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笑著伸手指向劉曄,故意板著麵孔:“劉卿慣會哄朕開心,這是要做個佞臣了嗎?”
劉曄知道皇帝是在開玩笑,也笑著拱手回道:“佞臣不佞臣的,臣不清楚。臣隻知臣是個忠臣。”
看著一旁滿臉疑問和不解的辛毗,曹睿指了指劉曄:“劉卿與辛卿說一說吧。”
劉曄簡明扼要的與辛毗說了一通,如此多的消息傳來,辛毗也是直接沉默了起來。
“辛卿有何說法?”
辛毗想了一想,從口中蹦出幾個字來:“臣以為陛下決斷的好。”
曹睿本以為辛毗會多說幾句,卻不料隻聽到了這麼一句,因而帶著疑惑問道:“辛卿就沒什麼看法嗎?”
辛毗搖了搖頭:“臣沒什麼看法。就如陛下在右北平與臣子們所說的,幽州實在是太偏遠了。如若到了鄴城,即使真發生了什麼,也有時間去應對。”
曹睿道:“辛卿是個務實的。”
“且不論此事,朕還是有其他事情要問辛卿的。”曹睿看向辛毗:“或許辛卿還不知道,朕在遼東襄平城為眾臣論功之時,劉卿功當第一,左羽林將軍文欽功當第二,辛卿功當第三。”
說罷,曹睿笑著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劉曄:“劉卿先是奉朕之命出使,而後又任幽州刺史,還做過度遼將軍領兵出征,現在又當上了樞密右監。”
“你二人都是同時在朕身前為侍中的,辛卿這幾年卻一直沒有外放。朕今日就問問辛卿有何打算,想做些什麼官職?”
辛毗沉默了半晌,而後輕歎了一聲,拱手道:“臣為陛下臣子,效力王事儘忠而已,並不求職位。臣願繼續為侍中。”
是侍中更好,還是九卿、刺史更好?
在太和四年的當下,並沒有一個明顯的答案。各地刺史皆是因皇帝信重而外放,黃權、陳矯、楊阜、劉曄、孫資、蔣濟這些例子都在左證這一點。
若是從根本上來求,當然是在皇帝身邊前程遠大。可與五旬出頭的劉曄不同,辛毗年已六旬,在這個時代的評價中,已經算得上是一個標準的德高老臣了。
無論是從身前事、還是身後名來論,對於辛毗來說,都應該再多為自己考慮一二。
曹睿搖頭道:“此話辛卿自己可以說,朕卻不能這樣來論,未免對辛卿過於刻薄了。”
“朕再問一句,辛卿真沒有什麼想法?以辛卿數次隨征之功勞來論,刺史也好,將軍也罷,朕都是可以許給卿的。”
曹睿此話自然是真情實感,麵前的劉曄、辛毗二人也同樣相信皇帝的真誠。
且不論什麼感情之類的話題,單從行事風格上來說,素來大方的皇帝也是能做出這等事的。
辛毗還是搖頭:“臣是陛下的臣子,哪有臣子向陛下去討官職的呢?還望陛下不要再問了。”
曹睿笑道:“那好,朕知道辛卿的意思了。”
“侍中辛毗聽旨!”
曹睿突然揚聲來了這麼一句,劉曄、辛毗二人都站了起來,辛毗更是跪地拜倒。
曹睿道:“辛卿久任侍中,效力君前屢受辛勞。現命辛卿為衛尉,以示褒揚。”
衛尉?現任衛尉難道不是董昭嗎?若自己做了衛尉,董昭又能去何處?
辛毗剛要推辭,可剛一抬頭就看到了皇帝嚴肅對來的目光,心中一凜,而後叩首領命。
待辛毗起身之後,劉曄在一旁好奇問道:“陛下,衛尉一職不是由西閣董公來任?那董公該何去何從?”
曹睿輕描淡寫的答道:“既然朕叫他‘董公’叫了許久了,也該升他為三公了。待回到鄴城之後,朕再下旨意升華太尉為華太傅,董昭就去做太尉吧。”
劉曄點頭應道:“董公久任王事,年高德劭,理應受此賞賜,陛下聖明。”
曹睿點頭。
曹睿即位之初的三公,分彆為鐘繇、華歆、王朗三人。四年的時間過去,鐘繇、王朗先後辭世,華歆也病痛纏身眼看時日無多。
而這三人的任命,也多是由先帝曹丕本人的好惡來決定的。像董昭這種與潁川人不對付、在建安年間屢次進言都不對胃口的建安老臣,就自然而然的靠邊站了。
若董昭上任之後,大魏的三公就變成了太尉董昭、司徒陳群、司空司馬懿三人。
雖說對董昭的提拔有些超出尋常了,但無論是有些諂媚的劉曄,還是以剛直聞名的辛毗,又豈會因這種事情而惡了陛下?
相反,在心裡鼓掌讚揚還來不及呢。陛下這般重情重義,有功必賞,若來日自己七旬了,是不是也能輪到三公之位?
三公輪流坐,今日到我家?
……
曹睿在泉州隻停了一晚,就繼續率軍沿著官道和漕渠南下。
隨著曹睿每日行軍不停,接觸到的消息也越來越多,幾乎每一日都有新聞。
武宣皇後,也就是卞氏,在鄴城以西的高陵安葬完畢,鄴城還搞了一場陣容頗大的祭祀,尚書台和樞密院、以及留在鄴城的曹氏宗親和官員家屬,儘數到場祭奠。
遠在洛陽的蘇美人為自己誕下了一個皇子,雖然體重有些輕了些、身子看起來也稍弱,畢竟也是大喜之事。
若認真說起,這個喚作蘇環的蘇美人乃是京兆萬年大族出身,與黃初年間的侍中蘇則還沾著些親屬關係,關於這個蘇則還有一樁趣事。
在黃初初年,董昭也短暫的擔任過侍中一職。董昭有一次在值房之中,欲要枕著蘇則的膝蓋睡覺,卻被蘇則毫不留情的推開,並指責稱‘蘇則膝蓋,絕非佞人之枕’。
這也從另一個側麵,驗證了西閣閣臣董昭曾經的風評。畢竟一個在漢朝末年、千方百計的自覺幫助曹操謀劃稱公建國之人,如何不是一個傳統士人眼中的‘佞人’呢?
隻能說時過境遷,對漢室抱有同情的老臣都已經近乎死絕了,連‘佞人’董昭也能做到三公。
這就是一個單純的立場問題。
除了武宣皇後與蘇美人兩件事情,隨後而到的兩件事情更讓曹睿憂心。
一為水災。
八月初從許昌左近開始的暴雨,逐漸蔓延到了豫州全境、司隸全境和荊州全境。
從距離鄴城最近的司隸來看,黃河水位離河堤越來越近,每日增長些許,尚且不知什麼時候會漫出堤壩。距離洛陽最近的伊水、洛水兩條河流更是已滿,眼見就要溢出。
豫州的情況就更嚴重了些。截止到最近的一封報告,汴水、潁水、渦水都已經滿溢,且並沒有停止下來的勢頭。年久失修且一直沒有大規模整修過的許昌城牆,又多了不少毀壞的地方。
而荊州的報告要更早幾日,卻也全然沒有半點樂觀。位於樊城西邊、漢水水灣邊上的荊州水軍大營,船塢幾乎都被洪水淹沒。漢水已經開始漫出河道,大有朝著陸地上進犯的架勢。
水患畢竟是天災。來了就來了,被動將其接受下來,再努力減少損失就是。
而從洛陽傳來的董昭書信,就更加讓曹睿感到憂心了。
身為豫州刺史的黃權彈劾潁川太守董胄,將彈劾文書送到了洛陽董昭臉前,近乎挑釁。董昭更是沒有半點遲疑,直接上書請辭,還欲要讓自己的兒子董胄去幽州守邊!
在曹睿的想法中,無論是黃權還是董昭,都未免有些不識時務了。
從泉州至鄴城一千裡的距離,曹睿用了七日多方才抵達。等到了鄴城的時候,都已經是九月四日了。
四千疲憊至極的中軍騎兵,與同樣疲憊不堪的皇帝本人,還有一群侍中、樞密、散騎之類的屬官,在九月四日的傍晚時分,到達了鄴城東門外十裡處的地方。
曹睿勒馬停下,朝著身邊的辛毗、劉曄二人,出言問道:“你二人怎麼說?朕如此急匆匆的趕回來,是來對了還是來錯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