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皇都,人口極其稠密,甚至可以說已經是此界的人道中樞,居民已逾數百萬。
並且城中人皆是經過符籙三宗層層篩選的種民,多少都有修為在身,因此大天師和李雲顯的戰鬥,雖是在城外,卻也引得各方側目。
三十三天展開,那彌蓋蒼穹、包羅天地的景象,更是令一眾駐守皇城的大真人也驚駭不已,當即啟動皇城大陣。
隻見城中街衢、坊市、樓閣牆壁、乃至屋脊瓦片上,都湧現一片金光,如潮水滾滾,頃刻彌漫開來,席卷四方。
無數明黃光澤自天地四方聚集而來,在皇城最核心的大明宮上方,彙成一股若煙非煙、鬱鬱紛紛的雲氣。
金光、雲氣相互勾聯,將整座皇城都籠罩了進去,其中隱約可見,有一條條頭角崢嶸、張牙舞爪的蛟龍,緩緩遊曳。
隻要沒有官職印璽帶來的龍氣護體,哪怕是大真人置身其間,也會如負重嶽,連喘息都難,更不要說運化法力、施展神通。
五六條身影自城中各處飛起,或懸停空中,或屹立城頭,注目那高遠且恢弘的勝景。
縱使身處皇城,有陣法護持,這些在朝中官居一品的大真人們,也覺心頭震動不已。
因為他們都認得出來,這是雌雄斬鬼劍的守禦神通,可模擬天地渾融、混沌未分之時,三清道尊開辟三十三天,衍生玄妙無邊方廣世界的景象。
縱然真仙級數的法力,同三清道尊相差億萬倍不止,但放在此界已是極其可怖,縱然是同境人物,想要用蠻力打破,也幾乎不可能。
再之前那一聲鐘鳴,應當是杜祖師的本命法寶,鐘聲激蕩,衝擊四麵八方,氣壯山河,蕩魂滅魄,直戮元神,亦是此界最頂尖的殺伐神通。
他們雖是因為境界不夠,無法察覺李雲顯的十二轉瓊樓劍音,但如今這一幕已是足夠驚人。
莫不成,五方魔教當真不去管那位平天教主,反倒是傾巢而出,要先破皇城大陣,奪取龍氣法籙,再做計較?!
眾人又感受到一道輝煌烈光如日曜爆發,噴薄湧出,自天穹墜落,明亮得不可思議,頃刻間充塞天地。
縱使在場的都是大真人級數的強者,也覺自己如今感受到世界,好像在忽然間發生巨變,無窮光影跳躍閃爍,莫可直視。
就好像在這一刹那,他們的五感,乃至足以遍觀數十裡山河的敏銳,都已被徹底燒毀,失去了外界的一切掌控。
等到他們回過神來,大天師的三十三重天已被徹底貫穿,其間景象首次清晰可見。
卻見杜祖師如今已斷去一臂,在他身旁,還有一位麵色發白、雙臂顫抖,斜提兩口神鋒的孩童。
這、這莫不是青城劍宗李祖師?!
在兩位正道巨擘身前,還有一位身披金紅袍服,衣袂飛揚,披頭散發的青年人。
其人一身拳意衝霄直上,攪動天地氣象,改換風雲,頭頂還有三十三重分出清濁,隱見天地之境的虛空世界,襯得他仿若一尊自混沌中走出,開天辟地的古神。
這些大真人雖是不曾見過這人,但隻是一感受到這強絕無倫、剛強霸道到極點的氣質,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正是屏天山憑天峰平天教主!
如今這位教主的狀況也說不上好,那身袍服雖也是品秩不凡的法衣,如今內中禁製法度卻多有殘破。
右邊袖袍更是斷去一截,露出一條遍布裂紋、皮肉崩解,好像徹底粉碎後,又用某種手段強行拚合起來的臂膀。
而在他對麵,身披天仙洞衣的大天師一退百丈,周身縈繞一紫一青兩條劍光,袖袍鼓蕩,飄搖不已,一派神仙風采。
——這又是什麼情況?!
注意到詭異局麵後,一眾大真人皆是瞠目結舌,不知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心頭更隱約有了猜測,卻不敢往深了想。
徐行卻不去管這些人的心緒起伏,隻是直視大天師,目光漠然而沉凝。
雖然早就猜到,正一道裡可能出了問題,但徐行還是沒想到,這位貴為正道第一人,執掌正一盟威符籙,受天下道門尊奉的大天師,竟然才是背後的始作俑者。
大天師望向徐行,搖頭道:
“足足六大天魔,都不曾攔住你的腳步,看來李林甫屢屢受挫,也不隻是因為自己太廢物。”
聽聞此言,徐行更加確定,挑眉道:
“昔日同我隔空交手之人,果然是你。”
慈航普度此前來到憑天峰,險些被徐行當場手撕,是一位神秘強者,運轉虛空神通,才得以逃出生天,保住性命。
徐行本還以為,那人會是某位魔門隱藏至今的魔主,如今看來,竟然就是這位正一道大天師。
大天師微微一震,紫青劍光交錯一斬,將周身殘存的拳勁餘韻擊碎,又歎道:
“不過短短時日,教主的拳法就已推衍至此,這種突飛猛進的速度,實在是令貧道汗顏,可惜……”
言及此處,大天師目光落到徐行的右臂上,遺憾道:
“教主如今傷勢沉重,又是久戰疲敝之身,又如何能夠攔得住貧道?”
大天師說得不錯,經過憑天峰的苦戰後,徐行的精元、法力、神念都損耗頗多,已不複全盛戰力。
而他則是神完氣足,且手持雌雄斬鬼劍,身披天仙洞衣,腰懸陽平治都功印這樣的天地重寶,且剛剛戰敗了李雲顯、杜光庭,可以說是氣勢如虹、鋒芒正盛。
麵對這樣的實力對比,徐行不言不語,隻是用染血的殘破袖口,抹過自己的右臂,如同擦拭兵刃。
這條曾經轟殺無數強敵的臂膀,如今已是殘破不堪,就算它當真是千錘百煉、無堅不摧的絕世神兵,如今也已淪為一塊破爛廢鐵。
這樣的拳頭,能夠引為依仗嗎?
——當然能!
徐行做完這一切,目中流露出濃鬱的不屑神色,一步踏出,地麵當即陷落成淵,卻沒有任何震耳欲聾的聲勢。
就仿佛那不是堅實的土層,而是一塊無比鬆軟、剛剛出爐的暄軟麵團,被輕輕一砸,便凹陷下去,悄無聲息。
可大天師卻能感受到,有一股摧枯拉朽、沛莫能禦的震勁,從徐行腳下一圈圈蕩開,次第連綿,洶湧席卷,莫可阻擋。
三十裡開外,護城大陣凝成的明黃氣流當即破碎,巍峨數十丈的皇城城牆震蕩搖晃,從正門向兩邊延綿開數裡的一截城牆,倏然倒塌。
周遭那幾位負責維持陣法的大真人,更是如遭雷亟,耳膜劇震,氣血難平,紛紛倒飛出去,從七竅中淌流出蜿蜒血絲。
有皇城大陣護持尚且如此,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若是出城觀戰,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豈不是當場被震碎法體、泯滅神魂,死的不能再死?
大天師眸光轉銳,雙劍鏗鏘錚鳴,劍光熾盛如虹,直衝鬥牛,光耀四方,交織成羅網,護在身前,紫雷蘊生,霹靂激蕩。
徐行右手五指大張,挾著一股籠蓋四野、鎮壓天地的氣魄,當頭按落,雖是最直戳了當的掌擊,所挾之力卻狂暴至極、無與倫比。
方才那還未消散的三十三重天幕,也這一掌所帶動,一層迭一層,重重堆積,轟中雌雄斬鬼劍織成的劍網。
雌雄斬鬼劍攻守兼備的名聲,徐行也聽過無數次,但這一次他偏要看一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又會如何?!
答案分曉,雄劍所挾雷光,雖是在彈指間破碎了五六重虛空世界,到底不能將三十三天儘數斬破,令徐行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拍中。
這一掌乃是徐行精氣神之所聚,凝實至極,根本無從化解,將大天師整個人的身形推動著,不斷向地層深處墜落。
餘氣洶湧,浪迭一浪,將沿途山石碎成齏粉。
煙塵彌漫四起,這方圓十餘裡間,無論是山岩林木皆是粉碎成塵,一大塊地界徹底破碎,地動山搖。
這一掌本身的力量,雖是極其凝練,卻引得周遭元氣劇烈變動,化為一股雄渾剛強的震勁,無遠弗屆地傳遞出去。
皇城大陣聚起的金光雲氣都難以抵擋,內中那些美輪美奐、高聳巍峨、華麗壯美的建築,便忽然垮塌了下去。
就連李存勖所居的大明宮都受到了波及,這一掌力道何等恐怖,便可見一斑了。
大天師頃刻間,已深入地層千丈,鑽破了漆黑一片、黯淡無光的九地陰煞層,來到了地脈中的太火毒焰層,入目儘是黑紅火雲,熾盛燃燒,宛如一片洶湧火海。
徐行的身影亦如一條虹光,墜入地火焰海中,再次朝大天師打出一拳,拳鋒裹挾熾烈燃燒的地火,撲擊而至,其勢勃然。
又有一股乾明純陽之氣自生,兩者混合,火焰噴湧碰撞,摩擦出一條條暗金霹靂,電蛇過處,一應法則運化都失去固有根基,變得無比艱澀。
正是混合了“三火歸元”的“五洲震蕩風雷激”!
大天師雖是被徐行連連搶攻,卻也不見絲毫急躁,隻因他這身天仙洞衣的守禦之能,實是世間法衣之最。
此物乃是天庭所賜的重寶,內中自成一方縱橫數百裡的虛空世界,且又得周天星君灌注星力,凝成眾星列宿,天地結構完整,非是尋常自辟虛空所能比擬。
徐行想要用拳勁傷到他,首先就得突破這件法衣的虛空壁障。
果真如大天師所料,徐行這一拳到底未能打破天仙洞衣的防護,可其中那股狂猛至極,暴烈陽剛的拳力,也實在是超乎了大天師的估算。
一拳砸落,那處虛空世界的地陸,竟然被徐行打得糜爛百裡,地層崩潰,陷落傾塌,就連懸於中天,輪轉不休的日月星辰亦搖晃不已。
但徐行不免感到有些訝然。
他的“五洲震蕩風雷激”,本是要從根本法則角度,將天地渾化如一,令元氣激烈碰撞,不分陰陽清濁,轟然爆開,可說是最為克製自辟虛空的拳法。
但就是這樣一拳,竟然還不能打崩大天師的守禦,這廝的龜殼,未免也太厚了些!
趁徐行一拳打出,尚在蓄勢的時機,大天師當機立斷,打出腰間的陽平治都功印,口中誦念法咒,袖中風起雲湧,數以千計的符光升騰如景星,又於身外搭起一方燦爛星域。
從這一手,就看得出來這位大天師果真非是浪得虛名,就算有陽平治都功印輔助,能做到這一步,也堪稱不可思議。
緊接著,天仙洞衣升騰而起,化為一片滾滾煙氣,將這處地火焰海網羅在內,似層層簾幕,一重又一重,頃刻間改天換地。
徐行隻覺自己驟然墜落進無窮星空中,浩渺莫測,星光懸垂,卻不似魔域衍生的域外風貌那般混亂絢麗,反倒是秩序井然,互不乾涉。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周天星鬥一應俱全,其中更有無數神明虛影,若隱若現,仿佛位於遙不可及的無窮遠處,清寂空明,莊嚴無量。
大天師如今已化入星光中,唯見紫青劍光盤轉不休,似是兩座神橋,接引星辰神明之力,要降服徐行這頭不服管束的孽障。
徐行眉頭一挑,眉心處裂開一條細縫,形如一輪明月,月光曠照,圓滿無礙,洞徹眼前周天星鬥之境的虛實。
這赫然是一座極其高明的陣法,暗含諸天星鬥運轉,星辰罡煞的玄機,並且這座陣法的核心,並非是陽平治都功印,而是一幅圖卷。
這圖卷上,繪有諸天神明之相,位次分明、等級森嚴,共分七等,赫然便是此界道門最高層次的至寶,也即是天綱之中樞:
——真靈位業圖!
此物乃是正一道請神降真的依憑,上界諸位帝君都曾於此圖中留下了一縷氣機,可以同正一道曆代天師直接溝通,下達禦令。
在大天師張開星辰界域,將徐行容納進去後,杜光庭也來到了此處,
杜光庭雖然暫時無法乾涉這座界域,卻也能看出其中虛實,心頭一震,麵容大變。
隻因這幅真靈位業圖,在大劫降臨之時,就已徹底破碎,同諸位帝君以及上界天庭斷了聯係。
此事乃是杜光庭親眼所見,絕不可能有假,但是現如今,這幅圖為何會在大天師手上重現,且威力之強,並不遜色往昔?!
杜光庭忽然想起,方才大天師所說,自己乃是奉昊天金闕至尊玄穹高上帝之命,前來掃平一切外道。
他又聯係起李存勖先前,主動邀請自己進宮,要舉辦羅天大醮的舉動,心頭忽地浮現起一股濃烈的警兆。
難不成,這次劫數真的是……?!
星辰界域中,徐行抬起頭,打量了一番周遭境況,忽然開口道:
“這處界域,還有李林甫的手筆,你身為正一道大天師,天下正道第一人,竟然同魔門聯手?!”
徐行此前在禹王秘境中,就曾見識過李林甫化虛為實的手段,如今再見這座足有數千尊神明星君坐鎮的虛空世界,自然能窺出端倪。
“同魔門聯手?”
一道漠然如神,彆無有親的嗓音,自無儘星空深處響起。
“李林甫如今已誠心皈依,奉貧道為師,又如何算是魔門中人?”
誠心皈依?
徐行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按道理說,李林甫當年早該在狄懷英以及一眾真仙的圍殺下形神俱滅,縱然此人乃是他化自在天魔主,也不該再有複生之機。
可是時隔多年後,這位魔主卻重現世間,且神通法力不見有多少衰弱,顯然是彆有緣故。
如今看來,緣故便在此。
遠在界域的杜光庭聽聞此言,隻覺無比荒謬,目中怒火升騰,頭頂帝鐘劇烈搖晃,激射出一層層音波,將周遭洶湧地火都給壓平。
大天師似是感覺出他的驚訝,平淡道:
“我玄門大道三千,包羅萬象,遠勝魔道多矣,李林甫甘願回頭,再入正道,乃是他一人之大圓滿,貧道渡人之大功德,萬民之大福祉,又有何不可?!”
徐行在此時,忽地開口,慨然道:
“原來如此,無論是我還是黃舉天,都料錯了李林甫的性情,這廝從一開始,就是徹頭徹尾的因人成事之輩!”
大天師讚許道:
“如今想明白,也不算是太遲,你們不是低估了他,是太高估他了。”
徐行這一路走來,所遇之對手,從朱婆龍、朱天都父子,到嚴世蕃嘉靖,又到後來的淩落石、趙烈,以及龐斑、萬歸藏、鐵木真,皆可稱一世之雄,自有性情。
這是因為他們修行的武學,也是因為他們所處的位置,都是彼此世界的最高處,當然能養出這種氣魄。
並且,若他們不是這樣的人,也練不出強絕無倫的武學,成就一世非凡功業。
可李林甫不一樣。
他雖是此界的中央魔主,卻深陷天魔體係,頭上更有域外星空的無窮魔主大能,乃至那位元始魔祖。
正因如此,李林甫爬得越高,處境就越是岌岌可危,所思所想,一言以蔽之,無非自保求存而已。
如徐行這些武道巔峰的成就者,皆是容不得一絲桎梏,不惜同無數強敵,乃至天地宇宙相搏,隻求胸中痛快。
但也有些人,為求生存、為求超拔,情願舍棄自我,沿路而行,毫無疑問,李林甫便是這種人。
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魔門走不通了,何不乾脆轉投另一方體係,隻要還有路可走,無論魔門道門,又有何不可?
在李林甫心中,也從來都沒有當家做主,操持一方體係的擔當,所以他可以毫無負擔地見勢不對,便轉投玄門,對大天師俯首稱臣。
大天師說完,又沉聲道:
“教主若是願意尊奉天綱,將你之武道納入玄門體係,貧道也可啟稟帝尊,允你道主之位,執掌一方虛空世界,廣傳道統。”
對徐行這位教主,大天師是打心底裡欣賞,在天地大劫中,都能以一己之力,為眾散修辟出一條路來,這是何等才情?
徐行還未說話,杜光庭的意識已切入進來。
這位老祖師的神念凝如丹丸,圓坨坨、光爍爍,呈紫金色,清炁流轉,交織為日月,隻問道:
“張通玄,你到底要做什麼!”
麵對這位昔日同道,大天師並無絲毫避諱,直言道:
“天地大劫已至,帝尊傳訊,要貧道趁此時機,重整此界秩序,掃平一應外道,令天綱周覆一界,包羅四極。
閣皂宗、上清宗,乃至我正一道,皆在此類,唯有待到破滅一切,天地重辟後,才能根據新生天綱,改換法門,重塑道統。”
張通玄即便是談及自家道統的存亡,以及億萬黎民的生死,臉上也無絲毫表情,平靜得令杜光庭感到陌生。
他甚至都不敢確定,眼前之人,究竟是否為那位執掌正一道的大天師。
張通玄注意到杜光庭的情緒起伏,隻是搖頭道:
“所謂道統傳承,本就是庸人的把戲,若是能一路青雲直上,證得無上大道,又何須傳承?
對學道人來說,太多的傳人,非但不是助力,反倒是難以掙脫的因果羈絆。
可惜,就連前古仙人,乃至各家祖師這等英傑亦勘不破這個道理,最終才招來今日之亂象,令天庭結構都是屋下架屋,床上施床,冗雜至極!”
言及此處,張通玄首次露出情緒波動,他嗤笑一聲,直言不諱,冷笑道:
“如今天庭那些神官,絕大多數連真仙都不曾修成,卻能借助師門關係,上天封神,謀個一官半職。
如你我之輩,雖有真仙果位,卻要困在此界,忍受這般人物差遣,甚至就算上了天,亦要同這些廢物共事,難得安寧,焉有是理?!
好在帝尊如今另有安排,要從上到下,徹底清理,此前那場劫數,亦是帝尊予以此界的試煉。”
聽聞此言,杜光庭已是大驚失色,根本難以自持。
這不是說他的心境修持差,隻因張通玄透露的訊息實在是太過驚人——這場劫數的源頭,竟然是帝尊從上到下發動?!
這怎麼可能!
徐行雖也是極其驚訝,卻忽然聯想到禹王秘境的慘狀,以及無支祁的記憶,心中一沉,知道張通玄所言非虛。
至少,他可以肯定,在天庭中定然已經爆發了一場無比慘烈的大戰,如禹王這等上古聖皇,都因此而傷重,甚至是徹底隕落。
張通玄又道:
“我很清楚,杜道友、司馬道友,以及雲顯三人,定然不會同意此事,故而此前才不曾透露。
如今真相大白,徐教主還請下決定。”
“決定?”
念著這兩個字,徐行已大笑出聲。
笑聲豪邁磊落,恣意放曠,震得漫天星光搖晃不已,更有一股剛強灼然之誌貫穿其中,如天發殺機,移星易宿。
徐行昂首眺望漫天星鬥,嗤笑道:
“你們這群人,也配稱道?!你那主子行事如此蠅營狗苟,藏頭露尾,也配稱什麼帝尊?!
他若真有本事,怎麼不派遣諸天神明下界,乾脆血洗此界?
是怕了星空中那位元始魔祖,還是根本就無此能力,隻能讓你這條好狗代勞?!”
徐行劍眉挑起,目光桀驁,笑意森然:
“老子本是想先殺了黃舉天,再來找你們這群狗雜種的晦氣,現在,老子改主意了!”
拳意強勢衝霄縱起,如神山雄嶽,甫一現世,便以勢不可擋之姿,向上無止儘地攀升,似要擎天鎮地,固鎖一切元氣流轉,法則運化。
張通玄搖了搖頭,歎息道:
“冥頑不靈。”
周天星鬥中,七大星辰次第點亮,宛如一條長龍飛動,蜿蜒身姿,頃刻遊過北鬥星域,將之勾連為一。
三垣四象,億萬星辰皆是以北鬥七星為中樞,氣機流轉,鬥柄移轉,群星參照,周天如輪,但見凶意橫空,天域儘成一片赤紅,殺劫由此而生!
北鬥注死!
聚成一線的赤紅星辰罡煞,自天穹墜落,直指徐行眉心,撕裂無儘幽暗,威勢沛然。
徐行雙手輪轉,拳意運化,周身亦漸漸浮現出北極天域、玄武七宿之景,龜蛇盤結,陰陽輪轉,一拳便將星辰罡煞打得粉碎。
張通玄眉頭一皺:
“北極真武一脈的傳承?”
徐行腳步不停、拳法亦不停,身後龜蛇盤結,其上已隱隱顯出真武道君之相,星光流瀉,同張通玄凝聚成的玄武七宿相互呼應。
張通玄以真靈業位圖、天仙洞衣,以及無數符籙結成的大陣,論純粹殺傷力,甚至還要更勝九宮魔域多矣。
畢竟,此界的法則體係多數是由上界諸位帝君塑造而成,道法神通自不會受到壓製。
而以徐行如今的狀況,也實在不適合蠻乾,倒不如同張通玄鬥一鬥真意變化,看看到底誰才最得道尊真傳之妙!
就在徐行和張通玄戰至地底之時,東南皇城中,又有了新的變故。
方才那六位大真人,雖是身處法陣防護中,仍是被徐行那一掌的餘波撼動,心神搖曳,不能自持,就連道基都有不穩跡象。
就在此時,他們的後心處,忽然伸來一杆朱紅長槍,要趁此時機,將這六人儘數滅殺。
好在法陣之外,又來兩道明亮劍光,輪轉交織,隻一個刹那,便將長槍絞斷。
李雲顯禦劍而來,望向隱於重重煙雲中的李存勖,目光深寒,一字一句道:
“李存勖,你果真包藏禍心!”
方才徐行同大天師交手時,就已把他與李存勖的勾結,用神念傳給了兩位真仙。
所以李雲顯才並未追著杜光庭,深入地層,反倒是禦劍折返,想要先行擒拿李存勖。
李存勖身披明黃袞袍,頭戴平天冠,自龍椅上長身而起,笑了一笑,坦然道:
“咱們都是本家,李祖師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朕也不過是奉帝尊之命行事而已。”
他昂首遙對李雲顯,又一笑道:
“魔主何在,還不出手,為朕退敵?!”
距離此處千裡開外,正一道龍虎山上,李鐘侯忽地抬起頭,眸中七彩琉璃之色轉動,自靜室中長身而起,大笑道:
“臣李林甫遵旨!”
大笑聲中,龍虎山上下數千弟子,包括除了李鐘侯、張通玄外的其餘二十二位都功,以及隱居的九位前輩高人,其道基中,都燃起一簇琉璃魔火。
無數天魔自其中湧現,彙聚成流,吞噬元氣,自成幽獄,仿若一股幽暗大潮,洶湧澎湃,衝刷而來,將整座龍虎山徹底吞沒。
龍虎山中人,雖然皆是道境深厚的真修,卻也從來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家山門中會湧現出如此多的天魔。
他們雖是勉力催動道法,試圖抵擋魔潮侵蝕,但是魔潮每一次衝刷,都會帶走一批道人真種道基,變得越發煊赫。
正一道弟子在此際,不要說是開啟護山大陣,甚至就連自殺都做不到,距離“李鐘侯”最近的幾位真人、大真人,更是頃刻間被魔染成眷屬。
一時間,無窮怨念縈繞龍虎山,令得方圓數百裡,儘是暗無天日,其間全無絲毫光亮,唯有悲哀、蒼涼、絕望!
“李鐘侯”右手一勾一挑,如撥動無形琴弦,縈繞滿山的魔潮洪流,當即同其人意誌渾融如一,無分內外,結成一方魔國。
在張通玄離山的當下,龍虎山中,並無一人能夠阻擋“李鐘侯”的魔染,更不要說,為了今天,他早已準備多時!
沒有人能夠想到,巍巍龍虎山,嗣漢天師府,竟然在頃刻間便徹底覆滅,滿山修士,儘成李林甫盤中珍饈、掌上玩物。
碧霄上,虛空內陷,形成無比清晰的軌跡,無窮天魔洶湧如洪流,沿著這條“河道”從龍虎山蔓延而來,以高就下,其勢洶洶!
李雲顯麵色一變,雙劍齊發,劍音飄渺激蕩,頃刻十二轉,身後更衍生出瓊樓勝景,連綿不絕,劍意交錯縱橫,密織成網,攔住洶湧魔潮。
無形魔頭形成的大潮激蕩四濺,破碎紛飛,但其後仍有巨浪滔天,拍擊而來,要將李雲顯徹底吞沒。
魔潮中,更有十餘位道人,手持各種法器,虎視眈眈,隨時準備發動雷霆一擊。
昔日李林甫戰敗後,雖是保住了一點元氣,後又重鑄真身,卻始終沒有機會補全眷屬,再造魔國,故此難以將他化自在天的攻伐手段儘數發揮出來。
如今魔染正一道後,李林甫才算真正恢複舊觀,擁有了往日的殺伐之力。
李林甫以新造魔國拖住李雲顯,本體則是橫越虛空,來到李存勖身前,對這位人間天子恭敬俯首,沉聲道:
“罪臣李林甫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李存勖放聲大笑,滿意道:
“愛卿有擎天保駕之功,何以如此,即日起,朕當遵守承諾,封愛卿為隴西王,並為愛卿塑造神位,佐朕理陰陽而平章政事,鎮朝綱而肅清寰宇。”
言語落定,李存勖從腰上取出一枚印璽,對李林甫當頭蓋落,又取出一份聖旨,莊嚴宣告:
“今特晉封爾為隴西郡王,食邑萬戶,永錫茅土,世襲罔替。賜九旒冕、玄圭赤綬,儀仗準親王製,行止用天子副車。
敕建隴西王神祠於長安光德坊,塑紫金像,設太常樂舞,配享春秋二祭,牲用太牢,儀同社稷。許天下州縣立爾長生祿位,受萬民香火。
凡爾生辰忌日,州縣正印官皆需主祭,百姓叩拜者免徭役三日。爾之神魂,列於中嶽帝君座側,永享血食,與國同休!”
在這一刹那,整個東南朝廷境內,無數得了人道敕封的正神廟宇,乃至供奉曆代先皇牌位的太廟中,大鐘嗡鳴不已。
一條龍形天光垂落,將李林甫籠罩,充斥整座皇城的煙雲劇烈滾蕩,翻騰不已,又彙成一股洪流,朝李林甫之身傾注而下。
李林甫的袍服亦隨之改換,變得華貴異常,頭戴九旒冕,配玄圭、著赤綬,手持一方印章,威儀具足。
那一方幽暗魔國中,則傳來陣陣淒慘嚎叫,無數天魔在這濃鬱的人道龍氣中蒸發、破碎、泯滅。
李林甫也無法保持微笑,麵容抽搐、嘶吼,仿佛承受著地獄道的種種酷刑。
他的體內不斷溢散出屬於魔道的精粹,也亮起代表人道龍氣的明黃光輝,兩種力量彼此交織,以其法體為戰場,慘烈廝殺。
這也是為何,李林甫要先魔染龍虎山,再造魔國後,再來領受敕封。
他正是需要這些魔頭,為自己分攤兩種體係碰撞時產生的衝擊力,方能保得自身獨立性,不至於徹底泯滅。
片刻後,李林甫回過頭,麵容已變得半黑半金,麵容雖是因痛苦而皺成一團,可其人眼底深處,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
現如今,他不隻是魔門聖典在冊的中央魔主,更是被人道承認,享受萬民祭祀,歸屬於天綱體係的外道神明!
雖然如今的李林甫,隻是借助這股龍氣願力,勉強點亮了些許靈昧之火,卻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大自在、大快活。
原來,在靈昧之光的映照下,此方天地竟是如此流光溢彩!
李林甫緩緩站起,抬起頭,朗聲大笑,看了一眼麵容森然的李雲顯,又轉過身,朝李存勖躬身行禮,恭敬道:
“臣接旨,謝過陛下天恩!”
李存勖肅然道:
“隴西王,還請相助大天師!”
李存勖看得很清楚,李雲顯的雙劍早已破損,又要顧忌皇城中的萬千黎民,短時間內難以斬破魔國,脫困而出。
比起他,反倒是地下那位更值得關注,畢竟這位平天教主,如今李林甫既能騰出手來,自當集中力量,抹去這最大的變數。
李林甫咧開嘴,森然道:
“臣也早有此意,遵吾皇聖旨!”
對徐行這個屢次三番壞自己謀劃的小子,李林甫可謂是恨之入骨,如今好不容易取回原有力量,且更上一層樓,他自要報仇。
言畢,李林甫轉身,望了一眼天穹,目光似是穿透重重虛空亂流,看見了那位獨坐暗星,膝上橫劍,俯瞰塵世的中年文士,笑得無比嘲弄。
黃舉天,你真以為本座會奪了天綱,再來當你的磨劍石,助你砥礪鋒芒,蕩平天綱、斬破天魔星,徹底修成純化劍意嗎?!
你們這些劍修,總是這般天真!
現如今,本座半個身子已經入了天綱體係,以你的高傲性子,當真能舍下畢生追求不要,如本座一般,投入天魔星,淪為魔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