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時間和你女友通個電話。蘇成意忍不住笑了笑,這誰能說沒有時間?出租車的車載導航上顯示著線路和預計時間,從京大到體院附近的網咖,還有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程。蘇成意把方才跟徐洋媽媽以及韓冰的聊天記錄一並轉發給了楚傾眠,然後回到跟陳錦之的聊天界麵,按下了語音通話鍵。鈴聲隻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像是對方一直在那頭等待著這個電話似的。“你今天怎麼有時間?”一百年都不會主動打一個電話的蘇成意,開口第一句話還是這個。彆人聽起來或許會覺得略微有點掃興,但好在他身邊的人已經早都習慣了。此人有一非常顯要的特征,那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總能精準在精妙的漢語言文學中,成功捕捉到那一句最能破壞氣氛的話,然後用最欠揍的語氣波瀾不驚地說出來。陳錦之倚在窗前,落雨之前悶熱的微風拂過,將她的額發吹得輕輕飛揚。她忽然想到了高中時候,跟蘇成意一起在教學樓躲雨那次。那天,關於下雨的糟糕記憶和情緒一起翻湧上來,與人生第一次心動的感受雜糅。那時候她忍不住想,真矛盾,人類居然會有迷茫和堅定並存的時刻。總而言之,她遵循心意,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和決絕,就那樣親了上去。然而,在如此曖昧、做點什麼都不過分的氛圍裡,某人依然保持著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並冒出來了一句:“你今天考試考得怎麼樣?”和此時接通電話的第一句話有一種異曲同工之感。想到這裡,陳錦之又有點想笑。不過,或許她本來就是喜歡這種呆子,也說不定呢。“每天都有時間啊。”她回答道。她說話的語氣輕飄飄,這話蘇成意顯然是不會相信的。昨晚,《我是蒙麵歌手》第二期節目正式上線了。也是托了這個節目錄製前期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破事的福氣,這一期的熱度是第一期的三倍有餘。要知道,本來第一期就已經是這種音樂綜藝節目的熱度天花板了,如今第二期,就更是空前絕後。正片剛上線一分鐘,彈幕就已經刷了滿屏,不屏蔽的話幾乎看不清人臉。同步更新的微博也是短短兩分鐘就萬次轉發,評論區的熱評不斷更新換代。混亂繁雜的局麵裡,唯一不變的中心主題隻有一個,那就是——踢館歌手陳錦之本期第一。這是個全世界隻有蘇成意一人不會感到驚訝的結果。恐怕就連當事人陳錦之自己都很有些意外。就更彆提節目觀眾,吃瓜群眾,幕後公司,競爭對手這等等等等一行人了。“節目正片終於上線了!有沒有看完的踢我一下告訴我,第一名真的是陳錦之??”“直接把進度條拉到最後看了,陳錦之不僅踢館成功還是本期第一,臥槽太驚人了!”此類評論是來自於那些對節目完全不感興趣的路人,僅僅隻是被輿論推動著好奇比賽結果,但他們的消息卻是最靈通的,這些人也是造成節目如此大勢的最強推力。“純路人,認真聽歌。這期第一實至名歸,聽完前麵的再聽到《水星記》,感覺靈魂都被淨化了。”“同意,本來就該第一啊。評論區那些打架的成分複雜的家夥,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所有人都在乎你們粉圈那些破事?更多人都隻是來聽歌的。”“聽過現場,或者認真看完了節目的,還質疑這個第一,那我隻能說你可以去醫院掛個耳鼻喉科了。疊甲:選歌選得的確聰明,有優勢。”這一類評論則是真的來看節目、聽歌的,所以評價都比較中肯,和大多數現場觀眾的看法保持一致。“作為從Iris出道開始就支持的粉絲,我們的態度和後援會的聲明一樣。這段時間背負了不知多少謠言和罵名,好在我們終於等到了節目播出。錦之她從不爭辯,因為舞台會給所有人答案。”這是理智的,有組織有紀律的粉絲群體。“終於等到今天了,天殺的,黑子嗦話!!!我們錦之就是堂堂正正的第一名!!!”這是偏衝動的,忍氣吞聲許多天已經完全忍不了了的粉絲群體。雖然從上帝視角來看,會覺得她們像小學生似的,控製不了情緒,還容易添亂。但其實許多時候,群體裡也需要這樣一些有攻擊性的戰鬥粉。畢竟評論區也不全是和諧的。“最後一個出場,還自帶全景特效,哈哈,我隻能說懂的都懂。”“樓上真相了,憑什麼一首苦情歌能贏前麵的啊?節目組想捧人也不帶這麼捧的吧,搞笑。”“錦天後的刺兒你們也敢挑?真是big膽。”這種酸溜溜的言論也不少,不過粉絲們也會陰陽怪氣回去。“第一在手,笑看瘋狗。”“對對對,整個節目組都聽從陳錦之的號令,我們小偶像就是在娛樂圈裡一手遮天了。”“天呐她居然是這種人!此女絕非善類,粉轉粉了!”與此同時竄出來的許多熱搜詞條也非常好笑。#Iris參加蒙麵歌手節目導致全球金融危機##Iris唱《水星記》實際上是為了發射信號聯係水星人攻打地球##請問陳錦之你是想毀了娛樂圈嗎#至少看著還蠻出氣的,蘇成意笑著想。除了輿論的翻轉和啪啪打臉之外,沒有時間在互聯網上發布言論的那些群體其實才是真正地破防了。比如某位恃才傲物的音樂才子,自家老板投票給了其他人這件事可是將他的自尊心狠狠地踩在了腳下摩擦。據說回公司之後,他的所作所為完全可以用一哭二鬨三上吊來形容。先是跟工作人員發了一頓脾氣,又把自己關起來說要抑鬱了,發現根本無人在意之後更是放出了想解約的風聲。沒想到小楚總對此的反應就是一臉淡定地叫人起草了解約合同。Justin一通操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解約當然是不可能解約的,這個關鍵節點跟公司解約,除非他以後都不想混了。所以折騰了半天,他隻能悻悻地去跟上級道了歉,並發誓下一期節目一定要一雪前恥。當然了,這個上級不是小楚總,她忙得很。而像他這樣破大防並暗自決定要在下一期節目放大招的還有那些老牌歌手們。第一期被Justin擊敗也就算了,第二期居然被一個資曆更新、名氣更小的小小輩踩在了腳下。這簡直丟了老臉,丟大發了。所以對於觀眾來說,下一期節目的精彩程度也就更是令人期待。蘇成意一時間有些感歎設計出這個節目的人一定是個炒熱度的天才。因為在這樣的連環刺激之下,節目的熱度隻會節節拔高,幾乎就不會出現任何平緩期。除此之外,101公司那幫人估計快要氣死了。在他們的設想裡,陳錦之就該第一次出場就踢館失敗,悻悻離場,然後回到公司繼續做血包。現在這個場麵沒人能夠預想得到,所以準備好的一切商務活動都得延遲推後,畢竟蒙麵歌手的重要性肯定是要擺在第一位的。這也是陳錦之今天難得有空發會兒呆的原因。聽她這樣解釋,蘇成意才恍然大悟。當時跟101公司提條件的時候,他是斟酌過的。想要跟這群無賴以較為和平的方式提前解約,那就得把握好尺度。如果提出來的條件太直接和苛刻,他們可能會選擇破罐兒破摔。摔了彆的倒是不打緊,但蘇成意不想讓陳錦之受到任何影響。所以他隻能從蒙麵歌手的節目入手,給出一個較長的緩衝周期,同時讓101公司以為陳錦之會早早淘汰,好給他們留下壓榨剩餘價值的空間。然而那是不可能的,蘇成意想。因為他有足夠的信心可以幫陳錦之走得更遠。出租車碰到了今天的第三個60s紅燈,蘇成意看著前方穿行的車流,說道:“難怪你有時間打電話。”陳錦之輕輕一笑,回答道:“我什麼時候都有時間,有沒有可能是蘇老師從來不主動給我打電話?”居然是這樣嗎,蘇成意愣了一下。好像也是,他很少會主動給誰打電話。不過要說起來,他從前連接電話都很抗拒,幾乎是聽到電話鈴聲都會應激的程度,現在這樣已經算是很有進步了。顯然,陳錦之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她並不會真的介意這種事。“我剛剛查了天氣預報,魔都下午到晚上會有雷陣雨,伱還有外務嗎?沒有的話早點回家休息。”蘇成意很謹慎,他查了三家不同的天氣預報。“嗯,上午拍完了雜誌,稍微再等一下就準備走了。”陳錦之保持著剛剛的姿勢望著天空。天邊的烏雲逐漸聚集起來,彰顯著一個鐘頭或者十分鐘之後就會降落下來的是怎樣一場大雨。這時候看來,反而能體會到為什麼會有人喜歡暴風雨來之前的寧靜。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繁華盛大的城市其實比風沙四起的荒漠高原更有世界末日的氛圍。蘇成意看著出租車導航上的白字,上麵寫著預計還有五分鐘到達目的地。跟陳錦之打電話的時候其實不用花什麼心思,因為不管說什麼她都會耐心認真地聽著,然後給出溫柔的回應。她自己倒是一如既往地很少分享什麼事,蘇成意講完今天剛上的刑法課內容,車輛正好到達目的地。聽筒那邊赫然傳來一聲炸雷。早就看到閃電的陳錦之沒什麼反應,倒是毫無防備的蘇成意被嚇了一跳。“不要待在窗邊了。”蘇成意忍不住提醒。他想到小時候學的雷電防護知識,注意事項旁邊總是有利於兒童理解的漫畫,一個小人倚靠在窗框上然後被雷劈成小黑人的圖像。陳錦之在聽筒那邊輕輕笑了笑,回答“好”。下車之後,就到了體院這邊的大學城,雖然都是大學城,但是氣氛有明顯的不同。抬眼望去,才三月份就有許多學生單穿球衣了,他們大多一手抱球,一手提著大瓶礦泉水,留著很是青春的寸頭。比起自己,瞧著好像要更像大學生一點?蘇成意想。“你最近都會有很多空閒時間嗎?”蘇成意踩著梧桐樹下細碎的陽光碎片往裡走,換了個耳朵聽電話。“也不一定啦。”陳錦之微微一頓,語氣裡帶著笑意。“但是蘇老師,請多來信來電。”她將思念說得直白,蘇成意跟著笑起來,回答道:“好。”幾乎是電話掛斷的一瞬間,醞釀許久的雨就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陳錦之方才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真的很聽話地從窗邊挪到了內部的沙發上。她看了一眼通話時長,站起身來,將掛在沙發靠背上的黑色風衣疊到臂彎裡。推開休息室的門往外走,一路和碰到的工作人員點頭微笑示意。這段時間以來,101公司不再像當初剛來的時候那樣熱鬨,反而有暮氣沉沉之勢。倒是有點像蘇成意說的——沒多大事,就是可能快倒閉了吧。想到他說這話的表情,陳錦之又忍不住勾起嘴角。她原本就生得好看,這樣一笑,更是讓人心神俱蕩。公司旁人看在眼裡,感歎美貌的同時,紛紛以為Iris在為了蒙麵歌手的比賽首戰告捷而開心。然而她隻是想到了喜歡的人,想到了他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一個司空見慣的表情,僅此而已。一路走到公司門口,陳錦之從雨具陳設處拿了一把透明傘,卻沒有急著撐開,隻是仰頭看著簷下。和想象中的傾盆大雨不同,雨細密如針,望去像是從雲層中垂下來的簾幕。天空的顏色比起剛剛要更暗沉一些,實在談不上美感。台階已經變得潮濕,行人步履匆匆,鞋跟帶起的水花濺到褲腿上,空氣中帶著雨天特有的潮濕味道。陳錦之想,好像沒那麼討厭了。從前的下雨天裡,她能回憶起來的隻有漏雨的搖搖欲墜的樓房,角落裡無論怎麼打掃都清理不乾淨的青黑色黴菌,躲在衣櫃裡捂住耳朵也掩蓋不住的雷聲和哀嚎聲。然後是救護車的紅藍燈光,刺耳的警笛聲,警察略帶憐憫的問話。“你就是陳錦之嗎?”四周圍觀的人群,嬉笑聲在看見她回來的時候戛然而止,轉化為刻意的唏噓聲。“錦之啊,照顧瘋子很辛苦吧?”而擔架上蒙著白布的是世上唯一和她相依為命的親人,半天過後,她變成了捧在手裡的陶瓷罐。雨水將她最後留下來的痕跡也清刷得一乾二淨。童年的陳錦之抱著裝有骨灰的陶瓷罐,還是打著那把破了兩個大洞的雨傘,一瞬間忽然覺得這場雨下得好殘酷。陳錦之已經很久沒回憶過這些事情了,她輕輕呼了一口氣,有白霧散在冷空氣裡。風衣口袋裡的手機振動了一下,她靠著玻璃門點亮屏幕。蘇老師:“鑒於某位大明星的日常表現,我猜她一定不會吃完飯再回家。所以我已經訂好了外賣,請按時拍照打卡。”陳錦之輕輕笑了一聲。半晌,她撐傘走入雨中。耳機裡的音樂播得正好。“站在屋頂隻對風說,不想被左右,本來討厭下雨的天空,直到聽見有人說愛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