那粗糙的觸感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占領上京後的這兩個月,他很忙碌,既要派遣軍隊征討那些還不安分的反抗遼人,又要在上京城的一係列變化中思考未來對於遼境的規劃,他當然注意到從坐在耶律元的龍椅上發號施令的那一刻起,無數降臣勳貴乃至他麾下的將領,都用那種熱切、期待甚至帶著逼迫的眼神看向他,然而這種忙碌也成功讓他回避了這個注定要到來的問題隻是他沒想到,自己的老師,舍棄了最後告老還鄉休息機會的老師,在來到上京的第一時間,就把不得不麵對的現實擺在了他麵前。

彆逃避了,顧懷,你知道的,有些宿命就像洶湧而來的洪水,不是你築起堤壩修改河道,就能阻止它淹沒大地。

“雖然這樣顯得很矯情,很優柔寡斷,但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辦法避開這種宿命。”

顧懷說:“能不能從皇室旁支找個人繼位?繼續以藩王身份攝政是否可行?擴大內閣權力,重用文官集團,從此龍椅上坐的不管是誰,天下是不是起碼在短時間內都能安穩下去?但越是往深處想,就越感受到種種限製,有些方法或許是合適的,但在現在這個時代,在這個時間點,是行不通的。”

“所以我又在想,是不是可以先登基,然後再用獲得的權力改變這種現狀?慢慢削弱皇權,構建一個更合理的製度?然而答案也是不行做任何超出太多時代的事,結局隻能是被視為離經叛道,被洶湧的暗流和固化的觀念撕碎,步子邁得太大,根基未穩的大魏要不了幾年就得分崩離析。”

沉默片刻,顧懷才歎息一聲,那歎息裡充滿了掙紮後的無力感:“我真的已經很努力想逃脫這種命運了然而無論怎麼看,答案都很悲觀,坐上去了,就再難下來,從此一言一行皆為圭臬,一舉一動關乎國運,被困在宮城之內,批閱永無止境的奏章,平衡各方勢力,應對層出不窮的危機再不能像以前那樣,想去江南看看船塢就去看看,想策馬邊關就策馬邊關”

“所以我們師生麵對的局麵很像,”盧何說,“我要接過統轄遼境的擔子,此生就很難再回南邊的那棟老宅,而你如果選擇登上皇位,那麼以你的心性、你的責任感,你的下半輩子也會被那把龍椅牢牢捆死區彆隻在於我願意接受並且承擔屬於我的宿命,而你還沒有做出決定。”

“我做不做決定不重要了。”

“很重要,”盧何很認真地搖頭糾正道,“你必須想明白一件事:如果不是心甘情願坐上那個位置,那麼你會很痛苦,我見過太多人,以為自己能坦然接受命運,但最後卻會被自己的心打造的牢籠折磨一生,你此刻想得越多,對於以後的你來說便越是一件好事,隻有當你深思熟慮後仍然選擇坐上那個位置,你才會不會為自己的決定後悔,所以你要麼逃避到底,畢竟你已經儘到了你的責任,你大可以把這天下,把所有事情都忘掉,去過你想過的生活,要麼就不要再去恐懼和抗拒這種宿命,不要被假想的未來影響了你做出決定的心。”

這次的沉默來得尤其久,顧懷和盧何對視著,既是師徒,也是君臣,更是一個老人用自己的閱曆對年輕人的規勸:不要帶著恐懼和怨念登上那個位置,不要被責任感束縛,痛苦地過完自己的餘生。

“我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麼之前在上京城外,我讓遼帝逃的時候,他會用那樣的笑容看著我了,”顧懷說,“我們這樣的人,還真是會編織好自己的牢籠,然後自己坐進去,就算害怕得渾身發抖,也不能逃。”

盧何的表情帶著些不忍:“做決定了?”

“就明年春天吧,冰雪消融之時,這些時間足夠遼境穩定下來了,也夠草原上亂起來,在北平行禪讓大典,昭告天下。”

盧何輕輕點頭。

“不過,”顧懷話鋒一轉,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複雜的光芒,“在坐上那個位置之前我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

“嗯,”顧懷的目光望向殿外鉛灰色的天空,“去接幾個人,也再看一眼這江山。北境和遼境的事務,這兩個月已初步梳理,有您在定北府坐鎮樞密院,有李易、陳平這些武將彈壓四方,有崔茗接手幕府,我很放心,至於草原上的亂象讓耶律崇再蹦躂幾天也無妨,正好讓那些首鼠兩端的部族看清形勢。”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向往:“去西夏,接莫莫回來,她等得夠久了,去一趟江南,看看江南如今的模樣,順便再去大海上看看,最後,回一趟汴京。”

他的聲音更輕了些:“禪讓之後,就很難再回南邊,最後再去看看趙軒。”

盧何看著顧懷眼中那份卸下重負般的輕鬆與決絕,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意,他做了決定,這應該是一次鄭重的告彆。

告彆他的過去,告彆他還能以“顧懷”而非“皇帝”身份行走人間的最後時光。

他要去接回生命中重要的人,去憑吊逝去的人,去最後感受一下他為之奮鬥、也即將被其束縛的萬裡河山。

“好,”盧何沒有勸阻,隻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去好好走走吧,放心去,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再撐一段時日,為你看好這北疆,隻要你彆哪一天,突然就變了心意不再回來就行。”

顧懷笑了笑,那是許久未見的、帶著真正輕鬆的笑意: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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