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宮的書房之內,裴潛坐在側邊桌案後,工工整整的擬著詔書,隸書小字極為清秀。
曹睿起了興致,抬頭對眾人說道:“王左監平日在禦前不常作聲,今日卻一語中的,屬實與眾人不同。”
王觀拱手應道:“臣平日少言,正為有用之時言而足信。”
“哈哈哈。”曹睿笑著拍了拍手:“好一個言而足信,王卿是要做子夏一般的人物嗎?”
王觀道:“子夏之時禮崩樂壞,臣卻居於仁君盛世,子夏遠不及臣也。”
眼見話題朝著一個奇怪的方向偏去,劉曄趕緊說道:
“陛下,方才荊州戰局之事還未議定,已說到徐元直的戰報了。”
“好,那就接著說戰報。”曹睿點頭。
劉曄道:“樊城解圍一戰,寧遠將軍徐元直所報諸將之功,以偏將軍典滿為首、裨將軍王頎次之、校尉衛勝再次,而後是申耽、文岱等將。除此之外,徐元直還為戰歿的校尉衛先表取亭侯恩蔭,且表曲長左石為千石司馬。”
曹睿道:“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朕就不一一過問了。劉卿,你與王卿有何意見?你二人商量著來吧。”
“徐元直是此戰主帥,臣並無異議。”劉曄說罷看向王觀:“偉台覺得呢?”
“臣附議。”王觀拱了拱手。
曹睿問道:“說到這個左石,朕有些印象,是仲恭營中的曲長吧?”
“正是。”劉曄道。
曹睿道:“此人還是朕指給徐庶的,也算他來了運道。”
“徐庶從樊城來的書信中也說了水軍幾句,朕也都看到了。百餘艘船,停在淯水蔡陽一帶的水灣之中,麵對吳軍也派不上什麼用場。荊州水軍,朕看來是徹底廢掉了,大魏想要操演水軍想來隻能從揚州開始。”
司馬懿道:“稟陛下,若揚州陳司徒那邊一切順遂,大魏將全據巢湖,到時就可在巢湖習練水軍、打造戰船,不需再從河北、兗州、豫州遠調船隻了。”
裴潛此時擬好了旨意,起身回到了自己坐位旁,也開口言道:“陛下,荊州水軍如此戰力,倒也說不上是趙都監之過,實際上是積年的痼疾。臣此前為荊州刺史,荊州水軍才開始在襄樊左近重建。”
“不知陛下記否,太和元年之時,陳司徒當時都督荊州軍事,沿漢水東下之時就被吳軍水軍擊敗,喪船損兵,這幾年一直沒恢複過來。”
曹睿歎道:“此事朕如何能忘呢?今夏朕委任杜恕為襄平太守,此人你們都熟悉吧?在朕身側做過散騎侍郎的。”
“識得。”
“臣知道此人。”
“他是杜伯侯之子。”
曹睿點頭:“司空久在尚書台,想必對杜恕之父杜畿也應熟悉。”
司馬懿表情嚴肅了許多:“何止是熟悉,臣與杜伯侯同在尚書台為仆射,先帝征吳,臣在許昌留守,杜伯侯在洛陽留守,遵先帝之命在孟津大作樓船。”
“杜伯侯以仆射之職,親往樓船之上試舟,樓船卻因風浪過大而傾覆,杜伯侯也因此亡故,實乃可歎。”
曹睿道:“水軍建成,非一日之功。為了先帝黃初六年進兵廣陵,大魏甚至折損了一位尚書仆射。若能據有巢湖,水軍方能大用。”
劉曄順勢說道:“陛下,按照黃初年間的規製,大魏舟船都是在洛陽左近、由將作監來督建的。舟船建好之後,從黃河入漕渠再入淮水,遠而靡費,不若在揚州興建造船所。”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想法。”曹睿道:“巢湖在合肥之南,附近百姓稀少,還是放在壽春附近吧。”
“司空,”曹睿看向司馬懿:“為朕召將作大將馬鈞來許昌,命他牽頭在壽春興建造船所,以解大魏乏船之窘。”
“遵旨。”司馬懿想了一想,同時說道:“若臣沒有記錯,大魏造船的匠人大半都在洛陽和鄴城兩處。”
“鄴城也有造船之處?”曹睿問道。
“有的。”司馬懿道:“建安十三年時,武帝曾下令在鄴城玄武湖大作舟船,以備南征之需。”
曹睿搖了搖頭:“建安十三年,赤壁那年嗎?算了,還是先將馬鈞召來吧。此人巧思頗多,已然將朕的許多想法用在將作監裡了。到時朕再與他商談舟船之事。”
“是。”司馬懿道。
劉曄緊接著說道:“除了樊城外,孫權在江北淯口處還營建了一處淯口塢,與南側魚梁洲處的吳軍大營隔岸照應。按照徐元直的描述,淯口塢倒與濡須塢有些相似。臣以為,斷然不能容許孫權據有此處,應速速命其攻克此地。”
司馬懿也是一樣說法。
曹睿道:“孫權這是妄圖再立一個濡須塢!這樣的地方有一處就夠了,朕還能容第二個嗎?傳令徐庶,命其儘速拔除此地。”
“對了,王淩的驍衛營也已到了許昌。”曹睿看向劉曄:“要不要再從驍衛營中,為徐庶再增派些許援軍。”
“陛下,”司馬懿拱手說道:“右將軍朱蓋的援軍萬人從汝南出發,算著時間也應將至樊城。徐元直自己沒要援軍,臣以為朝廷還是且緩一緩,為許昌之處多留些軍隊。”
劉曄也同時說道:“武衛營已至樊城,驍衛營還是不動為好,臣也同意再觀望一下戰局。”
“也罷。”曹睿道:“那就依你們所說,再等一等樊城的戰報吧。”
“對了,陳司徒處的第二封軍報也已到了吧?”
“已經到了。”
劉曄從身旁的信匣裡,拿出陳群發給樞密院的文書,起身遞給了桌案後的曹睿。信封已被破開,樞密院也有調閱軍報的權限,曹睿將信紙展開讀了片刻後,略微點了點頭:
“壽春的書信昨日已經來了一封,今日這是第二封了,朕看這是人儘其用。”
“讓陳司徒領著數萬大軍與吳軍合戰,陳司徒未必能行。可朕若讓他領兵逼而不攻,調度揚州軍民營建城池,這倒顯出陳司徒的過人之能了。錄尚書事之才,搶建區區四座城池,有些大材小用了。”
“人儘其用。”司馬懿接過話頭:“昨日信使不是說了嗎?陳司徒選擇第一個選項,甚至都沒猶豫太久。有了蔣子通幫他,想必陳司徒也能輕鬆一些。”
……
就在曹睿與臣子們在許昌宮內議著荊州、揚州軍政之時,秦州邊陲殘破的武街城處,四萬蜀軍已經全數至此。
城北的一座矮山之上,諸葛亮與楊儀、費禕、魏延、吳懿四人,在一眾士卒的簇擁下立在此處,觀摩著武街此處的山川地形。
諸葛亮身著裘袍,背著雙手朝著西北眺望,輕聲說道:“從此處再往西北一百五十裡,便是陸遜所在的遝中。去年本相帶你們往攻遝中,雖未攻略其地,卻也將張郃、曹真等人調度的時間,大略摸了清楚。”
“子遠。”諸葛亮看向吳懿:“陸遜所部皆是羌騎,來去如風,但不善攻堅作戰,戰意也不如其餘魏軍,本相用你來守此處,你可有怨言?”
吳懿連忙應道:“丞相分派,屬下哪敢有半點怨言?更何況,武街之處連通遝中、白水、武都三地,乃是北伐大軍進發和回軍的必經之路,屬下鎮守此處已是丞相重用。”
“子遠明白就好。”諸葛亮捋須說道:“城北往遝中的方向,山勢與羌水之間不過一裡之距,今日諸軍勞作一日,壕溝、壘牆、鹿角等物已經為你鋪設的差不多了,你留在此處,觀地勢而擇機增補就好。”
“總而言之,定不能讓魏軍從你處經過半分!若有所違,休怪本相動用軍法。”
吳懿答道:“屬下明白此地之重,心中已有分寸。”
魏延卻在一旁說道:“丞相,此處離下辨城尚有二百四十裡,以日行四十裡來算,大軍十月八日可達下辨左近。到了彼處該如何作戰,丞相還未示下,屬下心中也有些不安穩。”
諸葛亮轉過頭來,看了魏延一眼:“昔日文長棄了下辨城,莫非今日心中還有不快?”
魏延點頭:“當然有。待到彼處之後,還望丞相能準屬下領兵橫擊魏軍,以報昔日之仇。”
諸葛亮長歎一聲:“與魏軍有仇的豈止文長一人?本相難道就與魏軍無仇了嗎?本相心中已有分劃,你們四人且聽一聽。”
山上風大,楊儀、費禕、魏延、吳懿四人都紛紛湊近了些。
此番諸葛亮進兵北伐,白水相府諸位屬臣也幾乎全數隨征。
原本的參軍楊儀被升為丞相長史,魏延還做著丞相司馬。費禕為參軍參讚機要,新到的蔣琬總領大軍庶務。主簿楊戲掌管軍報,四名從事中郎李豐、射援、樊岐、馬齊協助蔣琬掌管後勤糧草。
其實對於諸葛亮來說,此番攻武都,無論是從進軍的難度來說,還是糧草後勤的難度,都比兩年前簡單了不止一大截。
首先是距離。
從白水到武都,比兩年前進兵隴右四郡的補給線少了一半。後勤線路短了一半,難度也卻降了遠超一半,約為此前的三分之一。
其次就是軍力。
統領四萬人的難度,比八萬人要容易太多。若再減去吳懿留在武街的七千人,諸葛亮本部的兵力也就隻剩三萬三千戰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