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帝這麼大的事情,胡綜不敢絲毫猶豫和怠慢。
兩人先回了武昌城外的館舍,而後兩匹快馬飛速向城內馳去。到了吳王宮外,二人一前一後,急匆匆的行至了孫權之處。
胡綜先自行入內,和孫權說了幾句話後,得到允許、方才將蔣琬帶入殿中。
“公琰彆來無恙?”
孫權端坐在殿內正中,聲音渾厚而又磁性的向蔣琬問候。
蔣琬躬身行了一禮:“漢使蔣琬拜見大王!”
孫權道:“公琰是年節過後才出行的吧?孤給成都、白水送去的兩份年禮,漢帝和諸葛丞相都收到了嗎?”
蔣琬拱手:“勞煩大王掛念,禮物均已收訖。在下從偉則兄處聞得大王有恙,如今見到大王身體康健,實乃可喜之事。”
孫權並沒有絲毫尷尬,開口說道:“聽聞使者到來,孤的些許小恙也就不值一提了。”
“公琰在孤麵前就不要說些虛言了。直說吧,諸葛丞相是如何打算的?”
蔣琬拱手道:“稟大王,陛下願下詔分漢、吳為兩國,互不統屬,以助盟友成就帝業!”
孫權雖然早從胡綜口中聽聞此話,但從蔣琬之處親耳聽到,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孫權出於本能想要壓價,嗤笑著反駁道:“孫氏建立基業已經三世,孤已為吳王,若想要稱帝,不過舉手之事罷了。”
“況且大吳眾臣已經數次勸孤晉位,都被孤拒絕了。哪裡還用你們來為孤提議呢?”
蔣琬搖了搖頭:“若大王如此說法,在下無話可說。”
“請大王允許在下在此,再拜一拜大王。”
孫權略帶不解:“公琰這是何意?”
蔣琬肅容應道:“魏賊占據北方,人神共憤,我朝中君臣已經不直久矣。”
“陛下與丞相本以為吳王乃是東南應運的超世英傑,有囊括宇內的雄心盛誌。不欲坐而枯守、頓兵相持,以使北賊得計。”
“如今在下見吳王已無大誌,當返回成都麵呈陛下,請兵封閉永安道路,絕漢吳之盟。”
“蜀中自有天險,當靜待天時以觀中國之變。請大王與吳國獨自努力吧!”
說罷,蔣琬躬身一拜,略略退後三步,轉身向外大步走去。
孫權皺眉,又不好親自出言挽留,隻好目視胡綜的方向。偏偏胡綜也因蔣琬之言震動,望著蔣琬離去的背影,一時亂了分寸,根本沒看到孫權的目光。
孫權輕咳了一聲:“偉則!”
胡綜終於看了過來,孫權皺著眉頭朝著殿外招手,示意胡綜趕緊將蔣琬拉回來。
胡綜會意,小跑幾步上前,拽住了蔣琬的衣袖:“公琰兄何必如此激烈?如何便要走了?”
蔣琬站定後甩了甩袍袖:“偉則兄隻讓我坦誠,可偉則兄卻不對我坦誠!”
“若偉則兄真毫無所求,那真是我蔣琬看錯了閣下!”
麵對蔣琬明顯的指桑罵槐,胡綜微微拱手表示歉意,而後轉頭朝著孫權看了一眼。
孫權哈哈大笑:“公琰屬實有些激烈了!”
“孤方才出言試你,隻是不知你們是否心誠,並無反對之意。”
“還請公琰留步。”
蔣琬歎了一聲,轉身向後,又走回了原來的位置。
孫權開口說道:“孤也就不和公琰說些虛言了。”
“吳與漢、魏的國情均有不同。自曹子桓、劉玄德二人紛紛稱帝後,孤遲延了這麼多年,就是由於這些禮法之事。”
“成都朝中和白水相府到底是如何想的?還望公琰分說清楚。”
蔣琬道:“去年秋日丞相與陛下商定,有三件事情可應吳王。”
“其一,陛下可以下詔分漢、吳為兩國,以助吳王成就帝業。”
“其二,廢東主、西主之語,以漢帝、吳帝並行於世。”
“其三,漢吳守望襄助,北向而破魏賊,而後均分天下。”
孫權站起,麵容嚴肅的回應道:“漢帝之言,孤不可不聽!”
“可這均分天下,又將如何均分?”
蔣琬拱手答道:“豫、青、徐、幽屬吳,兗、冀、並、涼屬漢。司隸之地一分為二,以函穀關為界。”
“大王意下如何?”
孫權認真聽了幾瞬,接著笑道:“好,這般分配孤沒意見。不過若是魏賊已滅,天下難道依舊二主分治嗎?”
蔣琬拱手應答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若是吞魏之後大王還未識得天命,漢、吳之間則必有一戰。”
“哈哈哈哈。”孫權笑道:“公琰對孤還真是以誠相對。”
“漢使之言,孤已經儘數聽到了,也儘數應下。”
“不過此事非一時之功,今年九月,請漢使再來武昌!”
蔣琬深吸了一口氣:“不知漢使再來武昌為何?”
孫權霸氣以對:“自是為漢使方才所說之事!”
蔣琬拱手:“大王之語,在下已經全數記下了。”
“可在下此前所說攻魏之事,不知吳王可願應下?”
孫權點頭道:“攻魏孤可以應,隻不過孤不願攻合肥,而是要攻襄陽!若公琰無法決定,自有時間回成都請示!”
蔣琬拱手:“在下回成都後自會稟報。”
孫權稱帝之事,對東吳和蜀漢來說,都非一件小事。當下乃是二月,孫權給自己留出半年多的時間,也是要留下充足的準備時間。
蔣琬出使武昌,帶著這樣的條件而來,他心中沉甸甸的壓力絕不是麵上看著的這般輕鬆。
蜀漢與東吳之間,兩者雖然都被魏國擊敗了一次,但蜀漢傷筋動骨的程度,遠比吳國要大的多。
且不說折損的軍力。
蜀漢本就是益州一州之地,在前年又失了北方的漢中屏障,隻勉強保留了大半個州的地盤。昔日劉璋在蜀地之時,也不過如此。
若非還有個漢帝的名頭在,真不知該有何名義繼續延續下去。
東吳雖然損兵折將,可魏吳兩國本就是在江北之地作戰。濡須無損,大江無損,江陵無損,吳國的根基和戰略要地都還在手上。
蜀漢需要東吳的程度,其實是比東吳需要蜀漢更大的。
既然身上最寶貝的就是這個漢帝名頭,若還抱著守舊古板的觀念不肯絲毫妥協,那就真要將它帶到墳墓裡去了。
以諸葛亮之智,自然看出了這一點。
能成大事、做出偉業之人,是不會被這等事情框住手腳的。
在諸葛亮和蜀漢群臣看來,你孫權稱帝後若能進攻曹魏,那便是一等一的重要之事。
至於現在承認孫權,滅了魏國後可未必承認!下一個就是孫權了!
孫權不是傻子,當然也清楚這一點。
雙方的所有決策,不過是出於魏國勢大這一現實狀況作出的理性判斷。
既然孫權約定九月,蔣琬已經拿定主意,九月再來武昌。
至於打襄陽還是打合肥,對諸葛丞相來說能有多少區彆呢?不足掛齒。
……
曹睿來到少年時居住的鄴城,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接見了城中居住的曹氏宗親,還從中選拔了一些人入洛陽為郎官,來日可以擇優授官實職。
比如接見了建安年間的曹魏老臣後嗣,其中就包括了王修的長子王寧、幼子王忠、王儀二人,還有毛玠、涼茂等一眾舊臣之子。
才能超出中人的,都被恩蔭了官職。
再比如以身體不宜過度悲傷之由,遣司空司馬懿為使者,往鄴城西的文昭皇後陵寢祭祀參拜。還下令鄴城的甄氏族人儘數遷往洛陽居住。
總而言之,大魏皇帝第一次駕臨鄴城,除了接見還是接見,每日都要見個五、六波人。
皇帝的工作就是這般枯燥乏味。
二月七日下午,曹睿在銅雀台接見了鄴城左近的關鍵職位之人,其中就有利漕渠都尉管程、其子管輅也被同時宣了過來。
工部尚書傅巽來到館陶之後,沿著河渠視察之時,管程問及了許多調運物資的請示。
傅巽心中驚訝。按理說這種機密之事,並不是管程一個千石官員可以知曉的。
細細追問之下,管程才將其子管輅占卜之事,與頂頭上司細細說了出來。
傅巽本就是博學之人,對讖緯、周易也多有了解。聽聞管程言語,將管輅召來細細詢問義理,方知此人是個奇才,因而在發往鄴城的報告中,詳細言及了管程和管恪二人。
曹睿雖然曆來不信這些,但他對神異、占卜這種事情的興趣還是很大的。做皇帝這般無聊,見一見鄉野間的奇人異士也是一種難得的調劑。
銅雀台上的飛光殿內,這些千石官員們麵對皇帝的詢問,一一謹慎作答,連眼神都不敢東張西望。
身為千石官員能被皇帝召見廷對,此事說出去可以吹噓至少二十年。至於皇帝是問了一句還是問了兩句,反倒無關緊要了。
一一問對,利漕渠都尉管程排在了最後。問過管程之後,曹睿看向拜在地上的管恪,輕聲說道:“你叫管輅對吧?抬起頭來,讓朕看看你的像貌。”
管輅聞言抬起頭來兩瞬,而後又低下頭去,並不敢與皇帝對視。
曹睿看向司馬懿,笑著說道:“此人善於占卜,朕甚奇之。”
“司空,你說此人是許負還是東方朔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