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濡須塢旁築城?”
曹睿輕聲重複了一句劉曄的話,轉頭看向了他問道:“用築城來牽製吳兵?此事如何能行?”
“定然可行!”劉曄應聲答道:“臣請問陛下幾個問題。”
曹睿點頭:“說來!”
劉曄此刻的神色頗為自信,從容看了一遍在場的司馬懿、王觀、裴潛三人,而後朗聲說道:“臣請先問陛下,王師多年來不得出濡須水至大江,是否都是濡須塢之故?”
曹睿沒有說什麼,隻是微微點頭以示知曉。
劉曄又問:“濡須塢曆來難攻,卻又為何?”
曹睿還在思索著整理語言的時候,劉曄就已經開口說道:“濡須屢攻不克,症結有三!”
“一為以逸待勞,吳兵背靠大江坐守堅城,以地理之利而與王師爭勝。二為舟船之利,吳軍舟船可由長江入濡須水。三為勞師遠征,從合肥攻濡須塢有三百裡之遠,若從壽春進攻,則有五百餘裡。”
曹睿輕撫下頜,蹙眉聽著劉曄所言。司馬懿悄然觀察著劉曄的神情,王觀低頭不語看向地麵,而裴潛微微抬眉,似也變得興奮了起來。
劉曄見幾人都沒回應,輕咽了一下口水,接著闡述自己的觀點:“如今孫權中軍和水軍大部皆在襄樊,若大魏能在襄樊與吳兵相持,揚州一側能攻下濡須、或者能在吳軍的濡須塢旁築城據守相持,則濡須克複不過朝夕之事了!”
曹睿抬眼瞧了瞧劉曄,又看了看另外三人,點頭說道:“這件事能做或者不能做,朕還要再思慮一二。劉卿,你與王樞密還有司空,好生議一議此事。明日晚上到達許昌之時,須要給朕一個完備的方案來!”
“還有,速讓汝南新息的右將軍朱蓋部,從從安陽、義陽、比陽一路向新野增援。朕估計不過六百裡路,從接令之時來算,朕給他十日,必須全軍趕至新野,否則軍法從事!”
“遵旨。”劉曄沉聲應道。
“臣等遵旨。”司馬懿、王觀二人也同時應下。
司馬懿和劉曄、王觀二人告退之後,堂內隻留下了侍中裴潛一人。
“裴卿,離朕坐的近些。”曹睿朝著裴潛招手示意:“方才劉子揚說的這種事情,史書中可有先例?朕隻能想起武帝攻潼關時,在渭水對岸連夜築起沙城的例子,這與他說的還不是一回事。”
裴潛聞言沉思片刻,試探著說道:“若按著劉樞密的說法,臣倒是能給陛下找個事例出來。”
“還真有?”曹睿抬眉。
裴潛點頭:“劉樞密方才說的計策,其實就是‘築壘敵前’。越國攻吳國都城、也就是現在江東吳郡的吳縣之時,在吳都西南胥門之外築一越城,用以圍困和監視吳軍,而吳王夫差最終被迫自殺。”
“方才劉樞密進言之時,臣心中就覺得此事可行。”
曹睿沒有取輿圖來,從壽春到合肥、再到巢湖和濡須的地理圖形,已經儘數記在了他的心中。而裴潛作為侍中,牢記這些也是應有之義,是他的本職。
曹睿道:“若按照他的計策,在濡須塢旁築一城池的話,想來要先發大軍在濡須塢北駐守,然後在大軍北麵築城以應。從軍事上來說並不難,以陳司徒的謹慎足以應付了。但征調民力、物力、財力,從壽春沿合肥、巢湖行數百裡而築城,這卻成了最難的地方。”
裴潛當即笑道:“無論築成什麼樣,想來都是一件好事。若時間倉促,把臨時軍營改為長期駐地也可。若不能築城,築一塢堡、或者築寨也行。”
“裴卿所言不錯。”曹睿歎道:“一邊是濡須,一邊是襄樊,加之大魏中軍又剛征遼東回返,西邊還有事……”
“數年以來,形勢從未讓朕這般為難過。”
裴潛想了一想,出聲安慰道:“眼下雖然難了些,可對於大魏來說,是求得處處安穩、處處不敗。而對於吳、蜀兩地來說,天下大勢已經不在他們一邊,這回不過是困獸之鬥、垂死掙紮罷了。”
“就拿襄樊來說,陛下容臣說句實在話。”裴潛道:“就算襄陽、樊城二城皆失了,於大魏又能有多大損失呢?襄樊在孫權手中,擔憂二城防務的,就該是孫權了!他當真能守得住嗎?”
曹睿瞥了裴潛一眼:“若能取濡須,襄陽朕不要了都行。可若是如你和劉曄一般說法,濡須暫時拿不下來,那非但襄陽不能丟,朕也要在濡須那邊看到進展!”
“陛下金口玉言、上天護佑,荊、揚二州之事定然順遂。”裴潛拱手行了一禮:“陛下不若等等他們三人的說法,看看最終該用何手段?”
曹睿點頭:“還有一日。明晚到了許昌,朕等著他們的進言!”
裴潛在堂內陪著皇帝說話之時,外麵的司馬懿、劉曄、王觀三人也尋了一處空著的房間,安排佐吏收拾乾淨後,這才入內坐定。
“司空……”
劉曄剛要張口說話,就被司馬懿示意打斷了。
司馬懿笑著說道:“既然子揚提及欲在揚州築城之事,我們三人在此議事,未免有些不太妥當。不若將工部尚書傅巽、兵部尚書武周二人一同叫來,應當聽聽他們二人的意見才是。”
傅巽和武周?
劉曄愣了一瞬,又轉頭看向一旁的王觀。王觀卻躲開了劉曄的目光,從容轉頭看向外麵去了,讓劉曄好一陣尷尬,心中起了一絲後悔之意。
方才當著陛下麵前,圖著嘴上痛快,折了王觀的麵子。如今三人議事,一名司空對兩名樞密,樞密人數占優。傅巽、武周二人在尚書台中本就屬於司馬懿統屬,這不是三對二了嗎?或許還是四對一!
“司空說得妥當,此事是該與兵部、工部同論。那就請傅尚書和武尚書一同來吧,都是為了大魏。”
“嗯,都是為了大魏。”司馬懿點頭,起身走到門口,朝著門外的吏員吩咐了一聲,又到了自己位子上坐下。
沒過多久,傅巽、武周二人也匆匆趕至,劉曄這才得以繼續陳說自己的觀點。
……
二十日傍晚,皇帝車駕連同尚書台、樞密院中的官員,一同抵達了大魏五都之一的許昌城。
司馬懿、劉曄二人帶著昨日深夜、今日一天才做好的方略,欲要找皇帝稟報之時,皇帝卻先將城外迎候的豫州刺史黃權,叫到了許昌宮內的書房之中。
“臣有罪。”
方才城外人多,當下黃權與皇帝單獨奏對之時,即刻就躬身一禮:“臣此前彈劾董胄之事,確實給陛下、給國家添亂了。還望陛下懲處臣的過失。”
曹睿歎了一聲,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感慨道:“你與董太尉二人朕都罰俸以示懲處。罰了你三月的俸祿,罰了董太尉一年的俸祿,朕也讓董胄去幽州守邊了。”
“此事歸根結柢,是董胄自己做事不當,誤了國事,給他降職也是應該的。”
黃權沒敢坐下,本就低著的頭愈加低了:“事雖如此,臣彈劾的時機不對,陛下方從遼東回返,惹得陛下憂心,這個罪責臣無論如何也逃不脫。”
曹睿說道:“所以朕罰了你三月之俸。既然朕罰了你一次,就不會罰你第二次了。此事到此結束,朕不會再說,你也不要再和朕提起了。”
“多謝陛下恩典。”黃權躬身一禮。
不過從黃權的角度來看,有些許忐忑也是正常的。當初陛下旨意到達豫州之時,黃權罰俸三月、董昭罰俸一年,孰輕孰重已經非常明顯了。
可當陛下本人回到洛陽之後,卻即刻加董昭為三公之首的太尉。這般褒揚與厚賞之下,與董昭有了分歧的黃權,自然就會擔憂是不是朝中風向變了,以及董昭有沒有向陛下進讒言。擔憂自己這個昔日侍奉君前的侍中,如今是不是失了陛下的聖心和信任。
眼下看來,陛下還是一如既往的聖明。
“坐吧,朕現在找你有正事說。”曹睿開口道:“豫州災情如何?你給尚書台的文書朕看過了,可朕還是要當麵與你確認一下,屬實嗎?”
“屬實!臣絕不會欺瞞陛下、欺瞞朝廷半點!”黃權正色道:“豫州各郡各縣,臣都已經派了從事核查災情,並無一縣遺漏,均是有據可查!”
曹睿點頭:“好,朕信你。朕記得你是在太和元年來的豫州。你的辛苦朕知道,三年了,屯田之事、土地之事上麵,想必各州刺史也沒有能強過你的。”
“朕如今想問你一事。”
黃權微微傾身向前,格外認真的聽著。
曹睿道:“黃卿覺得,豫州的屯田何時可以罷了?”
罷了屯田?
黃權一時有些摸不清頭腦,開口問道:“陛下,可是臣在豫州哪裡做的不好?太和年間,若論起屯田政績,豫州屯田可是常在各州之首!”
曹睿笑道:“彆緊張,朕說屯田就是在說屯田本身,沒有要否定你的意思。”
“朕是想說,屯田這件事情,本就是漢末喪亂以來的一項權宜之計罷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