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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太子看到的不隻是那人的身影,亦清晰看見在那山峰周遭,還懸浮著五六具龐然屍骸。
即便隻剩白骨,這些屍體依舊散發出極其強烈的壓迫感,很顯然,它們生前縱然不如方才那頭龍鯨,也是足以稱雄一方的海中霸主。
可現在,卻已為他人盤中肉食!
隻見屍骸正中那處峰頭上,還燃亮著一團輝煌璀璨、約有丈許見方,好似一枚光明寶珠的燦然金焰。
金焰中烤炙著一塊塊血肉,滋滋作響、汁水四濺,散發出陣陣奇香。
但這奇香雖是濃鬱,八太子卻分辨得出來,那並非是剛剛那種,對自己有著獨特吸引力的香味。
很顯然,這人身上就有一件能夠吸引海中凶獸、精怪,對妖族大有益處的寶物。
他也正是以這寶物為餌食,引誘這些凶獸為食,再將之捕殺,吞噬獸群血肉,化為自身修行的資糧。
如此行徑,對日日存思,注重道基精純的佛道修士來說,全然是有害無益。
魔門的老魔頭則是會將血肉獻祭魔主,亦或者是煉製成種種法寶。
也隻有他們這些崇尚神魔之力,走上古路數的修行者,才會直接以血肉為食。
但八太子雖然得出了肯定的結論,心中依然有些疑惑。
走這條道路,一味打磨肉身與神通,本就會助長妖族身上,那種源於血脈、來自上古時期的凶蠻獸性。
即便是八太子的叔父錢塘龍君,平日裡也要清心寡欲,才能抑製這種凶性,更不會大肆吞吃血食。
可眼前這位,分明是一直在大快朵頤,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八太子本以為,這大妖乃是誤打誤撞,才走上這條道路,全然不知其中禁忌,但一看到那團金焰,又覺得不應該。
八太子雖然還不曾出過龍宮,畢竟家學淵源,又有錢塘龍君這位宇內有數的大妖耳提麵命、親身指導,見識亦極其豐富。
所以,他即便看不出來這是哪一門哪一派的神通術法,卻也能意識到這火絕非凡物,更兼具佛、道兩家的精髓意境。
身負如此傳承,又走上古之道,還敢肆意吞吃血食……
八太子雖然涉世未深,卻也明白這些年來,龍宮處境堪憂。
如今海境上驟然出了這麼一位神秘莫測的高手,他心中便唯餘一個念頭:
——先拿下此妖,再逼問他的來曆!
念及此處,八太子才鼓動澎湃氣血,運轉渾厚妖元,仰天長嘯:
“妖怪,哪裡走!”
八太子這句話並非是通過神念傳訊,而是實實在在的聲波。
聲音剛一出口,便化為清越激揚、橫無際涯的洶湧大浪,激蕩八方風雲,令風勢愈狂、雨勢愈烈!
但是處於暴風雨最中央的徐行,在聽到這帶著強烈挑釁意味的言語後,卻是咧開嘴,露出一個再明顯不過的笑容。
這一次,他終於可以肯定,自己隻怕是來到了一個脫離了武俠片場,具備眾多仙俠元素的奇異世界!
畢竟,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龍,並且是能說話的龍啊!
其實,自徐行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天地,已經過去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隻不過或許是因為這一次,並未通過昊天鏡橫渡大千,而是自行破碎的原故,他直接被扔到了這片無垠大海中。
徐行都還沒來得及感應一番此界天地元氣的性質和種類,便察覺到一股強烈的重濁之氣,彌漫於海中各處。
這重濁之氣,極為類似龐斑等人修行的魔氣,更混雜著龐大精元,充滿一種來自生命最底層的原始衝動。
徐行稍微放出神念,便立即察覺到這個世界與其餘三個世界的不同之處。
即便是天地元氣最為濃鬱的上個世界,也隻催生出魔龍這麼一頭,具備大宗師級數戰鬥力的天地異種。
並且即便是魔龍,也還不足以站到最強者的戰場上,隻配淪為大宗師,乃至破碎高手一生傳奇的陪襯和注腳。
總結來說,前三個世界,主角終究是人類,武者間的戰鬥,歸根結底也隻是人與人的廝殺。
但是光論此界海中的凶獸,即便個體戰力鮮有能同魔龍比肩者,數量卻屬實是多到難以計數。
這些海中凶獸生來便具備極強力量,卻偏偏隻會憑本能行事,追逐血食。
而徐行在和張三豐一戰後,都來不及愈合自身傷勢,便被不得破碎虛空。
所以遍體鱗傷的他,一出現在這海中,便成了周遭海獸眼中的大補之物,群獸暴動,齊齊朝此處湧來。
隻不過,這些凶獸到底是低估了徐行的戰力和手段,所以到頭來,反倒是它們淪為了徐行的盤中食、腹中餐。
徐行在吃了半天,終於彌補虧空後,雖然已經能夠離開這片海域,但他還想試探一下這海中究竟還有什麼奇特存在。
所以,徐行製造出了腳下這座浪花高峰,並以一絲自身精血為餌,吸引來了眾多凶獸,卻又偏偏不急著捕殺。
等到凶獸堆積多了,又會引來更多更強的凶獸,到後來,徐行還發現,裡麵甚至出現了一些具備強烈靈性的海獸。
這種存在,即便還沒有達到“妖”的程度,卻也已不能用單純的獸去形容,徐行便將之命名為精怪。
隻不過,即便是這些精怪,亦無法擺脫根植於血脈的天性,在徐行精血的引誘下,前赴後繼地趕來此處送死。
就這麼做了足足十多個時辰後,他終於感受到一種格外與眾不同的視線,從海底某處傳來,那是一種帶著審視觀察意味的戒備目光。
徐行雖然不知道,這目光乃是來自於海底龍宮的鮫人大將,卻也明白,自己引來了能夠溝通的正主。
果如他所料,不久之後,便有另一道奇特的力量,不知橫越多少裡,遙遙投來。
隻不過這種力量全然不似徐行曾經接觸過的任何真氣、內力,有些類似神念,卻又有所不同。
一般來說,武道強者的拳意精神、神魂念頭,都會帶著濃烈的個人意誌,他們的神念掃視,與其說是探查,倒不如說以強橫底蘊,一寸寸地搜捕。
可這種力量,不僅沒有絲毫個人特征,甚至連總量都很小,簡直就像是一片無比純澈的鏡麵,卻也因而能夠映照萬物。
徐行能夠感受到,這力量的傳輸路徑、運作方式,都和他此前所學的任何武道有所不同。
莫非,這就是此界的法術神通?
徐行雖然也試著模仿這種力量,回溯其來處,以探明對方的身份及來曆。
但由於他的神念性質實在是太過強烈、堅固,故而隻得以模仿到了百分之一,剛剛傳到龍宮,便宣告潰散。
不過,看著天空中的銀鱗白龍,徐行也不禁感到一絲欣慰。
比起複現神通,尋跡追蹤,還是這種直接抓舌頭的方式,更適合他徐某人一點啊!
八太子一聲怒嘯後,亦不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當即挾狂風暴雨,乃至洶湧海潮之勢,朝著徐行猛衝而來!
龍身都還沒有真正攻至,隻是投下一片濃鬱厚重的漆黑陰影,徐行就感到自己腳下這一座,由真氣裹挾水流凝聚成形的浪花高峰,開始搖晃震顫,有了傾塌的征兆。
剛剛還儘在掌控中的水流,更像是被某種意誌賦予了生命,一下子活了過來,更開始劇烈反抗。
雖然海水本身,絕對不足以撼動徐行的真氣,但這個發現已經足以令他感到驚訝。
徐行能夠感受到,那白龍絕對沒有多耗費一絲一毫的法力、神意,來操縱這些水流,這一切,都好像是海水自發的舉止。
不過,即便徐行不知道八太子有如此神通,也隻是稍稍吃了一驚,便平複心情,更微微一笑。
——既是龍族,鬥一鬥水法,倒也有趣!
徐行身形一動,先攔在自己的烤肉前,右手食指、大拇指一撮一撚,身前便如平地起風雷,海水儘數朝他兩指之間倒灌而去,就如長龍吸水一般。
這些海水在投入徐行身前的過程中,不斷被他的真氣壓縮、壓縮、再壓縮,到最後,便隻剩一個漆黑淵深,好似墨玉的小珠子。
墨玉珠子極其小巧袖珍,隻有常人指甲蓋大小,其中傳來澎湃激蕩的浪潮聲,就像是裡麵蘊含了一座雲水如沸、風雷赫赫的怒海。
徐行手腕一翻,屈指輕輕一彈。
隻聽錚然一聲,漫天風雨倏然止住。
不過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不斷垂落人間的雨幕,不是止住,而是被某種無形之力撕裂,才會出現刹那截斷。
這正是鯨息功六大奇勁之滴水勁!
如今這場景,正讓徐行想起自己在東島上空,同雲虛以及魔龍激戰的往事。
那一戰中,雲虛勾連四海靈機,運轉磅礴真力,演化鯨息功六大奇勁,不斷乾擾自己出手的舉止,到現在也令徐行記憶猶新。
此時此刻,麵對一個同樣具備禦水神通的白龍,他正好把這一式“滴水勁”,當做初次見麵的見麵禮!
聲響未起,這一點小水珠就已到八太子那蜿蜒十來丈,極其龐大的龍軀前。
八太子對一切水係神通都極其敏感,這小水珠剛在徐行手中凝聚出來時,他便察覺到其中所蘊含的恐怖力量,心中更為震撼。
——如此凝練小巧,卻威力無窮的水法神通,莫非是道門雷法中的癸水神雷?!
五雷正法分明是正一道的嫡傳絕學,非張姓不得傳,這大妖又是從何處學來?!
雖然早知道身前這大妖或許具備不凡來曆,但徐行一出手,仍是讓八太子感到震撼。
好在,他也身具海境龍宮的神通絕學,更是當世罕見的埋身戰高手,自不會輕易潰敗。
即便同樣具備龐然身軀,可八太子的應變之靈動,卻要遠勝魔龍不知多少。
他長尾一擺,龍首一昂,長達十來丈的軀體,便極其靈動地協調運作起來。
白龍鱗片開合,蒸騰出淋漓水汽,好似連同身下海水、天穹雨幕,從中汲取無窮無儘、毫無邊際的水精真力。
他渾身筋肉更是起伏如水波,腹下右爪探出,以銳利至極,不輸道門法劍的爪尖,對上了這一枚“水珠”。
落在徐行眼中,這動作更是充滿了一種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天成美感。
吸納而來的水精靈力,同他的澎湃精元、浩瀚法力混於一處,在自八太子的指尖噴薄湧出。
可以看見,在指尖與小水珠相觸的瞬間,八太子周身驟然翻卷出一片洶湧狂飆,宛如百萬、千萬頭駿馬奔襲的巨浪。
那並非是純粹術法造成的浪花,其中更蘊含了一股極其強烈的災劫破滅之意,就像是要吞沒數千裡田地,儘毀稼檣,令此地生靈塗炭的大洪災、大水劫!
徐行立時明白過來,這白龍和上個世界的魔龍一般,亦是一頭會武功的龍。
並且,白龍會的還不隻是普通武功,而是一門專為龍族打造,能夠將這具龍軀中的皮肉筋骨之力,和與生俱來的天賦神通,以及後天修成的妖元法力結合起來的高深武學!
這正是錢塘龍君重走上古道路後,根據海境龍宮中的諸多典籍,才最終創造出來的一門殺伐大術,能將龍族優勢發揮得淋漓儘致。
錢塘龍君向來以龍族身份自傲,追尋先祖榮耀,不問長生大道,隻求肆意縱橫,為天地降災劫。
到如今,他已吸納了天地間的六種劫氣、煞氣、禍力、災力,將之演化為自己的神通,故而將其命名為——六禍禁法!
八太子雖然還不曾出宮曆練,將收集六禍災氣,再衍神通,隻練得六禍禁法中的洪禍水劫之力。
但他長居海境,又曾觀摩過海境最大的災禍源頭龍涎口,對這股海禍水劫之力,領悟極深,至少已有錢塘龍君的三成水準。
現如今,以蒼龍一族的磅礴肉身精元,輔以呼風喚雨的天賦神通,八太子有自信,即便是真的癸水神雷,他亦能將之接下。
不過,在指尖與水珠接觸的一刹那,這位信心十足的龍族天才,當即麵色大變。
隻因徐行這一擊,本就不是單純的水法,雖以滴水勁為表,內裡蘊生的,仍是一股“火中栽蓮”的爆發力!
在八太子指尖爆炸開來的,也不是水花,而是一抹濃烈瑰麗的紅!
在八太子引發的大洪水中,一朵妖豔綺麗的焰光紅蓮,以舉火燎天、焚山煮海之勢,驟然綻放,將千重浪濤儘數蒸乾!
轟然爆炸聲,八太子的掌心當即變得一片血肉模糊,碎裂鱗甲更是四散飛濺,就連胸腹的亮銀鱗片,亦被炸出成一片焦黑。
熱力滾滾,洶湧蕩開,再凝成一股衝天火柱,將八太子引來的厚重烏雲都給焚燒殆儘,令這方圓三裡範圍內,無分天海,儘成一片火焰世界,彷如焦熱地獄。
除了這些皮肉傷外,八太子還感覺到,這火勁進入自己體內後,便開始肆意破壞,每在皮肉中竄行一尺,就會留下一朵小小火蓮,再倏然綻放,引發不小的爆炸。
就像是佛門所說的“般若蓮花次第開”,隻不過開的並非般若蓮花,而是業火紅蓮!
八太子的肉身,雖然還沒有淬煉到萬法不侵、鬼神莫近的地步,卻也足以稱得上堅固,除非是真人級數的高手,亦或者某些異寶,絕傷不得他分毫。
但在這火勁麵前,他引以為傲的肉身,不說是紙糊的,也算是泥捏的,根本經不起輕輕一燒。
並且那格外旺盛強橫的精元血氣,不僅起不到抵禦火勁的作用,反倒是成了燃料,令其威勢更顯。
隻一擊,八太子就深刻明白眼前這人的手段,究竟是如何可怖。
若是隻論神通術法,絕不在當世任何一位成名真人之下。
但他卻不明白,這世間修行上古道途,以肉身精元稱雄的強者,本就少之又少,怎麼會有人開發出一種,專門針對精元的神通術法?
而且,若論此界修行上古道途的高手,錢塘龍君絕對是繞不過去的存在。
所以,便隻剩一個可能。
莫非他這手段,是為了對付叔父而練?!
八太子剛想到這裡,就覺心頭一沉。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不是心頭一沉,是真的有什麼東西,踩在了他的背上,令他懸浮在空中的龍軀,都往下降了一降。
八太子還來不及做出其他反應,就聽一個饒有興趣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你這小龍,身軀倒是好生堅韌!”
八太子想也不想,當即運轉化形法,收束龍軀,化為一名手持爛銀紅纓槍,身披青甲白袍的英武小將,一槍直刺徐行胸口。
這種能夠在人身和龍軀間任意轉化的秘法,甚至比八太子剛才展露出來的武學,更讓徐行感興趣。
他眸光一亮,根本不阻止八太子的舉動,隻是右手探出袖袍,一抓一攫。
八太子這一槍中,仍是運用了六禍禁法中的洪禍之力,但如今他雖是仍在海上,卻已為徐行的十陽真火包裹,又從何處借取靈機?
是以,徐行很輕鬆便鉗住了這杆爛銀槍的槍頭,他目光一動,先是看了看八太子的麵容,又看了看這杆槍,信口讚道:
“好個翩翩少年郎,使得好槍棒!”
徐行本身亦是槍棒術的大行家,手下幾名親傳弟子,齊大柱、嶽飛,以及半個弟子的厲若海,都是以棍術槍法聞名於世。
隻不過,除了自己外,他還很少看到有其他人,以槍棒為武器,印象最深的便是“九空無界”中的趙匡胤,以及上個世界的思漢飛。
所以,突然看到小白龍擎出一杆長槍來,徐行心中便不免湧現出點愛才之意。
不過徐行的語氣雖是欣然讚許,落到八太子耳中,卻顯得極為刺耳,多了一種居高臨下、俯瞰眾人的傲氣。
他冷哼一聲,手腕再振。
其實八太子的法力,雖然還不到真人級數,但是配合上格外堅韌的肉身,再加六禍禁法,也具備真人級數的戰力。
如若不然,龜丞相即便準備了後手,亦不會輕易同意他出戰。
並且除了自身的神通武藝不凡外,八太子平生所識的長輩,亦不乏站在此界巔峰的頂尖強者。
即便不算正在閉關養傷老龍君,他的叔父兼授業恩師錢塘龍君,就是一位媲美大派掌教的大真人。
所以在八太子看來,即便對方乃是一位立身於真人境界巔峰的強者,也萬沒有資格和底氣,用這種態度對待他。
爛銀槍雖然看似是一柄神兵,實則是一道不入五金之屬的真水精粹,並以雷霆正氣練成的法寶,根本沒有固定形體。
是以,徐行隻一捏,這長槍便化為了一灘閃爍著銀白電光的水流,帶著劈裡啪啦的暴鳴,繞著他的身軀呼嘯盤旋。
爛銀槍此時就好像是一條電龍,試圖從徐行的人身七竅,乃至四萬八千毛孔中,鑽進他的體內,直接煉化五臟六腑。
隨爛銀槍而來的,還有一方青玉小印,以及五張符紙青藍,由朱砂寫就的符籙。
青玉小印迎風便長,足有兩丈見方,宛如被巨靈神人拔起,再猛力投擲而出的飛來峰,朝徐行撞去。
小印甫一現世,周遭三裡範圍內,原本波濤洶湧、暗流澎湃的海麵,竟然便立時靜了下來,亦或者說是“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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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海麵上十陽真火,也像是受到一種無形力量的壓製,原本熾烈燃燒、勢可吞天的火舌,立時矮了近一半,伏在平滑如鏡的海麵上。
好似一群真火凝成的炎蛇,正對著小印,以及貴為鱗蟲之長的八太子俯首稱臣。
這法印名為“鎮海”,本是一件龍宮異寶,隻要位於海中,便能借助其浩瀚之勢,鎮壓、困鎖敵手。
“鎮海印”也是龍族調度水師、壓服海中群妖的保障之一,因八太子武藝超卓,神通不凡,極其適合統帥水師,老龍君才將此印授予他。
不過,八太子不愛排兵布陣,隻好單打獨鬥,故而自得到“鎮海印”以來,運用此物的次數屈指可數。
除了“鎮海印”外,那一堆符紙也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乃昔年某位正一道高人,親自耗費真元,以醇厚法力、至純道意寫就,足可驅風雷,策鬼神。
這每一張法符中所含的神通術法,都等同那位真人的全力一擊,並且法符類型各不相同,可以說無論遇上什麼敵手,都有克製之法。
在龍宮全麵退守海境,符籙三宗隻顧東南的如今,這些符紙都可說是用一張少一張,極其珍貴。
畢竟,大劫之後,還能保持真人根基,境界不退轉,並產出如此法府的高人,即便是在符籙三宗這種秉持天地正統,儘得符法真傳的頂尖門閥中,亦是屈指可數。
這些真人無論哪個都是地位尊崇,受天下敬仰,威名遠揚,也是五方魔教的重點針對對象。
無論為了自己的大道性命,還是宗門的巍巍基業,他們都不可能再為龍宮損耗真元。
若是平常時分,八太子是寧可落敗,也不願用這些外物來克敵製勝,但徐行的手段和來曆都太過神秘。
八太子在龍族中雖然還算是青年人,甚至是少年人,但卻也拎得清輕重。
為了整個海境龍宮的安危,無謂的自尊可以暫且先放一放,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絕不能放走此人!
在八太子看來,兩件法寶,再加這些真人法符,無論如何都能將此人的腳步拖上一拖。
可他仍是低估了徐行的實力和手段。
爛銀槍雖是無孔不入,但徐行早已練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無漏之軀,光論肉身都是無懈可擊。
更何況他還有十陽真火、天罡正氣護體,又有五臟廟作為支撐。
所以,那條銀白電龍注定隻能是徒勞無功,在他的體表激起一連串藍紫色的火花,以及連綿不絕的雷鳴炸響,卻始終不能傷徐行分毫。
徐行隻是向前踏出一步,手捏天鼓雷音法印,眉心亦綻放青藍電光。
他渾身筋骨、氣血,乃至澎湃真氣,都在此際同時震動,發出更為雄渾浩大,一線不絕,好似天鼓陣陣,要警悟眾生的雷鳴聲。
雷霆者,本就是陰陽造化之樞機變化,又可以理解為五行五氣的相合、碰撞所產生的交融反應。
所以,在同時具備陰陽二氣,以及五行五氣的徐行手中,這一記“天鼓雷音印”的威力,還要更勝過隻具備真水之力的爛銀槍。
隻一震,爛銀槍帶起的雷鳴,便被滾滾雷音壓低得無比模糊、喑啞直至被徹底淹沒覆蓋。
那銀光更是凝為一線,纏繞在徐行的右手上,就連飛撞來的“鎮海印”,亦在這一震下劇烈震動,跌飛出去,落入八太子掌中。
“鎮海印”的鎮壓、困鎖之能,本質上並不是作用於形體,而是借大海的浩瀚無垠之勢,鎮心神、困真靈。
而麵對如天鼓都無形相亦無住處,而能演說法音警悟眾生的“天鼓雷音印”,縱然是大海,亦稱不上浩瀚,更不算是無垠,又如何困之鎮之?
一印之後,徐行雙手再次變動,這一次不再是佛門手印,而是再正宗不過的真武太極。
振聾發聵、驚醒人心的雷音真力,再化陰陽二氣,衍生出一張黑白流轉的太極圖。
徐行雖然沒有接觸過此界的法符,卻也通過自己的神意,敏銳察覺到這其中充盈的精純道意。
八太子的妖元法力與這道意存在不小的隔閡,即便想要借助法符之力,也隻能是同拉弓放弦一般,強行將之激發。
這樣的用法,不說是隨心所欲的操控法符之力,即便是要將其威力徹底引爆出來,都需要些許時間。
在真人級數的激戰中,這輕描淡寫的“些許”二字,便足以成為橫亙生死的天塹。
而徐行便是搶在這法符被徹底激發之前,以妙至毫巔的陰陽二氣,將八太子的妖元法力消弭於無形,令法符重歸平靜。
其實,八太子自己亦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要先祭出兩件法寶,來為自己爭取激發法符的時間。
不得不說,這已算是極其正確的應對,哪怕是應對等閒兩三個真人的圍攻,以這種方式,隻怕也能撐個一時三刻,等到海境援兵。
但他沒想到,徐行竟然能應對得如此巧妙,隻以一記雷音印,便破解了兩大法寶,術法更運用得天衣無縫,可稱是瞬息萬變。
八太子雖然不知道,徐行具體用的是什麼術法,但是卻認得出來,前一種雷音印分明是佛門手段,而如今這陰陽流轉的太極圖,又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道門氣象。
此界不是沒有嘗試過佛道兼修的高手,但在此前的釋家加持、玄門符法體係內,無論如何,也隻能以其中之一為根本道基,最多以另一家的手段稍作補充。
在大劫之後,加持無效、天籙動蕩,兼修佛道雖然比以往少了阻礙,卻也還沒人真正功成過。
據說青城劍宗內,那位掌教至尊的大弟子,就曾試圖走過這條路,卻也是功敗垂成,還為此有損至純劍胎,修為進境停滯至今。
可眼前這人,不僅僅是兼修道佛,甚至還練到了這種隨心所欲,任意轉換的地步!
八太子這一下是徹底分不清、也不敢分清這老妖的具體來曆和跟腳了。
——這不會是什麼前古時期的老怪物吧?
據說在天籙加持體係尚未徹底確立時,上古的修士們,各個都是敢想敢乾的主,兼修道佛、學貫魔妖亦是尋常事爾。
或者說,現在這些道統,本就是經過前古的仙佛神聖不斷探索、開辟,最後才得以成熟。
等這些前古仙佛一個接一個地破空飛升,成立佛國、天庭之後,能夠直接勾連上界,從仙佛手中獲取力量,更為完善便捷的天籙加持體係問世後,上古道途才逐漸沒落。
而他和叔父所學的神魔之道,亦隻算是上古大道中的一小部分。
不過八太子也聽錢塘龍君提到過,還有很多上古法脈,不是因為修行難度等原因自然衰落,遭修行界淘汰,而是因為不服天庭佛國的管束,被剿滅了傳承。
念及此處,八太子右手握住“鎮海印”,身形一動不動,咽了口唾沫,澀聲道:
“蓬萊海境龍宮洞庭君八太子,敖崢嶸,見過這位妖族前輩,敢問前輩妖窟何處,來我蓬萊海境又所為何事?!”
見這小白龍一下子變得如此禮貌,徐行還有些不習慣,不由得失笑道:
“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頓打,打完就要亮身份、擺後台,如你等人……哦,妖,徐某亦是許久未見了。”
話是這麼說,徐行心中也無多少怒氣,隻是分析著這小白龍言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
龍宮、洞庭君、海境,這些詞連在一起,徐行立即意識到,這個世界的水,隻怕比他想的還要深。
至於妖窟一說,倒是讓他有些啼笑皆非。
聽到這話,八太子眨了眨眼睛,立時意識到這疑似前古大妖的前輩,好像不是想象中那般凶頑,還要講些道理,便小聲提醒道:
“前輩有所不知,此處乃海境轄界,你方才大肆捕殺之凶獸、精怪,亦是我海境水師之一員……”
徐行聽完,隻是淡然道:
“他們既然想要吃我,被我所捕獵,也怨不得旁人,至於你們龍宮,若想尋仇,徐某亦大可接著。”
八太子見徐行如此淡定,隻疑這老妖背景深厚,亦或者有什麼上古法寶為底牌,連忙道:
“前輩還請暫息雷霆,這些蠢物雖名水師,卻無多少神智,隻能壯壯聲勢,不入龍宮部署之流,就是烹了煮了,也不妨事。”
說到這裡,八太子正色道:
“此事我可代表龍宮,予前輩以補償,但龍宮亦要知道,前輩究竟是如何跨越海境,突兀出現於此。”
徐行這才知道,敖崢嶸來找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過事關破碎虛空,他又尚且不熟悉此界形勢,決然不會像對待張三豐等人那樣,將界外來客的身份和盤托出,便隻是一笑置之,再問道:
“若徐某不願告知詳情,你又待如何?”
敖崢嶸顯然早就想到了,徐行不會輕易就範,語氣卻格外懇切:
“如今天地魔潮肆虐,我等為保立足之地,縱然有所得罪,亦是不得不為,還請前輩見諒。”
聽到魔潮二字,徐行心頭一動,卻並未開口,隻是馮虛禦風,看向海中某處,負手道:
“徐某素來聽聞龍宮富有四海,如今一見這待客之禮就知道,傳聞果然不虛。”
他又抬起頭,望向敖崢嶸,好奇道:
“你既為龍宮的天潢貴胄,如今落到徐某手上,他們莫非就沒有半分顧忌?”
敖崢嶸不卑不亢,坦然道:
“為保海境不失,我敖崢嶸即便死於前輩之手,又能如何?”
聽到如此擲地有聲的回答,徐行對這條小龍的看法,倒是有些改觀了。
他剛才聽敖崢嶸亮後台的口氣,本以為這也是慣於仗勢欺人之輩,卻不料還有如此骨氣,有點意思。
想到此處,徐行目光越發欣賞,忽然問道:
“你的槍棒不錯,跟誰學的?”
雖然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修行體係的全貌,但是遇到一種和武道頗有共同的手段,徐行自然不願放過。
敖崢嶸眼神波動了下。
錢塘龍君崇尚神魔大力,修行上古之道,在天下間已不算是新聞,隻要稍有見識地位者,無一不知此事。
敖崢嶸也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徐行有故意誤導自己的必要,那就是說,這位是真不知道叔父的名頭了?
——莫非他當真如我所想,是自前古時期沉眠至今,才剛剛恢複過來的老妖?
敖崢嶸心中雖是心念如電,如實道:
“是我家叔父,尊號錢塘龍君。”
提到錢塘龍君,徐行自然能聯想起一則前世聽聞的神話傳說,點點頭,又問道:
“那他人在何處?”
敖崢嶸老老實實道:
“叔父如今有事外出,並不在龍宮。”
徐行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
“這種消息都敢對我說,看來,你對你們龍宮的實力很是自信啊,真不怕我走脫了?”
敖崢嶸亦笑了一笑,笑中充滿自信:
“若連這點依仗都沒有,我蓬萊海境,又如何能傲立東海,不懼五方魔教?”
徐行對此不置可否,隻是摩挲著下巴。
“我這個人,一向是吃軟不吃硬。你要是上來便好聲好氣,詢問事件經過,再誠心相邀,我倒也不介意跟你走一趟龍宮。
但現在,既然你要先動手,又擺出這種陣勢,分明是要強人所難,那這龍宮,徐某還真就不樂意去了。”
敖崢嶸又歎息一聲,惋惜道:
“既前輩執意如此,那刀劍無眼,還請小心了!”
敖崢嶸一語落定,方圓百裡的海水,都極其緩慢地湧動了起來,好像那不是水,而是液態的玄鐵金石,給人一種無比沉重的感覺。
在海水中,更能看到無數影影綽綽、列隊整齊,手持槍戟,麵容肅穆的身影。
他們即便還沒有徹底發動攻勢,隻是駕浪來此,便有一種森然肅殺的鼎盛軍威,遠勝過徐行此生見過的任何一支所謂的虎狼之師。
畢竟,即便是在神話傳說中,隻配成為墊腳石,任由強者割草無雙的“蝦兵蟹將”,對尋常人類來說,亦是超脫凡俗的存在。
徐行環視一周後,隻是笑了笑:
“其實,我對你們蓬萊海境也頗有興趣。”
聽到這裡,敖崢嶸也暗自鬆了口氣。
他雖然自信馳名海內、威震天下的滄海真水大陣,能夠留下對方,卻也不願結無謂的仇怨,亦不願手下將士做無謂的犧牲。
不過很快,他的心便再次提了起來,隻因徐行話鋒一轉,又笑道:
“但我這個人,一向是隻喜歡主動。所以,我有了另一個想法。”
敖崢嶸看著徐行那張俊逸麵容,內心深處,忽然湧現出一種強烈的不安。
然後,他便聽徐行輕快道:
“既然錢塘龍君在外,我何不直接去拜訪他。”
敖崢嶸自幼生活於海底龍宮,追逐洋流波濤,幾乎從沒有體會過什麼是立足不穩的眩暈感。
但現在,他便由衷升起這種感覺。
——這老妖莫不是是失心瘋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刹那,敖崢嶸心中那種不安感就變得越發濃鬱、甚至是無比尖銳。
隻聽言語就知道,這老妖即便不是失心瘋,也一定是個百無禁忌、肆無忌憚的人物。
這種人物做事,一向是超乎常理,那麼接下來,他又會做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便出現在敖崢嶸麵前,徐行朝著他咧開嘴,笑得無比燦爛:
“當然,為了以示尊重,又叫他知道徐某並無惡意,還得帶著八太子一起才是。
你我雖是萍水相逢,卻是一見如故,甚是有緣,何不再讓這緣分更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