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艾坐在椅上想了片刻,拱手謝道:“陳公高見,是在下疏漏了。”
陳矯與鄧艾交談的熱情似乎也淡了一些,隻不過麵上的和善依舊沒變:“士載方才提到的第二件事呢?”
鄧艾的麵色也嚴肅了幾分:“第二件事就是籌糧,大將軍委派在下巡視諸郡,也是為了糧草之事。”
陳矯也歎了口氣:“關中、河東今年旱了這麼久,具體預估減產多少,大將軍府可曾有個數目?”
此事正是鄧艾牽頭做的,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回稟陳公,我來祁山城之前,已經在關中河東跑了一個多月了。今年關中、河東兩地應會減產七成。關西各處可以征調糧食的區域,包括隴右、漢中在內,共計減產接近五成。”
陳矯聽到五成這個數字後,沉默了片刻後方才說道:“下半年恐怕難過了。從黃初五年到太和三年,這幾年關中、河東幾乎都是風調雨順,從未有過大的災禍。”
“今年突然減產,又多了這麼多張需要吃飯的嘴。唉,國事艱難啊。”
鄧艾點頭道:“自二年起,屯田羌人數量增加的太多,這也是難免的事情。”
“按照大將軍府的說法,從八月起,武都張征西所部的糧草,就要從秦州州裡調撥了。雍州州裡隻通過陳倉道漕運供給漢中、武興兩處。”
說著說著,鄧艾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起身緩步上前,雙手遞給了陳矯:“陳公,這是大將軍親自簽發的手令,還望陳公看上一看。”
陳矯兩隻手指將手令捏了過來,隻看了一眼封麵,還沒打開就放在了桌案上:“此事我知曉了,請大將軍勿憂。”
鄧艾剛要道謝,可陳矯卻緊接著說道:
“雖說此事我應下了,不過士載知不知道,秦州州中也一樣艱難?原本供應祁山和遝中軍糧,現在又多了武都一處,還要裁撤屯田官員。”
“若因籌糧生了亂子,誰能負的了這個後果?”
鄧艾咬了咬嘴唇,拱手說道:“大將軍知曉秦州州中艱難,隻不過雍州和關中更艱難些。”
“若出了差錯,大將軍總攬關西軍糧事務、在下又為陛下欽命的關西督糧禦史,自有大將軍和在下擔之!”
征糧這種事情,在大魏幾十年的曆史中並不罕見。
曹操初至許昌之時,就是從被擊破的豫州黃巾處‘協商’來許多糧草。更有甚者,還有一名曾經做過州牧的程昱程仲德,因為‘籌糧’手段而未能做到三公。
大魏官員,豈能不會征糧?
陳矯雖說等的就是鄧艾這句話,可此時卻詫異的站了起來,扶住了鄧艾的手臂,板著臉佯怒道:
“我不過是擔心秦州人心,士載又何必如此說法?大將軍之令我自當遵行,豈會因懼怕生亂而失了法度?”
鄧艾一愣,抬頭對上陳矯真摯的眼神後,連忙致歉道:“是在下失言了,還望陳公莫怪。”
陳矯點頭:“無論是你我還是大將軍,都是為了大魏公事,以後莫要再這樣見外了。”
“士載這次在祁山城能停留幾日?”
鄧艾想了想:“在下明日就走,還要再從祁山城往西至遝中,前往陸護羌處巡查。”
陳矯回應道:“既然如此,那士載返程之時再來一趟祁山城。我這裡有些東西,你順路給大將軍帶回去。”
鄧艾略顯詫異:“陳公要帶何物?若不甚重,在下可以明日就帶走。”
陳矯笑了笑:“還是有些份量的,等士載回程之時再說。”
“士載今晚無事吧?來府上一同飲宴,我將方才提到的五名太學郎也一並邀來。都是名門之後,士載應與他們多熟悉些。”
“那就勞煩陳公了。”鄧艾今日隻覺陳矯十分和善可親,拱手謝道:“容在下先告辭回館驛休憩片刻,今日晚些再來叨擾。”
“無妨,無妨。”陳矯起身笑道:“士載慢行。”
……
陳矯這名秦州刺史做東,鄧艾這個大將軍參軍為賓,又有五名太學郎作陪,晚宴之上眾人高談闊論,倒是有了幾分洛陽的感覺。
翌日清早鄧艾出發繼續向西,此時已是七月十一日了。
襄平城,太守府內。
曹睿倚在堂內正中的椅子上,從容聽著臣子們彙報公孫氏的罪狀。
沒錯,就是罪狀。
按照皇帝本人來說,雖然公孫淵割據作亂、理應族誅。可他父親公孫康、祖父公孫度這些年來做過的惡事,也是要被深挖出來、用力盤點一番的,以留作史書上的證據。
聽著盧毓語氣平順的彙報,曹睿中間打斷了一下:“公孫度被董卓任命為遼東太守,又殘害了許多不願為其效力的士人。”
“待王雄來了之後,讓他再細細調查出當年這些士人後代的去向,再以朝廷的名義給些財帛安撫一下。你們都說大魏是聖朝,聖朝也該有些聖朝的樣子。此前那個故河內太守李敏的後代,朕不是也撫恤了嗎?其中道理都是一樣的。”
司馬懿拱手道:“陛下仁心堪比堯舜。”
曹睿輕笑道:“朕與堯舜之間隔著不知幾萬裡呢,不過是要安定人心罷了。”
盧毓此時說道:“陛下,杜恕近幾日遣人大索公孫氏僭造之宮室,將其中違製之物儘數清點出來了。清單有些長,陛下是否要親自一觀?”
曹睿輕搖了幾下手指:“朕就不看了,免得煩心,讓杜恕儘數毀了吧。”
堂內眾人交談論政之時,中書令劉放從外快步走進來,臉上毫無表情,腳步也是急匆匆的。
“哪裡又有消息了?”曹睿不經意的問道。
劉放深吸了一口氣,躬身深施一禮,雙手將一封書信呈遞上前:“有國喪,萬望陛下節哀!太皇太後駕崩於六月十一日。陛下保重龍體!”
曹睿看著劉放遞來的書信,一時竟有些愣神,遲遲都沒伸手去接。
堂內瞬時鴉雀無聲,劉放話音剛落,臣子們紛紛跪拜行禮,口稱節哀。
曹睿此刻的心情格外複雜,感傷甚至大於悲痛,一種說不清道不明、似涼似麻的感受湧入全身。
一個時代過去了。
再也無法追回的過去了。
大魏三代君王,先帝曹丕逝去不久,文章、筆墨、舊臣、逸聞仍有留存。
等到卞太皇太後一並去了,曹操那個時代留下的殘痕也越來越少,就連建安老臣也是一年一茬的去世。
讓人如何能不傷感?
劉放用手呈著書信,見皇帝愣了半晌都沒有接下,隻好舉著雙手跪了下來,姿勢頗為古怪。
曹睿眨了幾下眼睛,回過神來複又長歎一聲:“太皇太後駕崩,朕心中實在傷感。此乃國喪大禮,襄平行在致哀十日,以作祭祀。”
“司空!”
司馬懿抬起頭來:“臣在!”
曹睿語氣低沉的說道:“卿為三公,為朕使者速返洛陽主持喪禮。務必要將喪禮辦的隆重,一如建安二十五年,卿在洛陽為武帝主持喪禮一般。”
“知曉了麼?”
司馬懿叩首後答道:“臣遵旨,陛下想讓臣何時出發?”
曹睿吸了口氣:“現在就走吧,司空儘快回去,勿要耽擱。遼東諸事眾多,朕等到王昶和王雄二人來到襄平後,再帶大軍回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