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潛知趣的守在值房中,直到注視著虎衛關上房門、腳步聲逐漸走遠,才緩緩回到坐位坐下。
曹睿看著數名內侍捧著托盤、上麵放著熱食,正站在門廊外、一動不動的站著,因而好奇問道:
“怎麼不發下去?”
畢進小聲說:“虎衛們沒有親耳聽到陛下旨意。夜半正是值守緊要之時,老奴的話他們不聽。”
曹睿瞧了一眼畢進臉上的諂媚,而後朝著身後的虎衛司馬郭封微微頷首,隨即走回了書房之中。
直到為皇帝輕掩上門後,郭封這才點頭示意值守的虎衛們輪流食用這些熱食。
……
翌日上午,西閣東閣、四名侍中齊至書房之中。
八人按次序坐定,曹睿手指裴潛,看向眾人說道:
“裴侍中昨日與朕曆數了公孫淵的種種惡行、又提出詔公孫淵入朝之議。”
“裴卿,你來與諸卿說一說。”
“遵旨。”裴潛先是站起、朝著皇帝施了一禮,方才走到正中,麵朝眾人。
其餘人等倒無什麼異議,反倒董昭、滿寵二人同時生了警惕。
裴潛一介侍中,如何乾涉起了國家軍事了?與軍事相關的大政要略,素來都是西閣提議的。
裴潛越權了!
而裴潛此刻站在書房正中,麵容平靜、欲要開口,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緊張之色。
越權?
裴潛當然知道軍事是西閣專屬。
可裴潛隨侍君前已經一年多,昔日黃權、楊阜未到一年就外放刺史了,裴潛本就是由刺史調任,自然圖謀更高之位。
做官哪有不越權的?不越權怎麼進步?
裴潛當著其餘七人和皇帝的麵,不疾不徐的陳述了要詔公孫淵入朝的三條理由。
其一,公孫淵無名份大義,遼東無主,正是內外相疑之時。若非疑憂至極,公孫淵也不會將東吳使者斬殺送來。
其二,公孫淵與孫權連結,其罪當懲。且公孫氏作惡已久,公孫度殘害名士、僭越禮製,公孫康越海襲擊青州,其罪已累計三世了。
其三,國家可以忍耐吳蜀,卻萬沒有忍耐區區公孫淵的道理。
裴潛一番長篇大論後,董昭輕咳了一聲,抬頭看向裴潛:
“裴侍中方才說得都很對。若公孫淵當真不來呢?你是要打、還是要困、還是置之不理呢?”
董昭沒有說什麼反對的言論。
在場眾人都是人老成精的,皇帝能讓裴潛在此發言,就已經證明了皇帝的態度了。
讓裴潛說這麼一通,還是統一意見的考慮更多一些。
裴潛朝著董昭拱手道:“回董公,若公孫淵不來,大魏當發兵討之!”
董昭輕不可察的笑了一聲,點頭並未說話。
滿寵也問道:“裴侍中記得涼伯方嗎?”
裴潛看向滿寵:“如何不記得?滿將軍是說昔日涼伯方至遼東,公孫康欲發三萬步、一萬騎攻鄴城嗎?”
滿寵點頭。
涼茂乃是建安時的老臣,與先帝曹丕關係極密。
曹丕初任五官中郎將、開府之時,涼茂就任曹丕的長史。曹丕做魏國太子時,涼茂就是太子太傅。
若涼茂能多活十年,此人現在的位子應不亞於司馬懿。
裴潛道:“彼時天下紛亂,各地諸侯掠民眾而征兵。遼東之地莫說三萬步、一萬騎,就是五萬、六萬也是能征出來的。”
“可如今中國安定已久,兵戈甲胄、將士訓練都非早年可比。此時兵貴精、而不貴多。”
滿寵淡定道:“遼東平郭亦有鐵官,彼處亦不缺武器甲胄。”
裴潛應道:“彼處雖有甲兵,卻如何能比大魏兵戈之利?”
“去歲朝廷詔令中軍換裝。一年多來,護項、披膊、甲裙列裝已近完畢,兩萬步卒人人有全身甲。除武衛軍裝備未變,驍衛軍皆配長槍勁弩,戰力已非昔日之比。”
“羽林左軍、右軍,又已配備馬鐙、蹄鐵。而且具裝重騎也已經近千,若到明年春末,具裝重騎應能入列兩千。”
“遼東偏僻之地,可知大魏軍容如此威武?”
滿寵點頭:“如此威武之軍,自可一戰。”
其實,滿寵這般向裴潛提問,就是等著裴潛這般回應。
所謂軍隊戰力,自然和士氣、軍略、指揮這些看不見、摸不到的因素相關。
可眼下又不是郭嘉鼓舞曹操士氣、論什麼十勝十敗的時候。當著皇帝麵前說這些虛的,是要貽笑大方的。
若直白的講出軍力差異,裴潛也隻能從武器裝備、士卒精銳來論。
而去年至今,主持中軍改製、鎧甲軍械換裝的大魏重臣,正是前將軍滿寵本人。
而裴潛方才提到的,正是滿寵之功。當下之時四方兵戈不斷,雖然百業凋敝、但軍械鎧甲的製造卻極為發達。
順了皇帝的心意,還提了句自己的功勞,滿寵可謂是一石二鳥。
見再無人說話,曹睿看向東閣兩人:
“司空和衛師傅怎麼說?”
司馬懿道:“臣以為可以,中軍今非昔比了。”
“以戰力觀之,驍衛步卒三千、可破尋常步卒萬人,更不用說騎兵了。”
“遼東偏遠之地,定非大魏之敵。”
衛臻卻出言提醒道:“既要詔公孫淵來,還是要有官職名份許給他的。臣揣測、應不低於九卿之位。”
曹睿笑道:“雖然朕與諸卿在這裡說著要打遼東,可若有意外、公孫淵真應詔了,那朕也不會虧待他。”
“五千戶侯,征東將軍,如何啊?”
“朕依稀記得,昔日張繡歸降、天下眾將封邑都沒有超過千戶的,唯獨張繡得封兩千戶。”
“以大魏對降將的優厚,這個條件也不算差了。”
衛臻拱手道:“陛下聖明。”
“你們呢?”曹睿又問剩下的三名侍中。
三人皆無異議。
曹睿點頭:“那好,裴侍中去為朕擬旨吧。今日已是九月之末,十一月初旨意應該能到遼東。”
“收到公孫淵回信、或者消息,成與不成都要年底了。屆時朕再與諸卿商議。”
眾人齊齊應下。
……
臣子們各自回返後,曹睿叫住了滿寵:“滿將軍隨朕一起出去轉轉。”
滿寵恭敬一禮:“陛下想去何處巡視?城內城外各軍營皆可隨時巡視,臣自請為陛下帶路。”
曹睿道:“方才裴侍中不是提到中軍換裝了嗎?朕上次去中軍營中,還是五月初的時候。算起來,也有近四個月未去中軍營中了。”
“彼時具裝甲騎還未開始換裝。現在甲騎數量有多少了?方才裴侍中說有千餘?”
作為西閣日常主持中軍工作之人,滿寵對這些數字如數家珍:“稟陛下,整建製的甲騎已有八百,先由左羽林將軍文欽親領。”
“甲騎準備繁瑣,若陛下想視察、臣這就派人通知文欽先準備起來。”
曹睿點頭:“好,派人去通知文欽吧。一刻鐘之後,滿將軍同朕一起出發。”
“遵旨。”滿寵拱手應道。
距離上次征蜀之戰收尾,已經一年多的時間了。在滿寵的主持下,中軍重組架構、換裝工作都做得不錯。
按照曹睿一貫的理論與習慣,將領頭銜也要名實相副。
此前在秦州之時,張郃的征西將軍、郭淮的征蜀將軍、陸遜的護羌將軍,都是按照這個思路發下的。
並無新設的雜號將軍。
中軍重設架構之後,除了中領軍、五校尉營的萬騎外,剩下四萬人、分由四名將軍所領。
武衛將軍許褚、驍衛將軍王淩,二人各領武衛、驍衛步卒一萬。
左羽林將軍文欽,領羽林左騎萬騎。
右羽林將軍程喜,領羽林右騎萬騎。
許褚、王淩、文欽、程喜四將隻有日常管轄治理之權,指揮、調度之權卻歸屬新設的樞密院。
方才滿寵所言、剛剛入列的八百甲騎,就在文欽的羽林左騎之中。
曹睿到了洛陽東郊的校場時,文欽的八百甲騎已經列隊完畢。
曹睿騎著禦馬緩緩上前,眼見之處、騎士皆著全身明光鎧,馬身亦具著馬鎧。
八百具裝甲騎列陣而立,明光鎧上反射的光芒極為耀眼。明明隻有八百騎,以眼觀之,卻有一種山嶽般的厚重感。
許是全身甲胄帶來的。
一名身材極為雄壯的騎士、策馬從隊側馳出。來到皇帝駕前兩丈之處,掀開麵甲、拱手應道:“臣文欽見過陛下,甲胄在身、恕臣不能全禮。”
曹睿打馬向前,近距離、頗為好奇的盯著文欽的甲胄:“戈矛成山林、甲胄耀日光啊!”
“文卿這身甲胄感覺如何?是否有些重了?”
文欽答道:“稟陛下,以臣的體魄,尚且覺得略重,更不要說其他騎士了。”
曹睿點頭:“所以是選騎士難?”
文欽搖頭,解釋道:“陛下,是選馬難。陛下眼前的這八百甲騎,都是臣一一從羽林左騎中揀選的精銳。”
“鎧甲、馬甲加在一起,重量與此前的輕騎是不能比的。若再加上騎士的重量,非尋常馬匹所能承載。”
曹睿想了幾瞬:“既是良馬難尋,想必是因為甲太重了、騎士的身材不能太高大?若騎士太重,馬匹承載不起?”
“體重太輕的騎士穿上大鎧之後、也沒有足夠體力持矛馬戰?”
“哎,就是這個意思,陛下聖明。”文欽重重點頭應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