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昭伸著脖子朝著東邊張望,屋簷外的雨勢仍然不減,讓司馬昭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巨源兄,雨如此之大,是不是……”
司馬昭話還沒說完,山濤就猛地加速向外,直愣愣的朝著黃權的刺史車駕跑去,根本沒有半點遲疑。
我須沒有你這般家世!該努力之時,自當不拘小節!
看著山濤的背影,司馬昭先是一怔,而後搖了搖頭轉身回到屋內坐在席上。
不多時,山濤引著車駕停在門前,親引著黃權和四名隨員進了屋,又主動請纓將馬匹解下栓到馬廄裡喂食。
“拜見使君。”司馬昭引著同在屋中的四名小吏一同行禮。
黃權朝著幾人瞥了一眼,微微頷首,一邊解下濕透了的外袍,一邊雙手用力絞乾。自行走到屋內燃著的火爐邊,在爐子上麵一尺一尺的烘著。
隨在黃權身後的從事趙愷,則認真打量了一下屋內的陳設,而後看向司馬昭:“子上,你等可有乾淨衣衫?今日雨下的太急,馬車頂子上的蒙皮也透了水。衣衫太濕,恐惹上風寒。”
“從事稍待,屬下這就去找。”司馬昭轉身看向幾個小吏:“都彆愣著,一共五身衣服,莫要論高矮胖瘦,先儘數拿過來。”
“好,好。”
四名小吏各自去尋,黃權這才正眼瞧了瞧司馬昭:“子上?你是司馬子上?”
“回使君的話,正是。”司馬昭拱手道。
趙愷在一旁插話道:“稟使君,賈侯渠的這一處屬下來過,這是司馬子上,剛才冒雨迎接使君的人是山濤山巨源,俱是河內人。”
太和三年秋日派到豫州的百名太學郎,都是由州中從事趙愷進行負責的。
黃權似乎心情不佳,看也沒看趙愷:“河內司馬氏之名,我還是知曉的,不勞你說。”
“子上,這一處渠段是你二人負責?”
“稟使君,正是。”
“清淤擴底和築壩之事,你這裡做得如何了?”
山濤此時搞定了馬匹的事情,匆匆走進屋來,看到黃權在問司馬昭公事,也沒上前湊合,轉而自己更衣去了。
司馬昭想了幾瞬,拱手答道:“稟使君,屬下與山巨源負責的乃是賈侯渠四十五到五十裡之間的五裡。趙從事半月多以前來此處巡視過,大約十日前,清淤、擴底二事都已經完成了。”
“築壩呢?”黃權問道。
“築壩……”司馬昭略顯猶豫的看了趙愷一眼,而後說道:“築壩之事才做了個開頭。”
黃權皺眉,手上的動作也停歇下來:“怎麼回事?是你們拖延了時間,還是人手不夠?”
一邊是司空家的二公子,一邊是頂頭上司刺史,自己一個州從事如何好架在中間為難?趙愷全然不顧司馬昭有些帶著求援的眼神,也湊到爐邊開始烘起了衣服。
司馬昭思索了幾瞬:“使君明鑒,我與山巨源二人這幾日正在挖石積土,還沒能來得及築壩。”
黃權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繼續烘著衣服:“那便是人手不夠、也未抓緊時間來做了?”
“這……”司馬昭一時有些語塞,又不太好辯解。實際情況還真是黃權說得這般。
山濤已經換好了衣衫,走過來朝著黃權行禮。黃權以同樣的問題發問,山濤也是同樣的說法。
黃權歎了口氣,將手中外袍扔給了趙愷,看向司馬昭、山濤二人說道:
“我方從陳郡長樂縣回來,陳郡境內的賈侯渠都已經築好了三尺的矮壩。從郡守到各縣縣令,修拓溝渠之事都是作為頭等要務來做。”
“看到你們二人此處的情況,想必整個許昌郡內都好不到哪裡去。說什麼取石、說什麼沒來得及,就是郡中沒催、人力給的不夠是不是?”
司馬昭抿了抿嘴:“使君明鑒。”
“說起來,拓渠築壩之事還是司空在鄴城的時候親自簽發,由鄴城尚書台頒下的要務。”趙愷介紹了一句,然後又對黃權問道:“待放晴之後,屬下再叮囑潁川郡內敦促此事。”
司空簽發?
司馬昭愣住了。
若這麼說來,前些日子自己與山濤在此處腹誹黃使君平白折騰的時候,豈不是在腹誹自己父親?司馬昭後悔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
曆來司馬昭都將父親身份看得極重,哪裡願意在背後說自己父親?此時悔得隻想抽自己嘴巴。
“放晴?你知道何時會放晴?”黃權用話將趙愷噎了回去:“速速烘乾衣服、收拾馬車,待雨小了一些之後頂雨返回許昌!”
趙愷已經習慣了自家刺史的脾氣,耐著性子勸道:“使君,是不是等雨停了再回?”
黃權抬眼看了趙愷一眼:“也好。屋內可有紙筆?”
山濤連忙應道:“有,屬下這就為使君取來。”
“不要給我,給趙從事。”黃權指了指趙愷:“把衣服給我,你來為我速速擬一封表文。上表洛陽彈劾潁川太守董胄惰政怠事,將尚書台治水大事拋之腦後!”
些許小事趙愷還是能說話的,可涉及到這種大事,趙愷一刻都沒遲疑的應下。即刻換上袍服,而後走到桌案前擬表文去了。
幾次三番的消息,讓司馬昭已經不知該怎麼辦了,哪裡會想到自己的三言兩語,就導致黃使君要彈劾董府君?
有些慌亂又有些緊張的同時,司馬昭不禁想到一個敏感的問題:董胄董府君難道不是西閣董公的兒子嗎??
……
數日後,武昌城的丞相府中。
丞相顧雍坐在首位,胡綜、隱蕃、呂壹三人坐在下首。至於全琮與諸葛瑾二人,則是在月初的朝會後各自乘船返回了駐地,並未在武昌多做停留。
一國政事,最終還是要由丞相抓總的。謀劃登基這種事孫權也隻是私下給了些方略,具體瑣事還要一一議定。
而胡綜、隱蕃、呂壹三人,都被孫權指派給了顧雍,這三人的分工也就不言而喻了。
胡綜負責內外溝通、以及召集臣子等事。隱蕃負責禮製和流程,勸進文書也一並算在內。而校事呂壹,則全盤負責祥瑞、讖緯等的造勢,還負責監察百官言語動向。
離登天隻差一步,對整個吳國和孫權本人來說,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
顧雍看向胡綜:“偉則,關於具體時日,至尊可有言語?”
胡綜拱手應道:“稟丞相,三日前葛天師已經算得,年中最吉之日乃是九月十六日。”
“九月十六日……”顧雍若有所思的說道:“今日是八月六日,四十日的時間,諸多準備倒也來得及。葛天師還說什麼了?”
胡綜道:“葛天師還說,孫氏以武立國,而武昌又在漢水彙入長江之處,應聚兵校閱以作壓勝。”
顧雍長吸了口氣:“壓勝?”
“對,壓勝。”胡綜解釋道:“依照葛天師言語,孫氏以土德更替漢朝火德,則必然要大耀甲兵以作壓勝,非如此不足以顯示吳之威德。而且步軍水軍均要到場。”
“那至尊怎麼說?”
胡綜拱手道:“校閱耀兵乃是彰顯國力軍力之正道,至尊欣然同意。不過具體該調哪處的兵、該何時調至,至尊讓屬下等人與丞相共同拿個方略出來,再報請至尊知曉。”
顧雍想了片刻:“既然說的是大耀甲兵,怎麼說也要聚兵數萬了。我大吳目前有銳士十八萬眾,能調度的兵力卻也不多。”
“東邊濡須以及建業處的兵力不能動,皖口對麵的兵力也不能動。西邊西陵、江陵兩處也不能動。若這般看來,隻有長沙步子山、公安諸葛子瑜、柴桑全子璜三處可以調兵!”
胡綜點頭應道:“丞相所言極是。步、諸葛、全三將兵力共計三萬,再加上武昌左近的四萬中軍,算起來就有七萬軍隊了。”
“七萬軍隊,可稱大耀甲兵了吧?”
顧雍點頭答道:“七萬軍隊足矣了。若論及水軍,武昌和夏口處的中軍,再加上柴桑、公安兩處,足有樓船五百艘,官船千艘,用來校閱想必已經足夠。”
胡綜回應道:“那屬下就這般回稟至尊了?”
“可以,偉則去說吧。”顧雍轉頭看向隱蕃:“叔平,勸進表文一事可有拿定方略?”
隱蕃拱手答道:“稟丞相,以屬下之見,吳王群臣應該勸進四次,至尊前三次辭讓、第四次應下。在這三次大型勸進之前和中間,應以不同職屬進行勸進,以丞相府、尚書台、禦史台、九卿、內臣、太史、博士、將領、萬民之分,共勸進九次。”
“每次勸進,皆要臣屬共同署名上奏,共同叩闕以示所請之誠,臣屬之忠。”
顧雍點頭:“禮不可廢。既然至尊信重叔平,那就按照叔平的說法來。何時開始勸進?”
隱蕃想了想:“應從九月一日開始。”
“那好。”顧雍看向胡綜:“偉則先將兩個方略交予至尊察驗,而後請至尊下令詔諸葛、步、全三將移兵武昌!”
“遵命!”胡綜起身應道。
“至於呂校尉處,”顧雍看向呂壹:“當此非常之時,武昌內外務要緊張些。若生了半點事端,你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用!”
“遵命!”呂壹拱手應下,可心中卻對顧雍出言恫嚇生出了一些不滿之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