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稍待。”
看著司馬懿領命後緩緩站起,曹睿又將他叫住了:“朕還有幾個分派,且待劉中書一同擬旨。”
“是。”司馬懿拱手應道。
曹睿以手扶額,環視堂中眾臣一圈,聲音低沉的說道:“都平身吧,朕有事要與你們說。”
一眾臣子紛紛起身,束手在堂中肅立,並不敢有多餘言語。
曹睿道:“朕有些想法本來還要再考慮一番的,現在就直接與諸卿做個說明。”
“夏侯康仁!”曹睿輕抬右手朝前一指,夏侯獻當即邁了半步,拱手以作回應。
“臣在!”
曹睿輕聲說道:“詔安北將軍夏侯獻為虎牙將軍,隨大軍回返河南。”
“遵旨!”夏侯獻雖然不明內裡原由,但聽陛下說回返河南的意思,要麼是重回中軍統兵,要麼是去河南各州的州郡中統兵,算不得什麼壞事。
自己在幽州待了兩年,是到該酬功的時候了。
站在堂中微微低頭看向地麵的司馬懿,此時也如夏侯獻一般詫異。卞太皇太後崩殂,怎麼從夏侯獻開始論了?
“平身吧。”曹睿沒有多說,揮了揮手,夏侯獻就知趣的起身站到了滿寵的身後。
“滿將軍,元則。”
“臣在!”前將軍滿寵與中護軍桓範二人齊齊行禮。
曹睿道:“詔步兵校尉段昭為護鮮卑將軍,屯兵於右北平郡盧龍塞。詔開陽侯卞蘭為步兵校尉,喪禮完畢後至鄴城受命。”
“遵旨。”兩人齊齊應下。
“中書!追諡大行太皇太後先祖父為開陽恭侯、先父為開陽敬侯。”
劉放拱手應下:“臣遵旨。”
夏侯獻就在堂內,他的職務變動曹睿可以直接宣布。而段昭、卞蘭均不在此處,就由負責樞密院事的閣臣滿寵、暫領五校尉營之事的中護軍桓範領旨。
追諡卞太皇太後父祖,這算不得什麼大事。而陛下詔卞蘭為官之語既出,堂中雖然沒有臣子逆著氣氛多言,可不少人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卞蘭卞子初,乃是卞太皇太後的內侄,標準的外戚。
年初在鄴城的時候,陛下就任命了文昭甄後親侄甄像為越騎校尉,隨大軍一同北上。
前幾日又任命雍丘王曹植為大鴻臚,今日又任命卞蘭為步兵校尉,又是外戚又是宗室,莫非大魏風向變了?
曹睿將眾人的表情都看在了眼裡,輕聲道:“諸卿是不是以為朕在大用外戚了?”
滿寵當即答道:“依前漢與黃初年間舊製,五校官製本就多為帝室親故所領。卞子初任步兵校尉,正合舊製。”
“滿將軍說的是,步兵校尉之職並無大礙。”司馬懿在一旁湊過來說道。
“道理雖如此,可你們都是大魏重臣,朕還是要與你們做個說明的。”曹睿微微搖頭:“就如同朕為近支宗室解封一般,先任命諸王為洛中實職、又任命雍丘王為大鴻臚。外戚本就為朕親族,自應一同解封。”
“此前戰事之中,甄像率一千騎軍,不是將軍務做的不錯嗎?朕有分寸,不會令外戚驟得高位,再複漢時舊製。”
“給外戚一個機會,若他們做事做得好,則與尋常大臣一同論功論德升遷。若他們不堪大用,則以閒職養著就是了,大魏還是付得起這些祿米的。”
堂中臣子紛紛行禮:“陛下聖明!”
曹睿心中自嘲的笑了一下。
權力分配這種事情,隻能如同用曹植、用甄像卞蘭一般,不斷的向前嘗試,以求找到一個合適的平衡點。
後世近兩千年都沒弄明白的事情,曹睿又如何能給出個儘善儘美的答案?
外戚是在漢時亂了體統。漢時如何進一般庸碌之人都能任大將軍輔政,這在如今的大魏是不可能出現的。不涉及最高權力,且外戚的官職由皇帝直接指派,這就是依附皇帝本人、天生的帝黨了。
這些宗室、外戚先安排在些不關鍵的職位上進行曆練。不求他們有功,但求無過罷了。若真能脫穎而出,那當用則用!
不試一試,怎能知其才能?何況甄像、卞蘭二人之才,曹睿本就知曉,才能高於中人,這就已經足夠了。
司馬懿見堂中議論稍停,本著操持過武帝喪禮的專業經驗,拱手試探著進言道:
“稟陛下,臣返洛陽前還有兩事當決。”
“對,司空提醒朕了,當是諡號、陵寢兩事。”曹睿看向堂中臣子們:“太皇太後當諡何號?盧卿,蔡邕諡法中可有說明?”
盧毓行禮應道:“啟稟陛下,據蔡邕諡法,慈惠愛親曰孝、聖善周聞曰宣、溫柔聖善曰懿、慈仁和民曰順。當從此四個諡號中來選。”
曹睿心頭默默盤算了一下。
曹操為武帝,則卞太皇太後諡號頭一字也應為武。
武孝、武宣、武懿、武順,這四個諡號中隻有武宣和武懿還算好聽些,可曹睿又不想用這個‘懿’字。
“朕以為‘武宣’二字極善,諸卿可有異議?”曹睿開口問道。
堂中臣子們紛紛表示‘武宣’二字極佳。
這種事情又豈會有人挑刺?恐怕是嫌自己活得命長了。盧毓乃是博學之士,給出的四字都是得體的,皇帝要選、就隨他選去吧。
曹睿淡定說道:“至於陵寢之事,司空就護送靈柩歸葬高陵吧。”
說罷,曹睿當著一眾臣子的麵,起身走到司馬懿麵前:“此行路遠,就辛苦司空為朕使者了。”
司馬懿微微低頭:“何敢言辛苦二字?為天子效力是臣之本分。”
曹睿歎道:“建安二十五年武帝薨逝,就是司空在洛陽一力主持,想來有司空在洛陽,喪禮斷不會有差錯的。”
“此行順遂。”
“謝陛下。”司馬懿躬身一禮,另一邊的中書令劉放已經擬好了旨意。旨意一共三封,第一封是諡號、歸葬高陵及追封事,第二封是敕司空司馬懿為天子使者主持喪禮事,第三封是卞蘭為步兵校尉事。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在洛陽崩後,由司馬懿、賈逵、夏侯尚等人護送靈柩歸葬鄴城高陵。此番武宣卞後歸葬高陵,司馬懿、卞蘭二人也會同至鄴城。
說不得能在鄴城碰見。
皇帝詔令,又是國喪急事,司馬懿根本不敢半點怠慢。從中書令劉放處接了詔書之後,又被皇帝親自執手送出了遼東太守府,簡單整理了一下後,不到半個時辰就帶著一百騎兵、一人三馬向西馳去。
四千裡遠,不顧馬力、日行一百五十裡還是可以做到的,二十餘日可至。
隻怕到了洛陽後,人也是要瘦上一大圈。
司馬懿帶著騎兵出了襄平城的西門後,轉身看了一眼還留了些戰時痕跡的襄平城門,自嘲的笑了一下。
怎麼自己還成了葬禮專家了呢!
曹睿剛將司馬懿送出了太守府的正門,回返堂中之時,劉放又送來一封衛臻送來的密報。
當著臣子們好奇的眼神,曹睿略微打開瀏覽了一遍,就複又將其合上。
“存檔!”曹睿將密報放在了劉放手中。
“遵旨。”劉放應下。
皇帝不欲多說,臣子們也無人追問。至於這個密報之中,不過是太和三年畢業的天子門生、優秀士子、有誌報國的隱蕃隱叔平,已經到了吳國的消息罷了。
……
七月十五日。
豫州,許昌城東南五十裡處,賈侯渠旁。
七月中旬的許昌依舊暑熱難耐,全長近二百裡的賈侯渠旁,大大小小的工地約有將近四十個。
大魏興盛,離不開屯田製度。許昌作為曹操最早推行屯田製的地方,無論是屯田民的數量,還是屯田田土的廣闊,都在大魏居於首位。
屯田百姓除了要按比例繳納收成之外,依照州中指令服徭役,也是一項分內之事。以前服徭役對屯田民來說是個多餘的負擔,可從太和二年起,服徭役不僅飯食管夠,每個勞力每日還有幾文錢拿。
力氣這種東西,用光了睡一覺,第二天還會長出來。更彆說還有錢領,何樂而不為呢?這是朝廷的大善政!
百姓樂意參與徭役,可負責指揮的官員們就不一定樂意了。
去年年底,太和三年畢業的百名太學郎,都悉數被皇帝指派到了許昌左近,做最基層的屯田官。
司馬昭,以及和他沾親帶故的山濤山巨源,二人也親帶鬥笠,指揮著百姓們疏浚河道。
午時太陽正烈之時,百姓們都依令在樹下散開乘涼。
司馬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對著身旁的山濤抱怨道:“巨源兄,你說我等都在此勞作三十多日了,怎麼疏浚河渠就沒個完呢?百姓能輪休,你我卻沒得輪休!”
“董府君都看過一遍,說沒有問題可以收工了。結果州裡又來了一個什麼趙從事,說河渠疏浚後的泥土,還要在渠兩邊壘成矮壩!這不是閒得慌嗎!”
“子上消消氣吧。”年長司馬昭六歲的山濤遞過一個陶碗,裡麵是冒著涼的井水:“暑熱難耐,先飲一些吧。這賈侯渠長兩百裡,董府君也隻能管轄潁川郡裡的一小半,還是要州裡說了作數的。”
“或許黃使君的要求高些,我等在此依令而行就是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