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梁洲西側臨江之處,孫權此語既出,不僅他本人細細看向孫登的麵孔,周圍的臣子們也一並看了過來。
須知,襄陽、樊城、淯口這三處麵臨的敵情,完全不同。
襄陽是在圍困,樊城是攻城和圍點打援,淯口是在堅守。若按重要性算起來的話,淯口最難、樊城次之、襄陽最易。
孫登欲往何處,這不僅是一個單純的選擇題,更是孫權測試孫登真實想法的重要問題。
若他是一普通將軍,要求去淯口、樊城這兩個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正解,才最能在孫權麵前展示出勇氣。可他是太子、是吳國未來的繼承人,穩妥無虞的襄陽才更適合他。
眾目睽睽之下,總沒有人再來為他出招了。孫登想了幾瞬,拱手道:
“既是應對魏軍,兒臣三處皆可去。”孫登選了個取巧的答案:“欲讓兒臣前往何處,還望父王示下。”
果然聰慧!孫權嘴角揚起,輕輕笑了幾聲。
此番出征,吳軍總數約有七萬。
右將軍步騭率萬人,與同樣統帥萬人的奮威將軍潘濬,一西一東的圍攻樊城。
最為重要的淯口處,由綏南將軍全琮負責,眼下正在急忙修建淯口塢中。
而負責圍困襄陽的軍隊,就是左將軍諸葛瑾統領的萬人。
餘下的三萬人之中,除了駐紮在漢水沿岸宜城、鄀縣的四千兵,還有順著漢水向上遊攻略的孫奐部,其餘部眾儘皆駐守於魚梁洲中。
孫權笑了一陣,搖搖頭指向西南處:“子高去尋左將軍吧。”
“圍城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布柵、建營、立寨、築堰,這些都是為將之人必須要懂的。攻城就更加複雜了,掘溝渠、搭土山、作器械、挖地道,一項一項,都是取勝之關鍵。”
“首次隨軍,孤不求你全都學會。多看、多問、多聽、少做,知曉了麼?”
孫登躬身一禮:“兒臣知曉了,那兒臣這就乘船過去了?”
“去吧。”孫權點頭道:“帶著你身後的四個人一起去。”
“多謝父王。”
孫登告辭之後,帶著諸葛恪等四人一同離去,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就朝著碼頭走去。
“這下去左將軍處,元遜兄就更自在了。”孫登神色輕鬆的看向諸葛恪:“元遜兄還未在戰時,入過左將軍營中吧?”
張休也在一旁打趣問道:“是啊,左將軍軍略,不知元遜又學了多少?”
諸葛恪笑道:“區區用兵之術,豈不信手拈來?我父為至尊統兵日久,我叔父又在西邊掌兵攻魏,我身為諸葛家的子弟,又豈能不會用兵呢?”
說罷,諸葛恪麵帶笑意的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孫登率先上船,同時說道:“太子為至尊之子,將來定是要繼承家業的。而我諸葛恪,就繼家父之後,繼續為太子統兵就是!”
“哈哈哈哈。”
在眾人的一陣歡笑聲中,油船從碼頭處緩緩離開,朝著襄陽東北邊臨漢水的碼頭駛去。
方才諸葛恪的言語雖然有些乖張,可以東吳眼下的政治傳統來論,卻是非常合理的。東吳的頂級重將們各有部曲,父死子繼乃是常態,都督位、將軍號、部曲皆可世襲,且少有意外。
與此相比,反倒映襯著北麵大魏的選將製度更加進步了些。
若從一個客觀的角度來評判,眼下的襄樊之地,好似一個為吳國、為孫權量身定製了的戰場。
魚梁洲大營坐鎮漢水之中,北麵樊城與南邊襄陽皆在水邊,樊城北與襄陽南最遠之處,距離不過七、八裡,離魚梁洲也不過十裡左右的距離。位置最遠、東北邊的淯口,離襄陽城也不過二十裡,離魚梁洲不過五裡。
襄陽、樊城、淯口三處,皆在漢水邊上,被魚梁洲大營所控。而惟一沒有兵力的地方,則是孫權撤軍班師、前往武昌的方向。
孫權的確懂兵法軍略,這幾處戰場、這魚梁洲大營,選的倒是當真不錯。若不能勝,全師而退也是無虞的。
可問題來了。
七萬的兵力被分為五份,試圖麵麵俱到、穩妥得當,可分散到具體一處之時,戰力卻未必夠用。
……
孫權在魚梁洲大營把控戰機之時,身在洛陽的曹睿也沒閒著。
明日就要前往許昌,該做之事還有許多。
當然,這些說的都是朝中之事,並非宮中。接連兩日,應對毛妍、孫魯班二女就已經夠了,其餘眾女,曹睿無心也無力一一召見。
國事要緊啊!
巳時二刻,曹睿車駕從北宮南門緩緩駛出,從城南的開陽門出了洛陽城,車駕又轉向了西邊。
哪個朝代都是一樣,城內的土地不夠了,自然就要向城外拓展。
開陽門外,本就已經修建了太學和崇文觀。今年上半年之時,光祿勳楊阜又向尚書仆射衛臻請了許可,在太學西邊修了一大片房屋,喚作‘集賢院’,與太學中的‘集賢堂’相對應。
而這‘集賢院’的用途,就是來安放光祿勳治下的郎官們,以及每年產出一批的太學郎。
太學之中,也流傳過這樣一則笑話:來太學讀書,要麼在太學住三年再回原籍,要麼畢業後去邊地屯田三年,回到集賢院中再發出去,都不用進北麵洛陽城的。
在洛陽待了許久的楊阜,昨夜得知今日皇帝要來,提前一個時辰就等在了路邊。
上一次見楊阜是在前日的朝會上。今日麵對麵見到,楊阜口中祝賀得勝、歡迎皇帝來巡的話語接連不斷。
集賢堂內的院中,已經在院中空地上搭好了皇帝說話用的講台。百名太學郎,以及洛中一百五十多名原本的各色郎官,悉數在空地上周圍站好。
曹睿方一入內,便在屬官的指揮下同時朝著他行禮叩拜。
“都起身吧。”曹睿右手向上虛抬了一下:“明日朕去許昌,今日朕來集賢院中,就是要與你們、與朕的天子門生們好生聊一聊,再與你們說說你們的前程。”
“都坐下吧。”
兩百餘名郎官,此刻都在院中麵色恭謹的束手站著。曹睿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坐在席上,這才各自坐下。
在外辛苦了三年,如今得見皇帝,還能聽到自己未來前程的安排,又有誰會不激動呢?不過和太學郎們比起,那些原本舉孝廉而來的郎官們,此刻的興奮程度就沒那麼高了。
一朝新人換舊人,在光祿寺的體係中也同樣適用。
曹睿環視了一圈,開口說道:“你們都是太和元年末,隨朕一起去隴右的。隴右變成了秦州,羌人成了大魏百姓,你們這些麵孔白淨的士子們,朕看膚色也都黑了許多、穩重了許多。”
台下傳來一陣笑聲。
做屯田官,簡直是天下最累的官。農忙之時,要按照時令指揮和安排農事。農閒之時,還要按照州裡、郡裡的分派,指揮徭役修城、修河等等。
即使是這般辛苦,比起那些農田裡辛苦勞作的農夫們,還是輕鬆了不知多少。
曹睿笑著問道:“誰來為朕說一說,你們在關西近三年,可有什麼心得?”
台下的太學郎們已經開始踴躍的舉起了手,曹睿想了一想,還是指向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傅蘭石!你來為朕說說。”
這便是昔日在洛陽有‘神童’之稱的傅嘏了。近三年不見,整個人的氣度神態都變了一番。
傅嘏當即從席上起身,先是躬身行了一禮,複又麵色嚴肅的說道:
“啟稟陛下,臣在秦州天水郡中任屯田官。若說體會,臣有三條可以呈與陛下。”
“說來。”曹睿輕輕點頭。
傅嘏道:“一為民生,二為治理,三為任用。”
楊阜略帶笑容的點了點頭。傅嘏此人之才,楊阜也是曉得的,不然他也不會將傅嘏安排到第一排最中央的位子。
傅嘏的太學郎同僚們,以及院中其餘郎官,也都在同一時間看向了此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