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與眾臣一同騎馬入城,劉曄的位次緊隨在了司馬懿與滿寵的後麵,尚在其他幾名侍中之前。
對於劉曄此人,曹睿曆來的評價已經很透澈了,今日之舉不過進一步加深了對他的認知。
劉曄智謀過人,朝堂策略與臨陣謀劃總有驚鴻一瞥般的見解,是個治國獻策的大才。
但從性格上來說,劉曄的缺陷也很明顯:諂媚、邀寵。而這兩個缺點又能總結成一個,那就是意圖君王重視與專用於己,並且為此屢屢揣摩聖意。
在這種世家大族盤根錯節的時代,劉曄這種不唯名、不唯親、隻唯上的聰明人,正應該大用特用。
身為皇帝,忠誠樸實的老實臣子要用,拚命追求‘進步’的聰明臣子更要用。水清水濁不可偏廢,總有他們各自適合的用處。
天下事不是皇帝一人做得完的,權力當然要分給彆人。給劉曄這種寵臣能臣,總比先帝時的鮑勳、棧潛進言犯上之人要可愛多了。
入了昌平城後,曹睿一刻未停,直接召眾臣一同議事。
滿寵、司馬懿兩名閣臣,徐庶、裴潛、盧毓三名侍中,度遼將軍兼幽州刺史劉曄、護烏桓將軍田豫、安北將軍夏侯獻,共計八人在此。
剩下一名侍中辛毗,早已被曹睿下令留在了漁陽郡東南的要害之地泉州,統籌負責內河漕運與海船運糧和物資之事。
早在征蜀之時就在長安負責糧草後勤的辛毗,也任勞任怨的接下了自己這一新職,並且絲毫沒有怨言。
辛毗忠謹儘心而又行事果決,最適合在後方為大軍統籌。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這種關鍵的工作職能可不是隨便一個刺史就能替代的,曹睿當下還舍不得將辛毗外放。
曹睿掃視一圈堂中眾人,沉聲說道:“朕年初從洛陽啟程,經許昌、鄴城、雁門、代郡而至燕郡,諸多分派諸多謀劃,皆是為了遼東一事。”
“西閣,為諸卿陳說一番軍略。”
滿寵聞言起身,朝著曹睿拱手一禮,而後轉向眾人朗聲說道:“諸位,遼東一地自公孫度之時,曆經公孫康、公孫恭二人,如今被公孫淵篡領。”
“其地偏遠而民狹,公孫淵有妄圖割據之誌卻無治理統轄之略。以樞密院總論,公孫淵不過是一個小一號的隗囂罷了。”
曹睿微微點頭:“隗囂之事諸卿都很熟悉了。此前漢光武之世,隗囂據隴右而妄圖割據稱尊,終被漢光武率諸將所平。”
滿寵接著皇帝的話頭說道:“隗囂歸順光武反複又叛,憑借位置偏遠屢次阻斷光武大軍。”
“以漢光武征隗囂之功過來論,應當以迅雷之威催破敵軍,割其首級獻於太廟,一次而竟全功,切不可反複征戰,被敵軍以偏遠之地消耗軍資。”
曹睿道:“西閣之言,朕深以為然。遼東郡距離洛陽四千裡,朕年後從洛陽出發,行近百日方到燕郡。”
“這麼遠的路,朕來走一次也就夠了。”說著說著,曹睿笑道:“諸卿沒人想讓朕再走一次遠路吧?”
眾人儘皆發聲大笑。
司馬懿拱手道:“陛下聖明,遼東公孫淵並無軍略武略,篡居主位人神共憤,不識大略體統。”
“他的死期到了。”
曹睿也笑著應道:“我們君臣在昌平城裡說著公孫淵如何如何,說不得他在襄平城裡,還與遼東臣民說朕如何妄心呢。”
“戰略上要樂觀,具體行軍作戰的戰術,卻是萬萬大意不得的。”
滿寵拱手應道:“陛下所言極是。臣請以軍力、道路、後勤三個方麵來論。”
曹睿道:“滿將軍且說。”
滿寵朝門外招了招手,和逌與夏侯惠兩人抬著一個隨軍帶著的架子,上麵掛著的一張長長的白色絹帛,其上勾勒出了從薊縣到遼東的廣大地域。
這種懸掛輿圖講解作戰方略的模式,自從上次征蜀之時就開始普遍采用了,更是在樞密院中成了議論軍略時的標準流程。和逌、夏侯惠二人將架子安放好了之後,立在堂中牆角中並不動彈。滿寵見皇帝沒有趕他們二人出去的意思,向前兩步走到輿圖前解說道:
“以道路而論,攻遼東的道路共有兩條。”
“其一為盧龍道。”
“昔日武帝遠征烏桓之時,走的就是盧龍道。由本地士人田疇作為向導,出盧龍塞向北、經平岡而至柳城。”
“其二為傍海道。”
“傍海道臨近海濱,河流沼澤縱橫交錯,往往因水大而難行。武帝征烏桓之時,就因七月大雨而未能成行,轉而去走盧龍道。”
曹睿點頭:“盧龍道與傍海道各有優劣,諸卿大都是國家老臣了,這些舊事也應清楚。”
“盧龍道從陸地而行,道路蜿蜒而又苦寒。武帝當年雖然走盧龍道大破烏桓,可因寒冷少糧減員頗多,甚至常常思之而後怕。”
“傍海道臨近海邊,路途更近、卻易因水害而遇危險。”
曹睿輕咳一聲:“滿將軍先說吧,樞密院想走哪一條路?”
滿寵拱手一禮:“臣與司空、樞密院共論,應走傍海道!”
曹睿抬眼看向滿寵:“為何?”
滿寵道:“臣等以為王師遠攻公孫淵,兵力、戰力皆強於敵,最需考慮的乃是糧草後勤。”
“陛下從代郡來燕郡,隨行大軍共計步騎三萬九千。此前樞密院依照陛下詔令,發冀州各郡征兵彙集薊縣。方才夏侯將軍已經與臣表明,薊縣可用軍力有外軍三千、州郡兵一萬四千人,共計一萬七千步卒。”
“大軍共計五萬六千,若從盧龍道走,翻山越嶺水草難尋,屆時糧草無以為繼!如若走傍海道,糧草後勤可以有漕運、海運船隻為繼,並不擔憂後勤問題。”
曹睿淡定問道:“所以你們都是從後勤來說的了?公孫淵兵力如何?”
滿寵道:“此等消息臣是從劉將軍處得知。還請劉將軍為陛下分說。”
劉曄這是第一次被人稱作劉將軍,起身朝著皇帝躬身一禮,又微微向滿寵拱手致意:
“稟陛下,臣此前與中領軍毌丘仲恭通往遼東,曾經幾乎策動公孫恭歸順,後因公孫淵囚叔反叛而作罷。”
“公孫恭此人素來對大魏恭順。以公孫恭之言,遼東公孫氏有兵三萬,其中騎兵五千、步卒兩萬五千。若臨戰事,臣預計還能再臨時增兵二到三萬。”
曹睿問道:“都是公孫恭說的?”
劉曄答道:“公孫恭隻與臣說了彼時軍力,而可增兵二到三萬的說法,是臣因其百姓民力衡量得來。”
曹睿微微頷首:“三萬步騎,倒也是可以同朕比劃一下了。”
“諸卿都同意走傍海道嗎?”
劉曄還未坐下,當即脫口而出:“陛下,臣以為也當選一部從盧龍道行進!”
皇帝與帳中群臣倒還沒覺得如何,一旁的滿寵卻微微眯起了眼睛。
方才軍議開始之前,滿寵就曾與劉曄通過氣。劉曄為幽州刺史、又是新任的度遼將軍,滿寵在將樞密院的安排分說一番後,劉曄當時儘皆表示讚同,並未提出任何其他意見。
可當下,在陛下麵前的軍議中,劉曄卻突然表示可以考慮盧龍道了。是他新想出來的,還是早就預謀、而沒有與自己分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