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恐懼董卓?
曹睿冷哼一聲:“董卓都死了四十年了!有何可懼?”
“董卓被呂布所殺,呂布又被武帝所殺。人死如燈滅,逝者長已矣,哪來這麼多的鬼神之說?”
“伯約,”曹睿朝著薑維擺了擺手:“領兵先去清場,朕要親去那裡、看一看這個董卓廟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遵旨。”薑維坐在馬上欠身一禮,隨即轉身小聲吩咐了起來:“讓陳、柳、石三個都伯率本部隨我前去,馮司馬在此護衛。”
不過須臾,三百騎從皇帝身後的騎兵大隊中湧出,隨在薑維的馬後、朝著遠處人頭攢動的地方馳去。
百姓被騎兵的馬蹄聲驚到,紛紛向南邊奔跑起來,猶如遇到匪徒山賊一般驚慌。
薑維麵無表情的指揮著、命人封鎖住道路,已經跑了的百姓並不去管,沒跑的就悉數堵在了這個‘董卓廟’內。
足足有三、四十人被堵在了‘董卓廟’內,任憑他們如何叫喊推搡,騎兵們都不放他們出去。
直到最前列的騎兵從腰間抽出環首刀來,這些由羌人和本地人混雜的人群、才漸漸在刀刃的威懾下安靜下來。
而跑出不遠的百姓們、看到騎兵並不傷人,又一窩蜂的湧回來看熱鬨,伸長脖子、踮起腳尖,不住的朝著裡麵張望著。
這種希奇之事,可是多少年都遇不到的。
薑維馳回到皇帝身前,拱手道:“請陛下移駕上前,彼處已經清場完畢。”
“嗯。”曹睿頷首,指了指‘董卓廟’的方向,輕輕抖了下韁繩。
仍餘在此地的七百騎,在薑維的指揮下、兩百騎沿著‘董卓廟’四周撒出去戒嚴,五百騎分為兩部、在官道上朝著東西方向,原地列陣等待。
董卓廟不大,但香火卻頗為旺盛。
廟的長寬皆有五十步,雖然院牆隻是用泥壘成的,大門卻是嶄新一般,看上去就是今年新修的。
院內修了兩進的房子,前麵是祭祀用的殿堂、後麵是廟祝住的房子。
些許淫祀,竟然看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楊刺史!問問他們為何要祭祀董卓?”
楊阜聽出了皇帝話語間的不滿之意,上前細細盤問起來。
三十多名百姓被騎兵圍著,見到騎兵軍紀頗好、竟也不害怕,反而你一言我一句,質問起楊阜來、問他為何要打斷祭祀。
司馬懿略顯無奈的說道:“陛下,都是些鄉野間的愚夫愚婦,竟也不畏軍隊威勢,莫要和他們動氣。”
曹睿道:“朕不動氣,朕現在就是想弄明白、為何此地會祭祀董卓!祭個山神、河伯什麼的,朕還能理解。董卓這種罪大惡極之人,如何能被置於廟中!”
楊阜問著,身後的曹睿也翻身下馬,背著手、在虎衛的簇擁下,走進了董卓廟的殿中。
泥塑的董卓像比真人略高幾分,黑麵獠牙怒目圓睜,頂盔摜甲手持連枷,神情間都是忿怒怖態。
曹睿略微仰頭,與董卓像俯視下來的眼神對視幾瞬,而後又將視線移開。
側麵立著兩個如幼童一般高度的像,也是身著甲胄、麵貌卻平和的多。一人持矛、一人持鐵鞭,仿佛侍從一般。
曹睿湊近了一看,兩個牌位上分彆寫著李稚然和郭阿多。顯然這就是李傕郭汜二人了。
董卓像前麵,香爐內插著的香還在燃著。限於物資的限製,本地百姓沒有祭什麼肉食,而是擺放了一些麥、粟和時令瓜果。
“為何是李傕郭汜二人?”曹睿問道。
司馬懿答道:“興許是董卓死後,李、郭二人率先在長安祭之,因而得以陪祀。”
這方麵確實是司馬懿更懂。
畢竟他的兄長司馬朗在長安之時,因為與董卓亡故的兒子同歲、被告發欲要逃跑,都能被董卓饒恕。
當年的曆史離現在並不遠,總能尋得一些見證者的。
就在曹睿與司馬懿二人聊著當年的王允與呂布之時,楊阜結束了詢問,從外麵走了進來。
楊阜拱手道:“陛下,臣已問清這個‘董卓廟’的前因後果。百姓以董卓為瘟神,乃是懼怕瘟疫之故。”
“瘟疫?”曹睿皺眉。
“正是瘟疫。”楊阜答道:“建安年間多次瘟疫,有愚民稱、是諸如董卓這類的惡鬼作祟。”
“建安二十二年的大瘟疫之後,董卓廟就開始漸漸風行。至今已有約十年了。”
曹睿點頭:“這麼說來,百姓是拜鬼而非拜神,畏懼多於崇敬了?”
“陛下睿斷,祭祀董卓祈福禳災,實乃懼怕瘟疫之故。”楊阜答道。
曹睿背著手,不住在堂中踱步,過了半晌方才停下。
“司空,”曹睿看向司馬懿:“茲惟三公,論道竟邦,燮理陰陽,此事你怎麼說?”
司馬懿拱手答道:“陛下,臣以為當毀此廟、禁絕董卓之祀,以正大魏風氣。”
“不夠。”曹睿搖頭道。
司馬懿微微一愣,再度說道:“當命尚書台傳令各州、各郡、各縣,製定官方祀典、除了祀典外的神祇鬼怪一律搗毀祭祀。”
“對了一半了。”曹睿站定,瞥了眼如怒鬼般的黑麵董卓像,說道:“可還是有些不足。”
司馬懿此人慣有一個毛病。
給皇帝出方案的時候,先出一個平淡些、容易辦些,也就是指標的。皇帝再追問的時候,再給一個治本的。
無論皇帝想要達到什麼效果,都能有解決的辦法。
可方才司馬懿說的方法,已經足夠治本了。若還不足,還能怎麼樣?教百姓讀五經嗎?
司馬懿脫口而出:“陛下恕臣魯鈍,敢問陛下可有設想?”
曹睿想了幾瞬,歎道:“司空方才說此地百姓都是愚夫愚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若令百姓不愚,要讓他們懂教化、知禮節、尊儒學,還是要等到人人都能吃飽穿暖、倉廩豐足之後才行。”
“你們看,”曹睿朝著幾人招手,示意他們走過來些:“百姓既然不知儒學,那就總是要拜一些什麼的、不拜就不會安心。”
“上次衛將軍家中‘無澗神’一事後,朕翻閱故事、發現還有祭銅錢的、祭李樹的、祭鮑魚的,總之就是神怪各異、全然無稽。”
“按照朝廷的律令,除了祀典裡的神祇之外都屬於淫祀。”
曹睿又看了看三人,出聲問道:“朕在想,能不能搞出一種官方的、百姓喜愛的、又對朝廷無害的東西,讓百姓閒暇時、或者遇到事情的時候,拜一拜求個心安?”
辛毗直接說道:“不如多修孔廟好了!與其讓百姓拜這些鬼神,不如直接拜孔聖,從而明教化知禮儀。”
曹睿搖頭:“孔聖是人非神。朕不想把他抬到神壇上去。若是孔聖成神了、朝廷日後又如何對待士人和讀書人?神仙子弟?”
楊阜出言道:“此地乃是陳倉,慣來是祭拜青帝太昊的。不若讓此處百姓皆祭太昊?每一州主祭一帝,其餘淫祀皆毀?”
曹睿抬眼看了下楊阜,他所說的確有道理。但是五帝曆來都是朝廷祭祀,從未由民間散落祭拜,是不是有些出格了?
況且,五帝的年代太遠、地位也太高,實在有些不接地氣……
有沒有什麼神祇,既人性化、又神格化,流行且生命力強,又對朝廷有利的?
想到這裡,曹睿略帶苦笑的搖了搖頭。
司馬懿、辛毗、楊阜三人對視一眼,儘皆不解。
曹睿之所以苦笑出來,乃是想到了關羽關雲長。
後世的關帝崇拜,不就是這樣一種有生命力、福佑萬民、勸人向善的信仰嗎?
這種信仰歸屬道教還是佛教,反倒是一件次要之事了。
若說有生命力,後世的關帝崇拜遍布全世界,南洋、南美、歐洲,都有關帝崇拜的身影。
關帝又是戰神、又是忠義的化身、又是財神、又能破鬼邪,堪稱全屬性點滿。
關羽人而鬼、鬼而神、神而聖……用了數百年的時間、完成了由人成神的轉變。由百姓自發祭祀的鬼神,變成了朝廷供奉的正神。
可關鍵是,關羽不屬於大魏!
曹睿歎了口氣:“等回到洛陽之後,朕再對此事從長計議吧。”
回身指了指殿中高大的董卓像,曹睿說道:“不過今日既然朕遇見了,這個董卓廟就不要留了,毀掉就是!”
楊阜搶在前麵答道:“遵旨!還請陛下借臣兩百騎兵,陛下先行、臣在後麵處置。”
“可以。”
曹睿緩步走出門外,對著薑維說道:“伯約留在此處,幫楊卿處置!”
“遵旨。”薑維當即答道。
就在圍觀百姓們不知所以的時候,曹睿已經策馬率眾馳了出去。
楊阜站在院中,高聲呼道:“本官是雍州刺史楊義山!”
“董卓乃是國家罪人,實乃淫祀,今日本官奉旨將此廟毀掉,凡是福禍之說,皆應在本官一人身上,與百姓無關!”
百姓們意識到楊阜要毀掉此廟,又主動攬了因果。麵對這麼大的官,百姓們反倒是叫起了屈,稱鄉裡百姓集資了多少多少,才修起這座廟……
楊阜不管這些,率先從腰中抽出寶劍、照著董卓廟大門的門楣砍了一刀。
院內院外儘皆驚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