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軍山?
自從張郃在祁山被皇帝當場教學、對著西漢水作詩那一次後,張郃對皇帝的任何想法都不會覺得奇怪了。
定軍山並非什麼古跡名勝,惟一值得紀念的、也就是作為建安二十四年魏蜀交戰的舊址了。
那場戰爭,張郃本人就是親曆者。如何又能不知道皇帝的想法呢?
張郃拱手說道:“稟陛下,定軍山在沔陽城南十裡。雖距離沔陽不遠,但大軍目前還未至彼處。”
“當下漢中未靖,不若再過些時日、臣自去周邊掃蕩一清後、再請陛下駐蹕彼處。”
曹睿輕輕點頭,剛要開口,張郃卻繼續說了起來:
“陛下,臣到了沔陽之後尋訪故夏侯征西之墓。臣聽沮縣長傅昕說、故夏侯征西正是被劉備以庶人之禮葬在定軍山下。”
“而且聽說是故夏侯征西之侄女夏侯青諫言劉備、方才得以安葬的。”
曹睿輕輕頷首:“夏侯和在哪?”
張郃拱手:“夏侯義權此時應在成固。陛下是否要臣將他喚來?”
“在成固?”曹睿擺了擺手:“既然有軍務在身,待他軍務了結之後再說。”
“成固圍了八日了吧?”
張郃點頭:“回陛下,成固守將拒不投降。按照大將軍的意思,是要待沔陽破城之後、再讓臣率步卒去攻成固。”
“這個安排合理。”曹睿問道:“那個死了的張楷也屬實倒黴,問問他有沒有子嗣或者宗親、從中選一人嗣了爵位吧。”
“還有那個沮縣長傅昕,給朕喚來、朕要親自見一下他。”
張郃拱手:“臣這就去喚傅昕。”
片刻後,沔陽城西的魏軍大營中。
“臣傅昕拜見陛下!”傅昕大禮參拜,俯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絲毫不敢抬頭。
曹睿看了眼跪著的傅昕,出聲問道:“傅昕是吧?抬起頭來!朕聽說你家人宗族都在梓潼,為何歸順了大魏、不顧宗族了嗎?”
這是個選擇題,也是個送命題。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忠和孝的選擇。
若是傅昕答得好,說不得借著前幾天的功勞一起、還能被委任個重要的實職。
若他答不好,就隻能靠這個爵位養老了。
傅昕聽話的抬起頭來,依舊沒敢目視皇帝,直接跪在地上說道:“回稟陛下,臣雖然曾經仕蜀,但既然知曉天命、歸順大魏,就再也沒有反覆之念。”
“蜀軍妄圖攻侵大魏、又被王師打得大敗而歸,臣看蜀國滅亡隻在須臾之間了!臣又如何要擔心宗族呢?”
曹睿轉頭看了眼張郃、又看了眼司馬懿,撫掌笑道:“還算你有些急智。”
“朕今日有些興致,因而賞你一個挑選的機會。你現在是五百石的沮縣長,要麼入尚書台去做尚書郎、要麼到司隸校尉處手下為官、要麼到中軍去做個參軍。”
“你選一個吧。”
傅昕再度叩首答道:“陛下聖恩,臣五內俱感。隻要能為大魏效力,臣什麼職位都願意!”
曹睿輕笑一聲:“那就去民部吧。朕看大將軍軍報中說你有後勤之才,且到民部曆練一番。”
“臣謝陛下聖恩!”傅昕又一次叩首。
揮揮手讓傅昕退下後,曹睿站起身來,在張郃、司馬懿以及一眾親兵的扈從下,親自繞營視察去了。
剛到下午,大營東麵的沔陽城就有消息傳來。
守將魯開麵對魏軍的最後通牒,雖然聽說大魏皇帝親至沔陽城下,卻仍不願降魏,在城中官署內拔劍自刎,並且遺書請魏國善待城中蜀軍。
魯開死後,城中蜀兵再無猶豫之情,打開城門向魏軍請降。
郝昭、鹿磐二將率部迅速入城,將城中的兩千蜀軍繳械看管起來,並占領了城中各處要害之地。
曹睿聽聞這個消息後,隻是微微一歎:“大勢一崩,真如泥沙俱下。”
“有人如傅昕、何丹順勢歸降,賣了城池軍隊、為自己謀求富貴。有如張楷者時運不佳,身首異處。”
“也有如魯開這般的人,不違忠義之舉,自儘而亡。”
“張將軍,”曹睿側臉看向張郃:“將魯開厚葬吧!這等忠義之人還是要入土為安的。”
“臣知曉了。”張郃說道:“既然沔陽城破,陛下今日不如進城休息?自上邽出來後,陛下有兩個月都宿在軍中了。”
“無妨,朕也是在軍中住慣了的,將軍不需這般體貼。”曹睿看向張郃:“既然沔陽已下,朕就不向東麵的南鄭、成固各城去了。”
“朕自駐在沔陽,留兩千步卒給朕,其餘之軍、卿去攻成固吧!成固守將這般作態,又砍了大魏新封的亭侯,沒什麼勸降的必要了。”
張郃應道:“臣明日上午便出發去成固!”
……
二十四日,曹睿留在了沔陽。
張郃引軍向東,去攻漢中東端的成固去了。成固與沔陽相距一百五十裡,張郃的八千步軍已經足夠。
四倍之兵,有張郃領著進攻隻有兩千蜀軍把守成固,還不在話下。
既然有了身後的步軍支援,曹真手下更為寶貴的騎兵,也就沒有必要浪費在攻城戰中了。
曹睿身在沔陽,一方麵是由於沔陽作為陽平關依托、並且連接沮縣、武興的關鍵位置。
手中有夏侯獻的一萬騎軍,若是武興或者陽平關有警,及時支援也是來得及的。
另一方麵,漢中之地其實頗為單調無聊。
漢中四麵皆山,除了四麵的山口、零零碎碎的坐落著幾處險要之地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平原,駐在這裡或者那裡、並無多少區彆。
“孟達?”曹睿笑著看向司馬懿:“司空怎麼想起這個人了?”
司馬懿捋須答道:“漢水穿漢中而過,孟達所在的上庸、以及陳驃騎所在的襄陽、都在漢水旁邊。”
“自從陛下踐祚後,孟達一次都未朝拜過。如今陛下在漢中、又離的這般近,是該讓他來了。”
曹睿笑道:“漢中和襄樊兩地、將孟達夾在中間,他在朕的麵前再無籌碼了。”
“那就依司空所言,詔孟達入漢中來見朕!他多久能到?”
司馬懿應道:“大將軍今天上午的軍報中說,南鄉傳檄而定。從漢中到上庸的道路就再無阻礙了。”
“從沔陽到上庸約九百裡,從寬來算的話,給孟達二十日的時間已經足夠了。”
曹睿點頭:“那好,朕就給孟達二十日。今日就派使者出發,讓孟達二十日內來沔陽見朕!”
司馬懿拱手應下。
曹睿從赤亭出發的這些時日裡,諸葛亮在陽安關一直都沒有動彈。
不是諸葛亮不想,而是不能。
一方麵赤亭敗訊傳到成都後,劉禪與成都朝中的眾臣一致認為諸葛亮要謹慎用兵、不可再致軍力喪失。
並且用詔書的形式發了命令。
所謂“政由葛氏”,隻是一個說法罷了。
劉禪又豈會不知諸葛亮之忠,成都朝廷中的臣子們、又如何認為諸葛亮會不遵詔令呢?
下詔也就下了,從製度和人情上來說,都無半點違和之處。
諸葛亮此前湊出的八萬北伐之軍,乃是益州上下湊出來的軍隊,並非諸葛亮的私軍。
若是前線一再勝利,劉禪當然不會對諸葛亮的用兵做出任何乾預。
但現在,隴右損了兩萬多兵、赤亭又丟了一萬多。雖說白水關一仗打得很漂亮,可蜀漢哪還供應得起這般戰事呢?
若再輸一場,再損個一萬兵、恐怕蜀漢就要直接亡國了好不好?
劉禪隻是庸碌了些,並不是分不清形勢之人。
漢中自然重要,但若和蜀漢的生死存亡相比,就是一個可以舍棄的選項了。
斷臂求生,並無苛責之處。有朝一日再奪回來就是了!
諸葛亮當然是想打的,而且自認為手中有三萬餘可用之兵,還有一戰之力。
要麼北上收複武興、繼而斷魏國後撤之路。要麼攻克陽平關、在漢中與魏國相持。
無論哪一條,可能性都沒有低到零的程度。
但成都的朝臣上下,卻一力反對。
麵對詔書,諸葛亮也隻能認下。一麵在陽安關安撫士卒、努力恢複戰力,一麵繼續上表成都、爭取劉禪的再次同意。
隨著張郃的步兵進軍向東,在分派麾下各將軍務之後,曹真隨在夏侯和的三千騎中,一並返回了沔陽。
定軍山下,微微細雨。
曹睿靜靜坐在白馬之上,在一張黑紅色的天子傘蓋下、從容的看著南麵的定軍山。
定軍山形狀如同馬鞍一般,朝著沔陽和沔水的北麵、山勢陡峭易守難攻。南麵地勢平緩、更適合大軍屯駐。
昔日劉備就是在定軍山與曹魏相持半年之久,斬殺夏侯淵、逼退曹操,奪下了漢中之地。
司馬懿抬眼瞄了一眼皇帝的嚴肅神情,不由得心中一動。
定軍山,除了夏侯淵、還能有什麼事情值得皇帝這般思索的呢?
果不其然,曹睿轉頭問道:“大將軍和夏侯和還沒到嗎?”
司馬懿拱手答道:“陛下,昨日大將軍傳訊、稱今日中午之前就到。當下已近午時,應該快了。”
就在二人交談之間,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從北麵漸漸傳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