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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烈等人下定決心之時,蔡京終於也品出味兒來,意識到諸葛正我或許隻是在虛張聲勢,神侯府如今可能真已外強中乾,黔驢技窮。
一直以來,諸葛正我都是以清流之姿,傲然卓立於朝堂之上。
他的對手有左武王,有蔡京,有米蒼穹,有方應看,有傅宗書,有童貫梁師成等一眾奸賊,可謂是樹敵無數,盟友卻是寥寥無幾。
可這麼多年過去,他不僅沒有被這些賊子鬥倒,甚至幾乎從未受過明顯傷勢,這很難說不是一種傳奇,亦或者根本就是一種神話。
尤其是在這個強者如雲、高手輩出的朝堂,更是如此。
人人都知道諸葛神侯武功高絕,但沒有一個人清楚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什麼地步。
蔡京、左武王等人深諳兵法,知道不能輕舉妄動,無數次地試探諸葛正我,從他的朋友、弟子、親人、故交下手,卻次次都被這位神侯用輕描淡寫的手法化解。
在左武王和蔡京心目中,諸葛正我的武功、智計,已不隻是高深莫測,根本就是通天徹地。
其實,兩人也都明白,這世上絕對沒有無懈可擊的人,他們隻不過是沒有找出諸葛的破綻而已。
他們更清楚,若兩方能夠真心實意聯合起來,一定可以將神侯府趕儘殺絕,雞犬不留。
問題隻在於,在諸葛這個巨人徹底倒下去之前,他究竟能夠給兩方造成多大傷害?
因此,在摸清諸葛正我的底細前,兩人更加不敢涉險,三方也就此形成了僵持的局麵,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諸葛正我光是為了維持這表麵上的平衡,已經耗儘了全部的精力和心血。
他的對手實在太多,盟友實在太少,朝堂上有蔡京、左武王等人與之為敵,江湖中還有有唐十五、淩落石、叫天王等一眾霸主虎視眈眈。
即便是正道勢力,也不是人人都樂見他這根擎天支柱的存在。
這些年來,很多時候諸葛正我都隻能儘可能地去營造一種高深莫測的神秘氛圍,以震懾左武王等人。
當你的敵人也認為你不可擊敗的時候,你便是真的不可擊敗。
但這種“不敗”隻不過是一種偽裝,諸葛正我永遠也不能憑借偽裝去真正擊敗左武王,並且掃清蔡京的擁躉。
偽裝也總有儘頭,最起碼現在,蔡京和左武王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不過,諸葛正我終究是諸葛正我。
哪怕是在偽裝即將被戳破的前一刻,他也將之發揮出了最後的價值,拖住了左武王和蔡京的腳步。
其實,這是一個很好發現的事實。
隻要他們意識到,諸葛正我也是人,精力和時間同樣有限,這個問題便會迎刃而解。
隻要還是人,他就絕不可能一邊把神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一邊顧及江湖中的局勢變化,還一邊能夠把武功練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隻不過這些年來,諸葛正我留給他們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令他們總忍不住懷疑。
——諸葛正我是否還有隱藏的實力沒有暴露?
——他是否還有隱藏的手段沒有使用?
對兩人來說,諸葛正我就是一個無法用常理來揣度,永遠可以出人意料,料敵機先,甚至是運籌帷幄於千裡之外的妖怪。
正是這種聰明人特有的謹慎,最終讓諸葛正我有了更多施展拳腳的空間,也令他的不敗神話真正成型,以至於牢不可破。
其實,左武王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存在,令諸葛這位神通廣大的神侯,隻能遵守聖旨,難以分心他顧,援手喬峰。
蔡京也一直以為,此前的八次刺殺中,諸葛正我表露出來的傷勢,隻不過是故意偽裝,隻待他露出破綻而已。
現在看來,無法真正施展拳腳的人,竟然是始終疑神疑鬼的左武王和他!
念及此處,蔡京怒極反笑,笑聲隆隆作響,仿佛滾滾雷聲,又像是某種巨獸饑腸轆轆之時,從腹部發出來的腸胃蠕動聲。
他身前那張石桌立時拔地而起,在半空中轟然炸碎,化作漫天碎屑粉末,飄飄揚揚地灑落,宛若重重霧靄。
饒是侍立蔡京身邊的龍八、旁邊的七名負劍老人,以及兩個麵具黑衣人、一位少年、一名巨人,都有些詫異。
世人皆知,這位從未對外顯露過絲毫武學底蘊的相爺,能夠如諸葛正我一般,在朝堂鬥爭中幾經沉浮卻依舊屹立不倒,定然有過人的依仗。
甚至很多人都相信,蔡京是一個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方才他這樣一“露”,的確也證明了這個猜想。
但如蔡京這樣的人,就算已“露”出些許底細,也一定不會是唯一的絕學。
像他這樣的人,永遠都有後手,永遠也都會留下最後一招。
唯一一個沒有任何動作,也不曾關注蔡京動向的人,一個距離眾人最遠,氣質也最為疏離冷漠,閉目卓立的高瘦男子。
蔡京小試牛刀後,長身而起。
原本激動的神情,也終於平靜下來,重新成為那個不為外物所動,威嚴中帶著和藹,慈祥中挾著狡黠的蔡太師。
他搖頭眯眼,失笑道:
“好個諸葛老兒,當真有武侯風範,這一出空城計,我蔡元長是心服口服啦。
不過,這出戲唱到現在,也是時候該結束了。”
龍八想到一事,忽然問道:
“相爺,若是諸葛一死,左武王那邊……”
提起左武王這個名字,蔡京的目光也波動一震,沉吟片刻後,他還是道:
“趙烈此人誌不在小,心思也頗為縝密,除非確認諸葛已然死無葬身之地,他才會真個跟我翻臉,暫時還不足為慮。”
龍八也聽出來,其實蔡京的語氣並不如往常那般自信。
很顯然,這位蔡相爺並不是那麼信任左武王,也不太願意相信諸葛正我真的已是必死。
但無論如何,這的確是擊殺諸葛正我的最好機會,蔡京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
所以,縱使心中仍有隱憂,他也顧不得這許多,轉過頭去,看向那些供奉高手,頗有江湖習氣地朝眾人拱手抱拳,沉聲道:
“今日之事,還要拜托諸位。”
那七名負劍老人微微頷首,頗有些自矜。
在如今的大宋江湖中,有資格對蔡京如此做派者,可謂是寥寥無幾,皆為頂尖高手。
這七人,便是頂尖中的頂尖。
他們正是曾經被諸葛、元十三限聯手擊退的“七絕劍神”。
七絕劍神中的六人,自從敗於諸葛正我之後,日夜苦修不輟,發誓要報此大仇,皆已成就劍道中最上乘的境界。
另一位武功最強、劍法最高的“劍”,自從與元十三限兩敗俱傷之後,更是取得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領悟。
這些年來,他的武功進境、劍法造詣,已經到了一種其他六人都看不分明的不可知之境界。
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武功又練到這般地步,本應是不易被打動,奈何蔡京實在是抓住了他們最注重的兩件東西:
一是寄托以畢生武道成就的弟子。
二則是當年慘敗之仇。
如今聽聞“七絕神劍”悉數死於自在門弟子之手,劍神們自也不能坐視,紛紛出關,為新仇舊怨,都要諸葛正我償命!
不過,七名劍神對待蔡京的態度又各有不同,其中當屬武功最高的“劍”最為不敬。
“劍”隻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便移開目光,視線聚焦於那個獨立於眾人之外,麵容冷傲,氣質孤寒的高瘦男人身上。
這個人,便是武林中人人畏懼,視之為不世出魔頭的諸葛神侯師弟,“瘋豪”元十三限。
數十年,年紀尚輕的“劍”和元十三限曾因為智高之事,有過一場捉對廝殺。
此戰雖說是兩敗俱傷,但“劍”知道,自己才是傷得更重的那個。
因此,這些年來,“劍”始終以元十三限為目標,心無旁騖地潛修,接連突破了幾個大的關隘。
於此同時,“劍”也聽說元十三限屢次敗於諸葛正我之手的消息,由此明白元十三限與自己一樣,都是矢誌不渝、堅韌不拔,絕不會輕易認敗之人,對他更為重視,視為平生頭號大敵。
唯有失敗者,且立誌要重新贏回來的失敗者,才最能了解彼此的心境。
可如今再見麵,“劍”卻有些詫異。
這不是他曾經認識那個意氣風發、殺氣濃烈的元十三限,也不是他想象中那個執念深重,恨意滿懷的元十三限。
“劍”聽說過,元十三限為了擊敗諸葛正我,曾經修煉“忍辱神功”,將一切負麵情緒都極度地壓製,化為一種更深、更烈、更強的力量。
這種力量一旦爆發出來,定然會驚天動地。
但今日一見,“劍”卻從元十三限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忍”的感覺。
好似他已然看破紅塵,萬物不係於心,整個人空空蕩蕩,甚至到了一種空洞、虛無的地步。
現在的元十三限,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寂然不動的神像,皮肉泛著一層淡淡金光,內裡沒有絲毫生命氣息,仿佛已死。
如果沒有六道輪回、投胎轉世,死就是死,是生命的終結,一切的寂滅。
可元十三限的樣子,卻像是在涅槃。
元十三限長得不像佛,行為舉止更是和佛沾不上任何關係,可謂是五蘊熾盛,貪嗔癡三毒俱全。
但他隻是往這裡一站,就給人一種感覺,這真的是一尊佛。
一尊在寂滅中涅槃的佛。
就連蔡京,對元十三限這樣的狀態,也感到有些就驚異。
自從諸葛正我帶人威淩太師府,正麵向元十三限發出挑戰後,這位“瘋豪”便返回了元神府,苦心修行至今,才終於出關。
蔡京知道,元十三限修行期間,曾經召集自己座下六大弟子,將賴以成名的十三門神功,儘數傳了下去。
元十三限的“十三”二字,本就是指的就是這十三門絕學,意味其中的每一種都是對手的大限。
但蔡京知道,這不隻是對手的大限,也是元十三限的限製。
自在門的理念,本就是要去蕪存菁,將一切繁雜招式都精煉唯一,元十三限卻仗著“十三神功”、“七十七絕技”逞威,可謂是與自在門武學正途背道而馳。
如今的他,既已掙脫這道舊枷鎖,便可去掉“十三”二字,重拾元限之名。
在“六合青龍”手中,這十三門武功定然不複元限昔日之威,難以成為對手的大限,卻也不會再是元限本人的限製。
如今的元限,武功究竟到了何種境地,哪怕是蔡京也難以估量。
先前進攻神侯府之時,正是他從元神府遙遙射來一記神鬼莫測“傷心小箭”,重傷了舒無戲,直擊哥舒懶殘,令其人至今昏迷不醒。
就連諸葛正我這等人物,猝不及防之下,都未曾來得及阻止。
元神府乃是蔡京贈送給元限的府邸,為了避免他一怒之下,和諸葛正我發生直接衝突,產生不必要的麻煩,壞了自己的謀劃,蔡京將元神府安排得距離神侯府極遠,乃對角線上的兩極。
這也意味著,元限這一箭是在跨越整個開封城後,還有如此威力,實在是駭人聽聞。
也正是這一箭,撕開了諸葛正我維持至今的神秘麵紗,令蔡京、左武王兩人深刻意識到神侯府如今的虛弱,才有了今夜的行動。
不過,元十三限雖然有了非凡的進境,但過往的戰績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
比起他這種敗者,蔡京還是更看重另外兩位強援。
也就是那兩個黑衣蒙麵人,
他們乃是黑道中最為神秘的兩大霸主,也在朝堂上身居高位,是以不便表露身份,特意蒙麵前來相助。
其中一人身材頎長,流露出不凡的威嚴氣魄,這種人無論站在哪兒,哪兒就會變成莊嚴肅穆的議事堂。
他戴一張彩繪麵具,邊沿流散出一條條黑色煙氣,凝如實質,將整張麵具與皮肉融為一體。
此人號稱“萬人敵”,但在很多人看來,他或許根本就該被稱為“無敵”。
就連迷天盟七聖主關七,都曾評價他是無論多少人來,無論其中有什麼高手,都無法擊倒的“無敵”。
——除了在“叫天王”麵前。
“叫天王”長袖悠悠,麵具輕扣,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他都隻有薄薄的“一片”,全然不似人形,倒像是一條本該存於畫卷的單薄剪影。
“萬人敵”已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神秘高手,但“叫天王”卻比他更神秘,身手也更高,武林中人對他的評價,簡略到了隻有一句話。
一句分量無窮的話。
比“萬人敵”更狠,比楚衣辭勢力更大,比淩落石武功更高。
雖然世人往往都將這話視為吹捧之言,但是和以上三人都打過交道,且同樣身具深厚武學底蘊的蔡京卻知道,這絕非是謠言,也不是吹捧,而是最無可辯駁的事實。
那少年和巨人,正是叫天王的下屬,他也是這些人中唯一一個,有資格帶下屬參會的強者。
這不隻是因為叫天王的身份地位,更因為這兩人都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絕世強者。
甚至還有很多不明真相的江湖人,把他們兩人視為“叫天王”。
“叫天王”查叫天昔年闖蕩江湖,曾經還有過兩個綽號。
成名之後,他便將這兩個稱號給予了手下最值得信任,武功也最出色的兩名年輕人,讓他們代替自己,行走江湖,處理事務,自己則隱於幕後。
查叫天年少時敢打敢拚,悍不畏死,頗有張飛之猛,處事又極為圓滑老辣,與年歲不符,故而被稱為“老張飛”。
現在,這個稱號被給予了那名目若銅鈴,須發似槍戟,根根怒衝向天,滿麵虯髯的巨漢。
此人身高接近十尺,手腕粗過常人大腿,簡直就像是一頭化形失敗的妖魔,既有蠻獸的凶戾殺性,又有巨靈的雄武偉岸。
比起如今的“叫天王”,他的確更適合“老張飛”的稱號。
等查叫天建立自己的勢力,有了一批得力助手,羽翼漸豐之後,便很少親自出手,展現屬於“張飛”的勇武,江湖人便尊稱其為“一線王”。
如今,“一線王”之名,正屬於那個瘦弱的少年人,他也戴了張麵具,不曾展露真容,但所有人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文秀、瀟灑的氣質。
其實哪怕是龍八,也是到今天才知道,江湖中盛傳的“叫天王”、“一線王”、“老張飛”竟然不隻是一個人的三個綽號,而是三個絕世高手。
光是“一線王”、“老張飛”兩人的氣勢,就已足以和七絕劍神之“劍”分庭抗禮,“叫天王”的武功,更是不問可知。
看著這些高手,蔡京心中也湧出一股強烈的滿足。
他有一種預感,今日之後,他和諸葛這相互糾纏數十年,曆經三朝的鬥爭,就將徹底落下帷幕,畫下句號。
就在這時,一人施展身法,如貼地飛鷹,自太師府外疾馳而來,他伏在地上,稟報道:
“稟太師,諸葛正我,跑了!”
諸葛正我、跑了?
蔡京麵色一愕。
一時間,他甚至很難將跑這個詞,和諸葛正我聯係在一起。
諸葛正我,也會逃跑?
哪怕蔡京認定,諸葛正我已然黔驢技窮,可他對這個畢生宿敵仍是沒有半點輕忽,甚至做好了打一場大仗的打算。
畢竟,神侯府乃是諸葛正我經營已久的老巢,而人人都知道,他的弟子無情那一身神鬼莫測的暗器手法、機關術,都是來自於他的傳授。
先前幾次刺殺,眾人也充分領略到了神侯府中的機關陷阱、風水陣局,究竟是如何難纏。
可這老狐狸竟然丟下老巢不要,逃了?
聽到這個消息,不僅是蔡京,七絕劍神等一眾高手,皆是麵露驚訝。
唯有一個本該對諸葛正我恨意最深、殺念最濃、怒氣最盛的元限,仍是寂然不動,仿佛事不關己。
蔡京雖是驚訝,仍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冷靜,疾聲問道:
“米蒼穹、方應看呢,他們為什麼沒有傳出絲毫消息?”
在元限那一記“傷心小箭”後,方應看、米蒼穹和有橋集團的一眾高手,便自告奮勇地留下來,監視神侯府的一舉一動。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元限座下,得了神功絕藝,實力大進的六合青龍。
原本按理來說,以六合青龍的戰鬥力,本難以參與這種江湖最巔峰的強者之戰,可事實上,他們卻是這場圍殺中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
因為六合青龍所學的“乾坤大陣”,乃是自在門祖師韋青青青,為了防止諸葛正我這個最出色的徒弟,有朝一日誤入魔道,為禍蒼生而留。
六人一旦齊聚,施展出這門“六合青龍,乾坤白虎,無中生有,頭尾呼應”的奇法大陣,便能克製諸葛正我一身蓋世奇功,令其人實力難以儘數發揮出來。
先前幾次刺殺中,蔡京一方的高手,正是以這座大陣為營盤,不斷出陣,好整以暇地逐步消耗諸葛正我的內力。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蔡京就知道自己說了廢話。
若是這群人還能發揮作用,太師府眾人又豈會對諸葛正我的動向一無所知?
可這也就牽扯到另一個問題,以諸葛正我如今的勢力,竟還能在無聲無息之間,破開六合青龍大陣,製服米蒼穹、方應看,令他們連消息也傳不出來?
蔡京思及此處,先是一驚,複又一喜。
他先是喜於自己沒有輕舉妄動,中了諸葛正我的計策,被平白消耗手下實力,而是讓方應看等人頂了雷。
畢竟,蔡京早就知道方應看已有野心,有橋集團在朝中也仗著米公公天子近侍的身份,和他有爭寵之勢。
如今有橋集團覆滅,對蔡京來說,自然是一件大喜事。
第二件喜事則是因為,諸葛這樣一逃,無疑是拋棄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聲名。
他一走,蔡京就無數種手段栽贓陷害他,更可以加害那些仍舊支持諸葛的清流忠臣。
並且,諸葛既然甘願拋棄經營了數十年的神侯府,也就說明他的底牌的確已見底。
既然如此,這位曾經聲名卓著,獨臂撐起正道的“六五神侯”,也不過隻是一條喪家之犬!
蔡京和諸葛對敵數十年,幾乎從未在他手上討得半分便宜,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麵對諸葛正我,竟然能夠占儘優勢。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就算要鬥倒此人,也一定會經曆一番艱苦卓絕的硬戰、死戰、苦戰。
雖然知道,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來自於左武王的相助,但蔡京心中還是產生了無法形容的開心和暢快。
諸葛啊諸葛,你竟然也有今天。
你竟然也有今天!
喜悅之中,蔡京甚至看到了諸葛正我死狀淒慘,乃至於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的模樣。
他猛地抬起頭來,麵容無比振奮,斬釘截鐵地吐出來一個字:
“追!”
這一刻,比起文官之首的丞相,蔡京更像是一個威風凜凜、發號施令,胸藏十萬甲兵的大將軍。
半炷香之前,神侯府中。
曾經人丁興旺的神侯府,如今已呈現出一片破敗之貌,經曆數次大戰,其中的屋舍廳堂半成廢墟。
徐行曾經和鐵手、諸葛見麵的池園,也是寂寞蕭索,枯荷凋零,落葉滿地。
池園旁,神侯府僅存的高手們,都聚集於一處。
此時,冷血、嚴魂靈等一眾神侯府高手,都已被派出去支援丐幫,如今留在諸葛身邊的,隻剩寥寥幾人。
正是他的四大至交好友,舒無戲、舒大坑、哥舒懶殘、大石公,以及無情這個大弟子。
看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哥舒懶殘,諸葛正我緩緩收回手,麵容沉重,長歎一聲:
“元師弟的‘傷心箭訣’,已然臻至化境,就算大石公你的‘溫書大法’,再加舒莊主的‘比肩神功’,又得大坑‘哭彈笑指’之助,也難以徹底壓製得住。”
這位向來極重姿容,仙風道骨的神侯,麵容甚至比那一襲勝雪白衣都還要白。
在日前的連環刺殺中,諸葛正我以一人之力,連續與“七絕劍神”、“萬人敵”、“叫天王”、“一線王”、“老張飛”、米蒼穹等一眾頂尖強者交手對掌,已是受了內傷。
這些人都對諸葛正我隱藏的實力極為忌憚,隻是輪流上陣,依托“六合青龍乾坤大陣”,以人數優勢來消耗諸葛正我的內力,絕不和他纏戰,可謂是步步為營,無懈可擊。
在群敵環伺之下,諸葛正我扛著“乾坤大陣”的壓製,麵對這種車輪戰,自然沒有時間去徹底平複傷勢。
並且,他每次出手,還都要強行壓抑傷勢,裝作雲淡風輕,好整以暇的模樣。
這舉動雖令蔡京等人捉摸不透,也讓諸葛正我的內傷越發沉重。
若非他有一身效力非凡,能夠加速傷勢愈合,並且壓製傷勢的“半段錦”神功,隻怕早已倒了下去。
可饒是如此,諸葛正我當真也是久戰疲憊
他畢竟還是人,不是神。
也隻有在大石公等人麵前,諸葛才可以暫時不必遮掩,將自己虛弱疲憊的一麵,儘數暴露出來。
大石公三人對視一眼,都流露出苦笑,昔年淩落石威淩京師之時,曾以“將軍令”掌法,與大石公對過一掌,令其受創頗深。
可饒是如此,大石公得了舒無戲、舒大坑之助,仍是壓製住了傷處,無性命之虞。
誰能想到,元十三限隔著半座開封城的一箭,威力竟然尤勝淩落石貼身而發、至猛至厲,堪稱天下第一手的“將軍令”掌法?
這一箭最為可怖處,乃是來得無端,神出鬼沒,難以防備,若是讓元十三再射上,隻怕還沒正麵交手,諸葛一方的強者就已是五癆七傷,無力再戰。
舒無戲歎道:
“元十三這個龜兒子!”
痛罵一句後,他連連跺腳,卻也是無計可施,大石公、舒大坑也是麵容沉鬱。
他們這些自在門的老人,知道諸葛正我的底細,也明白神侯府如今已是一座空城,目的隻是要拖住對方的注意力。
可在元十三限一箭之下,這個戰略已無法再進行下去,蔡京、左武王等人定然會有所警覺。
可以說,如今已到最後關頭。
諸葛正我聽到“元十三”這個名字後,也是一歎:
“元師弟本就是天縱之才,若非執念深重,日後必然會勝過我,直追韋師,如今有此進境,也是應當。
隻可惜,他武功雖有突破,卻是仍是助紂為虐……”
說到這裡,諸葛正我搖了搖頭,話鋒一轉,寬慰道:
“不過,我已用自在門大法,將一部分‘傷心箭訣’的勁力化去,如此一來,仇眠至少性命無憂。”
舒無戲相當警醒地轉過頭來,望向諸葛正我,皺起眉頭,肅然道:
“元十三的箭訣之力,豈是如此好卸?
你已征戰倥傯,疲乏滿身,元氣耗損頗多,若是再為仇眠鎮壓傷勢,等會再打起來,隻怕要糟糕了……”
說著說著,舒無戲看著哥舒仇眠的沉寂麵容,搖了搖頭,雖悲痛卻堅決地說:
“若當真事不可為,咱們也隻能……”
諸葛正我當然明白舒無戲的意思,可他還是搖頭,且一手按住了舒無戲。
等舒無戲安靜下來,諸葛才微微一笑。
那張慘白麵容看上去無比淒慘,卻依舊充滿了自信的感染力。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陣,用手背抹掉嘴角血跡後,才緩緩開口:
“仇眠的傷勢,我隻用治療一半便可,更何況,誰說我們要留下來,在此地和蔡京、左武王分個生死?”
諸葛正我眺望太師府,以及更遠處的左武王府,狡黠一笑:
“蔡元長、趙烈皆是聰明絕頂之輩,哪怕知道我如今已露疲態,定然也要先集結全部力量,有了萬全準備後,才會前來神侯府,要致我於死地。
而這個時間差,就是我們的機會,無戲、大石,我們趁此機會,逃吧。”
“逃”這個充滿恥辱性的字眼,從諸葛正我嘴裡說出來,竟是顯得如此雲淡風輕,輕描淡寫。
“逃?”
舒無戲和舒大坑都睜大了眼,沒想到諸葛正我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大石公狐疑地看了眼諸葛,忽然又問道:
“如今方應看那群人正在府外虎視眈眈,整個開封城內,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你,你不會是想自己留下來做誘餌,讓我們走吧?”
聽到這番話,“雙舒”和無情都不自覺地點了下頭。
以他們對諸葛正我的了解,自然知道他完全做得出來這種事。
諸葛正我爽朗一笑:
“若事不可為,我自是當仁不讓,但現在,還沒到那個地步。
方應看等人,我已有法子解決,事不宜遲,等蔡京他們還未行動,咱們立刻就走。”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舒無戲等人已然相信,可無情卻還是懷疑,諸葛正我是打算犧牲自己,讓他們一行人逃走。
他更敏銳地注意到,諸葛正我言語中,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另一個關鍵點,不由得抬起頭,直視諸葛正我,肅然問道:
“世叔,縱使解決了方應看,你又要如何應付那‘六合青龍乾坤大陣’?”
“二舒一石”也反應過來。
諸葛正我如今淪落到這般田地,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這門大陣的克製,若是不破去“乾坤大陣”,又要如何逃脫?
諸葛正我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就聽到一個懶懶散散的嗓音,在園中響起。
“你們隻管安心逃遁便可,六合青龍大陣,我來想辦法。”
聽到這個聲音,舒無戲等人皆是精神一振,無情更是轉動輪椅,麵向那個嗓音的來處,激動道:
“大師伯!”
卻見那枯寂池水中,有個麵容平平無奇,身穿尋常灰袍的中年人,正立於一張殘荷上。
觀其形貌,似乎此人已來了有些時間,可縱使“二舒一石”已算武功卓絕之輩,竟也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能被無情稱呼一句“大師伯”的人,自然便是自在門上一代弟子中的大師兄,“懶殘大師”葉哀禪。
如果不是親眼見證,誰也不敢相信,這位武功冠絕一世的大師,竟然是這般模樣,法身如帳,隻平平淡淡地一立,卻令誰也照不出、辨不到。
懶殘大師和他那個名震天下,名列“七大寇”之首的大徒弟是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沈虎禪太豪壯,太氣盛,隻要往那裡一站,誰也看得出來他的底氣與自信,誰也知道他是絕不好惹的人物,誰都明白這猛虎一般的漢子,就是沈虎禪。
可懶殘大師無論走到哪兒,都會與當時當地當場的人事物合於一處,以至於水乳交融,徹底不分彼此。
他這個人,簡直就像是“和光同塵”這四個字的最佳寫照。
看到懶殘大師的一刹那,其餘四人都放下了心。
他們身為自在門中人,自然知道懶殘大師極其擅長陣法一道。
有這位高人中的高人出手,破解六合青龍的乾坤大陣,自是不在話下。
更何況,懶殘大師本就是這門陣法的原主。
看著諸葛正我這般淒慘的姿態,葉哀禪也歎了一聲,麵露愧色:
“師弟……”
諸葛正我當然知道葉哀禪要說什麼。
當初韋青青青創出這門“乾坤大陣”,一開始本是留給葉哀禪,讓他這位大師兄來限製諸葛正我。
可彼時“老四大名捕”情義甚篤,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出於諸葛正我性情的信任,葉哀禪從來都沒想過要用“乾坤大陣”來對付這位師弟,也從沒有防備過元限。
畢竟,韋青青青除了擔心諸葛誤入魔道外,也看出元限心中執念甚深,為人偏激,便傳了他一門隻能救人不能傷敵的“獨活神功”,想要借此改易元限的心性。
並且,學了這門“獨活神功”,元十三限便不能親施“六合青龍大陣”。
否則兩股奇力便會在體內對衝,令他根基儘毀,徹底淪為廢人。
因此,葉哀禪不查之下,才這道專門克製諸葛正我的奇法大陣,被元十三限偷學到手,並傳授給六個徒弟,最終令諸葛正我淪落到如今這般地步。
諸葛正我搖了搖頭,製止師兄的自責言語。
他一向是個做實事且注重實利的人,自不會讓這些已經發生,又無法挽回的事浪費時間,隻問道:
“甜山那邊,可已布置妥當?”
葉哀禪的麵目也肅然起來:
“二師弟已聯手‘神針婆婆’在甜山布下陣勢,其餘人手也已到位,咱們現在便走吧。”
諸葛點點頭,看向神侯府大門之外。
此時,神侯府外,一處鋪子中,穿著勁裝武袍的方應看,正緊盯著神侯府大門。
這位一向雲淡風輕,好似對什麼事都能安之若素的小侯爺,如今卻是身子緊繃,右手更是不斷摩挲腰間長劍的劍柄,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而作為宮廷大宦、天子近侍的米蒼穹,卻清閒地撚著盤中花生米,不斷剝花生、嚼花生,唇齒間連綿發出好似咬碎生命的聲音。
米蒼穹看了眼方應看,遞過去一壺酒,問道:
“小侯爺,喝口酒?”
方應看飛快地接過酒壺,仰起脖子,將滿滿當當的一壺酒飲儘,還用紅色袖袍抹了嘴唇,這不太像他平日裡的作風。
喝完這壺酒,方應看眉宇間更顯焦躁。
米蒼穹知道原因。
自傅宗書身死那一夜,方應看被諸葛正我用對待後輩子弟的“敲打”過一次後,便時常有情緒失控的現象發生,仿佛心中時常燃著火,又像是養育了一頭惡獸。
他每次恨意一起,就要去天牢折磨死一個犯人,才能暫時消解胸中的怒氣和殺念。
方應看是個自視甚高的人。
以他的年紀、他的地位、他的成就,也的確沒有理由不自視甚高。
哪怕是對待“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這兩大京城武林的霸主勢力,他也能保持一種傲然甚至是超然的姿態,視對方為掌中玩物。
江湖中人也因此稱他為“翻手為雲覆手雨”,自聯合米蒼穹,創立了“有橋集團”以來,方應看也真的視自己為翻雲覆雨之人。
方應看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夠掀翻蔡京,鬥倒諸葛,真正大權在握。
因為他遠比這兩大巨擘年輕,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
年輕就是底氣,年輕就是本錢。
可這樣的自信,卻在那天晚上,被諸葛正我激得粉碎。
麵對這位神侯,他這個小侯爺,竟然連劍都拔不出來。
其實,方應看知道,自己不是拔不出來。
是不敢拔出來。
也是在那一天,他明白了,在京城在天下,真正能夠“覆手為雲翻手雨”的人無論是誰,卻絕對不是他。
知道這一點後,方應看就對諸葛正我起了難以抑製的殺意。
方應看知道,這位神侯已成了自己破不開的天、渡不過的劫,若不能將之殺死,那自己的武學境界、權勢地位,都將無所寸進。
但方應看不是甘願服輸認敗之人,他更從這樣的壓力中窺到了一線向上的機會。
方應看由此生出一種預感:
隻要能殺了諸葛,不僅他的武學境界會有突破,今後的掌權之路,亦將一帆風順!
所以,他才會如此積極地配合蔡京,並且自告奮勇地接下這個盯防神侯府的任務,就是為了能夠在諸葛正我最虛弱的時候,親手殺了他。
米蒼穹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搖了搖頭,他沒有說話,隻是又遞過去一枚花生。
等到方應看將這花生剝開後,扔進口中後,老公公才緩緩開口,不緊不慢地道:
“諸葛正我畢竟不是好對付的角色,難保不會有什麼潛藏的手段,你就算是想親手殺他,也要小心謹慎,以防中了這老狐狸的奸計。”
方應看細細地嚼著花生,仍是注意著神侯府大門,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隻是咀嚼聲變得又大了些許。
看著這樣的方應看,米蒼穹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歎出口氣。
宦官們因為無勢,所以反而極重雄風,追捧一切能夠跟雄性氣息沾上邊的東西。
宮中收養義子蔚然成風,大多也因為如此。
米蒼穹和這些宦官們又有不同,他乃是青年期間,被人強行擄掠入宮,因先帝喜其貌,下令閹割,他才成了太監。
他體驗過做男人的感覺,自也更加欣賞那些富有男兒氣派、豪傑本色、梟雄個性之人。
方應看,無疑就是其中一個,並且是極為出色的一個。
他能不擇手段攫取一切,必要時又深曉退讓,等待良機,自負卻不自滿,積極又不隻是樂觀,可謂是八麵玲瓏,進退自如。
這才是米蒼穹眼中的當代雄豪,所以他才與之合作,因為他是真心認為,方應看日後能夠做出一番大事。
可是現在看來,小侯爺畢竟年紀還小,還需要些磨煉、砥礪。
不過,在米蒼穹看來,這也並非是壞事。
可就在兩人交談間,卻聽一個溫醇嗓音,從門口悠悠地傳了進來。
就像是一陣清風,打著一個又一個旋兒,以無比輕柔、輕快、輕鬆的姿態,來到兩人耳畔。
“想親手殺我,何不直接動手呢?”
米蒼穹、方應看同時一愕。
正驚駭間,卻見一杆木槍,無聲無息地洞穿牆壁,刺進屋中,戳向方應看的胸膛。
伴隨長槍而來的,還有一名老人的輕笑。
“自從聽說小侯爺號稱‘神槍血劍’之時,我就一直想問你個問題。
你莫非不知道,我諸葛小花也用槍?”
他隻說了這一句話。
方應看就成了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