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都這麼說了,還能如何?
杜襲、楊阜二人自然領命,曹真也略帶歉意的朝著皇帝拱手致意。
“此事是臣考慮不周了,勞煩陛下費神、是臣之過。”
曹睿絲毫不在意:“無妨,既是正經的國事,朕從不忌諱討論的。事越理越清,理清了才能做好國事。”
“諸卿都先回去吧,司空、辛侍中和楊刺史留在此處,陪朕出去走走。”
眾人緩緩告退,隻留下了司馬懿、辛毗、楊阜三人。
曹睿起身活動了一下臂膀,笑著說道:“朕果然沒猜錯,你們三人的意見一致,他們三人也想到一起去了。”
“此前有過軍中與州裡相爭的事情嗎?”
司馬懿沒有說話。
辛毗淡定說道:“在打這場仗之前,都未出現過這般大的爭議。”
“前任雍州刺史是郭淮、是張郃的舊部,兩人號稱是通家之好。凡是張郃所請,郭淮從不拒絕。”
“怎麼通家之好了?”曹睿問道。
辛毗掌管校事,這些事情他理應更清楚些。
辛毗語氣平靜的說道:“郭伯濟將張郃諸子稱為子侄,屢次遣人從太原族中、向鄴城張郃家中送財物。”
“張郃附庸風雅,郭淮就投其所好,私下二人交談之時,言必稱‘張公’,在長安之時,郭淮還屢次遣人為張郃寫文讚頌。”
司馬懿麵上平靜的聽著,不發一言。這些事情他也不知道。
曹睿神情不變,繼續問道:“張郃貪財嗎?”
辛毗答道:“食邑和封賞也是夠的。並未發現張郃自己貪瀆之事,但張郃的兒子在鄴城卻收了郭淮不少財物。”
“彆人的有嗎?”
辛毗繼續答道:“舊時中軍家小都住在鄴城,黃初初年從鄴城遷了五萬到洛陽,在鄴城還餘十幾萬。”
“張郃舊部的軍官,年節也會給張郃家中送禮。不過都是正常範圍之內的,與尋常各將都差不多。”
曹睿笑了一聲:“張郃就在雍涼,管不到家裡啊!六十多歲了,給家中攢些資財就攢吧。”
“辛卿,中軍、外軍各封號將軍,若是也有這般事情,都留在卿處存檔、不用事事報給朕。”
“武將不好財,還能好些什麼?”
辛毗點頭,繼續說道:“荊州刺史是裴潛,此人在昔日武帝的霸府之中、乃是陳群的舊屬。”
“兩人之間也是從無齟齬。”
曹睿淡淡說道:“朕的臣子們還真是一團和氣啊!”
“揚州呢?”
辛毗道:“此前大司馬身兼揚州牧,揚州之事皆是大司馬一人為之。”
“蔣濟蔣子通做了揚州刺史後,與大司馬相交甚暢,州中與軍中配合有度、堪稱模範。”
曹睿點頭:“淮南之事做的確實不錯。蔣濟是何時去揚州的?”
辛毗提醒道:“去年三月。”
曹睿沉默了幾瞬。
去年三月?蔣濟去了揚州之後,原大司馬長史馮平就來到洛陽任河南尹了。
蔣濟與司馬懿交好,這個曹睿本就知道。
一人離京、一人來京,蔣濟還與曹休這般配合順暢……
曹睿忍住沒看司馬懿,而是直接回應道:“揚州確是模範。”
“楊卿,”曹睿瞥了眼楊阜:“在朕身邊剛直些無妨,朕涵養好。到雍州為任了,還是要和蔣濟學著些。”
楊阜拱了拱手:“若那般靈活變通,那臣就不是楊義山了。”
曹睿輕笑一聲,並未接話:“走吧,朕來陳倉已經兩日,該去周圍轉一轉了。”
“朕記得陳倉與郿縣之間、安置了一萬多歸化羌人屯田吧?有沒有哪處能讓朕看看的?”
楊阜想了想說道:“陳倉城東十五裡的汧鄉可以一觀。臣要不要先遣人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曹睿笑道:“若是準備了,朕就不想看了。現在就走!”
司馬懿在一旁提醒道:“彼處羌人甚多,不如調三千虎騎隨行駕前。”
曹睿搖了搖頭:“這是陳倉、又不是敵境,用不著三千騎,一千騎就已經足夠了。”
司馬懿點頭:“那臣去喚薑維來。”
“可以。”曹睿道。
午後時分,皇帝身著便裝、率一千虎騎向陳倉城東的汧鄉馳去。
司馬懿、辛毗、楊阜、朱蓋一並隨行。
朱蓋在陳倉蹲了半年多,對陳倉周邊更為熟悉些,方便照應。
從陳倉沿著渭水一路向東,關中的六月景致頗為不錯。
渭水之上,為大軍轉運糧草後勤的船隻來來往往,映入眼簾也是一番勝景。
汧鄉就在渭水旁邊,日常見慣了為大軍轉運的隊伍,此刻來了一千騎兵、鄉裡也未覺得有多奇怪。
曹睿朝著朱蓋努了努嘴:“當下隻有一千騎,就委屈朱將軍扮成個司馬、替朕將鄉長喚來,朕要問事。”
朱蓋扮出一張苦瓜臉:“陛下,臣都快六旬了,哪裡有這麼老的司馬呢?”
曹睿白了朱蓋一眼:“隨便你安個什麼職位,把人叫過來就行。”
朱蓋笑道:“臣去去便回。”
說罷,朱蓋領著十騎馳去。
兩百騎兵開路,八百騎兵隨在皇帝身後,在渭水邊的官道上緩緩行著。
行了不久,官道旁的一條岔路裡,竟然隱隱能看見許多百姓的身影,至少有數百人之多。
曹睿眺望了幾眼,發現看不真切,本著天子不立危牆之下的理念,將身邊的楊阜叫了過來:
“岔路狹窄,朕就不進去了。楊卿替朕去看看這些百姓在做什麼。”
“遵旨。”楊阜領命,依舊帶著十騎去了。
曹睿就在這裡欣賞起了渭水景色。
“辛卿有功了。”曹睿轉頭看向辛毗:“大軍足食足糧,全賴渭水漕運之力,還有辛卿在長安的一力操持。”
辛毗拱手應道:“臣隻是儘臣的職屬而已,不敢居功。”
辛毗指了指渭水上的舟船:“渭水漕運也有數百年的曆史了。漢武帝之時,就修了從長安直通黃河的漕渠。”
曹睿納悶道:“不是有渭水了嗎?為何還要修漕渠?”
辛毗解釋道:“原本的渭水水道曲折、迂回甚多,當時漢武帝下令引渭穿渠,以利漕運農耕。”
“不僅將漕運時間縮短一半,還灌溉了沿渠的萬餘頃土地,堪稱一舉兩得。”
“昔日武帝征漢中之時,複又重新整修了漕渠。此番大軍出征,運糧走的也是這個漕渠。”
曹睿感歎一聲:“這是利在千秋之舉啊!漢武帝和武帝二人把事情做了,後人倒是乘了他們的便利了。”
“回頭提醒朕一下,路過長安之時、要遣使去祭一下前漢帝陵。”
辛毗點頭:“臣記下了。”
曹睿追加一句:“莫要記了,就由辛卿替朕去吧!”
辛毗心頭一陣無奈,隻好出言應下。
本來四名侍中在皇帝身側聽從召喚,結果這段時間裡、調走的調走、回家的回家,又隻剩辛毗一人了。
辛毗還記得當時皇帝要納郭婕妤的時候,就是由自己去下聘的。
就在幾人閒談之間,楊阜率著十騎匆匆回返,臉色也並不大好。
曹睿目視楊阜,沒有出聲。
楊阜歇息了幾瞬,攏了攏心神、方才說道:“稟陛下,彼處乃是無知鄉民私設廟宇,在此行淫祀之舉。”
怎麼又是淫祀?
曹睿皺眉,揚起馬鞭指了下方才那個岔路的方向:“說說,怎麼淫祀的?”
楊阜的臉色愈加難看了,翻身下馬、躬身拜道:“臣為雍州刺史、此事發生在臣的治下,乃是臣之過也!請陛下治臣之罪!”
曹睿揚起馬鞭、在空中抽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將身旁的司馬懿、辛毗都嚇了一跳。
“做了刺史就不會有話直說了嗎,這裡在淫祀什麼?”
楊阜彎著腰,臉上微微流汗:“稟陛下,此地鄉民為董卓私設了廟宇,四時祭拜香火不停。”
“董卓?”曹睿眯著眼睛,眉宇間已經有了怒色。
楊阜剛來雍州上任,陳倉城外一個鄉裡發生的淫祀之事,楊阜應該並不知情。
而辛毗呢?辛毗雖然在長安待了半年,但以大軍後勤調度之繁瑣複雜,辛毗應該也是沒空管這些小事的。
一時間,曹睿竟不知道該怪誰。
司馬懿見狀出來圓場:“陛下,臣或許對此事來由知曉一二。”
“說!”曹睿道。
司馬懿輕吸了口氣:“雍涼之地,漢人與羌人雜處,又常常多兵戈戰亂,因而崇信巫術,屢禁不絕,已經數百年了。”
“臣的兄長司馬朗當年曾隨董卓陷在長安,對董卓郡中各將也略有知情。”
“上至董卓,下至牛輔、李傕、郭汜,這些涼州將領們大都是信巫術的。”
曹睿轉頭看向司馬懿:“然後呢?這和百姓祭祀董卓又有什麼乾係?”
司馬懿道:“昔日董卓死後,李傕郭汜攻占長安,就在長安朝廷的正門外、為董卓設下神像祭祀,常常以牛羊祭之。”
“李傕郭汜二人敗亡之後,長安周邊也流傳過一段時間董卓廟,朝廷在建安年間曾經禁過,但畢竟董卓死了許久、此事後麵大約也就沒再管了。”
曹睿問道:“李傕祭祀,與百姓又有什麼關係?如何能風行的?”
楊阜這時說話了:“百姓恐懼董卓之名,惟恐為民招禍、因而常常祭拜。”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