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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喬峰從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
因為在他胸口,有一枚青湛湛的狼頭紋身,並且隨年紀漸長,這狼頭越發張牙露齒,形貌凶惡,令人望而生畏。
喬峰更能夠感受到,有某種莫名氣息,充盈於這道印記中,繼而流淌全身,滋養四肢百骸,令他在訓練中受到的傷勢極其容易複原。
並且每次複原後,喬峰的身體強度,都要更上一層樓。
師尊玄苦大師,以及玄慈方丈都告訴他,父母喬三槐夫婦見他體魄瘦弱,才特意找少林寺高僧,來為他繡上這狼頭,聚凶獸之氣魄,蘊化氣血。
日後年歲漸長,喬峰的體魄果真雄壯過人,十歲之時已有尋常男子高,內功、外功皆有超凡資質,實乃不世之才。
喬峰自從接觸武功後,這狼印的效力比之年幼時,也更是成倍地增長,並且在戰鬥時,還會激發出額外的潛能。
彼時喬峰在少林寺中,已學習了數年武功,也對武學有了非凡了解,自然明白這狼頭絕非是尋常事物,至少不是父母和師長所說那般簡單。
不過,喬峰終究不是拘泥的人,既然弄不明白,也就不去管它,隻是自顧自地練武做事。
對他這種腳踏實地的人來說,來曆遠遠比不上效力重要。
這種思路,更是延續到喬峰執掌丐幫時期,令他能夠不拘出身,廣納天下英豪。
接手丐幫之後,喬峰每天都要麵對極其繁重的事務和壓力,為了將這個即將分崩離析的龐然大物整合起來,他必須要付出全部的心血。
因此,喬峰更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探尋狼印的奧秘,他隻是單純將這股與生俱來的力量利用起來,創出了愈挫愈勇、越戰越強的“天狼印”神功。
喬峰在日後,正是憑借此神功,戰敗了梁癲、蔡狂兩大高手,將兩人收入麾下。
他自己也直到數月前,被蔡京派人引爆了狼印隱藏的效力,被戰鬥欲望吞噬,徹底化身為天狼形貌,才明白這竟然是契丹族流傳數百年的傳說,超級契丹人的象征。
這也意味著,他這個大宋義軍領袖,堂堂丐幫幫主,抵禦遼國、金國入侵的中流砥柱,竟然真是契丹族出身!
自闖出雁門關,返回中原後,喬峰心底深處也時常掛念這件事,甚至萌生了辭去丐幫總幫主之位的念頭,隻是最終被徐行所勸阻。
饒是如此,喬峰仍是不免感到混亂。
他過往三十多年的人生裡,一向是以漢人正統自居,並且極為憎恨契丹人,知道他們暴虐卑鄙、不守信義,也知道他們慣殺漢人,無惡不作。
丐幫之中,有很多弟兄都是被契丹人弄至家破人亡,他的結拜兄弟蘇夢枕,正是其中之一。
可現在,喬峰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是禽獸一般的契丹人,心中的苦惱糾結,自然非是常人所能比擬。
好在,徐行看出了喬峰的糾結,一路上,又用插科打諢的方式,為他消解了些愁緒,令他胸中更生勇氣,能夠直麵自己的身世。
剛來到這座秘洞外,還未真個走進去,喬峰已感受到胸口的狼印正在顫動。
他根本不需要多說,光是憑這股震動也能知道,在這座秘洞中,的確有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
喬峰感受到身後投注來的信任目光,沒有回頭,隻是深吸一口氣,便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了進去。
看著他那無比堅毅、堅定,甚至是堅決的背影,徐行不由得微微一笑,滿意點頭。
天絕敏銳地察覺到,如今徐行身上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喜悅,完全不亞於方才戰至酣處的激動興奮,不由得大奇,問道:
“徐掌門,你和喬幫主之間,相識很久了?”
徐行不假思索地道:
“滿打滿算,也不過幾個月吧。”
天絕有些詫異,徐行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笑道:
“朋友相交,貴以心知,當初我們剛一見麵,連話都不曾說,他就打算獨挑六分半堂,幫我和小段出頭。
光這一件事,已經夠了。
現在他能和親生父親相認,那是極好的事,我自然為他感到高興。”
說到這裡,徐行又想起原著的狗血情節,轉過頭來,麵朝天絕,由衷感慨道:
“其實,這件事,還要感謝道兄。若非是你製住了喬幫主的父親,以這位蕭老先生的性情,指不定會出什麼事,屆時便難以收場了。”
徐行等人在上少林之前,便通過六扇門的情報網知道,喬三槐夫婦已被少林控製了起來。
其他人雖是提心吊膽,徐行卻暗自鬆了口氣。
因為他知道,若幕後之人真對喬峰有謀劃算計,那喬三槐兩人落到少林手中,至少可保性命無虞,不至於死在大開殺戒的蕭遠山之手。
隻要玄苦以及喬三槐夫婦不死,喬峰無論如何,都難以如原著一般,陷入走投無路,身敗名裂的境地。
更何況,這個世界的丐幫眾人,始終對他不離不棄,甘願為他流血犧牲,赴湯蹈火。
如今知道蕭遠山乃是被天絕提前控製起來,徐行自然要謝他一謝。
說完,徐行朝天絕拱拱手,抱拳一禮。
自相見以來,天絕還是第一次,見這位格外年輕的武道巔峰,露出如此謙和有禮的模樣。
聯想到他剛剛酣戰之時的凶惡猙獰之貌,天絕甚至感到有些錯亂。
注意到天絕的詫異目光,徐行忽然意識到他想說些什麼,不由得開懷大笑道:
“道兄,你該不會想問我,為何行此大禮吧?”
天絕點點頭,直言不諱道:
“像你這樣的人,在世間本不該有多少牽掛才對。”
其實,天絕做出這樣的判斷,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剛剛那場激戰中,他已經察覺到徐行那傲視人世、睥睨天下,仿若塵外孤標一般淩絕本性。
按道理來說,這樣的人,生來就該與天地疏離隔絕,怎會情感如此豐富?
徐行當然知道天絕指的是什麼。
其實,不要說是在這個隻生活了數個月的北宋世界,哪怕是在重生一次的大明王朝世界,他也被叔父徐渭視為生而知之,卓然出塵的天人。
其實,徐行日後結識的陸竹、戚繼光等人,以及徒弟齊大柱,對他隱隱約約,都有這樣的感觸。
等到了北宋世界後,徐行身上這股特質就越發明顯,他在這個世界正如天絕所說,沒有任何牽掛。
豈止是沒有牽掛,他徐踏法在這個世界,根本就是沒有過去也沒有來曆的人。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都是一件值得傷感的事。
但在徐行這種生來便喜歡刺激與挑戰,永遠渴望新奇風景的天生行者看來,卻並非如此。
想到這裡,徐行笑了笑,他抬起頭,昂首麵對那一輪緩緩躍出雲海的日輪,負手而立,慨然道:
“在我以前生活的那個地方,我有很多身份,也因為這些身份,做了很多該做的事。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我也覺得那是很痛快,很有意義,也很值得驕傲的事。
等到離開那裡後,我便如你所說,成了一個無牽無掛的行者,隻有前路,沒有歸途,徹底無牽無掛……”
那分明是一輪冉冉升起的朝陽,徐行卻笑了一聲,情不自禁地念道:
“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倒也是算是我這一生寫照。”
這兩句詩若看詞意,本有一股深沉悲切之意,可徐行信口吟來,卻令天絕胸口平白生出一種壯懷激烈的慷慨意氣。
隱約之間,他甚至看見了“長河落日圓”的蒼茫、遼闊之景。
徐行的念完這兩句詩,回憶起當初在大明世界的點點滴滴,也是一時心潮澎湃,略有動容。
不過,哪怕是回憶起那些或許不能再見的友人、親人、戰友,他也沒有流露絲毫悲意。
“不過,那又如何?”
那張俊美如神的麵容,反倒是在橙紅日光的映照下,顯出一股年輕人特有的朝氣和誌氣。
“至少,現在的我,有了選擇的權利,亦或者說,有了任性的權利。
我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將時間和精力,都儘情花費在練武這個愛好上。
我可以不顧什麼高低貴賤之分,結交喬幫主、諸葛先生這樣的大豪傑、大英雄。
也可以不管什麼規矩國法,殺傅宗書、丁春秋、淩落石這種為禍世間的敗類。
無論想做什麼,我都有足夠的意誌和力量,去將之實現,這樣的日子,我也活得很快活,很快樂。
人這一生,總是要學會向前看的。”
說到這裡,徐行臉上現出發自真心的笑容。
作為一個武俠愛好者,能夠進入到曾經讀過的故事中,令該活的活,讓該死的死,挽回那一個個遺憾,親手製造出想要的圓滿結局,實在是一種至高的享樂。
更何況,他徐某人這第二條命,本就是平白撿來。
徐行向來不是個貪心的人,他既然得了這份獨一無二的奇跡,自然想將之分享出去,通過自己的努力,帶給世上更多的人。
就像對待武功一樣,徐行隻要有了全新的領悟和理解,都不會敝帚自珍,因為他是真心覺得,既然是好東西,就應該拿出來分享。
隻有這樣,世界才會變得更有趣。
也隻有這樣,他才會覺得自己沒有辜負這來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聽到徐行這番坦坦蕩蕩、痛痛快快的話,天絕亦是頗感震動。
天絕雖然自認已經足夠了解,也足夠高估了這位逍遙派掌門,此時卻仍是要承認,自己還是看低了他。
老和尚自嘲一笑,感慨道:
“老衲雖然這一生,雖是為了武學之道而奮鬥、風險、努力,傾儘畢生心血,自認勝過世間無數庸庸碌碌的隨波逐流之輩。
但是和你徐掌門一比,我倒算是白活了。”
徐行擺擺手,不以為意地道:
“你我畢竟出身不同、境遇不同,有什麼可比性?更何況,專注於武學又並非壞事。
哪怕是為此而瘋魔,隻要不仗之欺淩弱小,殘害性命,誰能指責你我?”
天絕笑了笑,品出徐行言下之意,開門見山地道:
“徐掌門,你是想問玄澄的事吧。”
徐行也沒有遮掩的意思,點點頭,輕描淡寫道:
“左武王之事,我亦有所耳聞,天下皆傳,他乃是‘十三凶徒’的幕後主使。
當年‘十三凶徒’曾聯手作案,滅了我一好友的滿門,並且致使他終身殘疾。
光是這一件事,我就不會放過他。
更何況,他還密謀陷害喬兄,又在暗中扶植了淩落石這麼一個為禍天下,殘暴肆意的‘驚怖大將軍’?
這些事,每一件每一樁,都非是我能容忍,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過他。
敢問道兄,依你之見,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什麼地步,你們兩人又勝算幾何?”
徐行雖然遙遙見過左武王一麵,但彼時的他,還未接觸北冥神功,沒有今日這般境界,與此界的頂峰人物,仍處於“互相屏蔽”的狀態中,並不能窺出此人底細。
等打死淩落石,繳獲“屏風四扇門大法”秘籍後,徐行才從其上批注中,感受到這位王爺的武功,隻怕比傳聞中還要深不可測,已成就獨有的武學體係。
可那些批注,也已是幾十年前的事。
這幾十年過去,左武王的武學進境,究竟到了何種地步,哪怕以徐行如今的武學底蘊,都難以估算得清楚。
他雖然一向對武學之事頗有自信,但這種自信非是狂妄自大。
是以,對左武王這種未有十成了解的頂尖高手,徐行絕不會輕易下定論。
如果說天絕屬於徐行在武學道路上,可以互相切磋的同道中人,那左武王就是他立誌必殺的死敵。
既要殺人,徐行自然不會講究公平對決,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事先收集情報,乃應有之義。
而在這個世界上,隻怕沒有人比天絕,更加了解自己這個徒兒的武學造詣。
他甚至已打算好,等少林之事結束後,便領著喬峰等人,一路殺進京城,群起而攻之。
聽到徐行這般說,天絕也歎了一聲:
“這些年來,老衲困於‘六道輪回大陣’,神智時常混亂,武功未有分毫建樹。
而他卻手握‘屏風四扇門大法’的秘籍,又有老衲的前車之鑒,如今的武學進境,實是難以揣度。
至少要等我恢複萬全,才談得上勝算。”
聽到這番話,徐行也是頷首不語。
經過方才一戰,天絕雖然已經掙脫了六道輪回的禁錮,以生滅相涅槃重生,進入一個全新境界,但也是真正隻剩一口氣,損耗頗多。
並且,他受的傷乃是一種總體性的結構型傷勢,幾乎要將自己的武學體係推倒重來,想真正恢複完全,取回巔峰戰力,自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時日。
其實,光是剛剛淩遲玄慈,再鎮壓少林眾僧,對天絕來說已是極大負擔,更將他的恢複過程延緩了不短時日。
他如此強催傷體,就是要給徐行一個交代。
不過,既然連天絕都這樣認為,說明左武王應當也是一位立身於武道頂峰的至強者。
更何況,如他這種胸懷大誌、韜光養晦多年之人,既然選擇在此時出手,借助喬峰的身世引爆丐幫動亂,必然是已有絕對自信。
或許是武功已有全新突破,又或許是彆有依仗……無論如何,徐行已嗅到危險的氣息。
徐行當初離開京城之時,就曾和諸葛正我保證過,等真形法體之道大成,便要返回神侯府,助他成就大業。
如今看來,也該是時候了。
隻不過,經過方才一戰,徐行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勢,雖然好過天絕,但想徹底複原,也需要足量的藥材和時間。
好在,這裡是少林寺。
想來,以自己方才的留手之情,天絕道兄當也不會小氣……
念及此處,徐行看向天絕的目光就越發熱切,樂嗬嗬地和他討論起來,這新生的六道輪回,究竟該如何構築。
洞外兩人正交流間,喬峰也踏進了秘洞中。
他一進去,就看到一名方麵大耳,虯髯叢生,相貌極其威武,與自己頗為相像的灰衣老僧。
這和尚約莫六十幾許的年紀,雖然麵目堂堂,臉上卻是青一塊紫一塊,仿佛是被十來個大漢輪流毆打——並且是隻照著臉打。
在他身旁,還有個神清目秀,白眉長垂的老和尚,喬峰一看就認出來,此人相貌頗似慕容複,隻不過氣度遠勝於那位自怨自艾的慕容公子。
這老和尚亦是鼻青臉腫,與旁邊那虯髯老僧彆無二致,兩人如今皆是昏了過去,躺在秘洞中,不省人事。
喬峰仔仔細細地看了下那虯髯老者的麵容,深吸一口氣,按捺住激動起伏的心緒,走上前去,將他扶起,為其注入內力。
喬峰的內力一進去,就從這老者身上感受到一種和自己胸口狼印同源的氣息,也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想。
被他這渾厚內力一衝,虯髯老人豁然開眼,怒目圓睜,猛地咆哮一聲。
嘯聲淒厲且蒼涼,猶如群狼嘶吼,令整個山洞都搖晃起來,震落一地灰塵石粉。
老人如今神智未複,眼中閃過一抹濃鬱紅光,抬手一掌,便拍向喬峰胸膛。
喬峰這些天來曆經生死,本已高深的武學修為更是大有進境,豈會輕易中招,想也不想,右手一翻一提,架在身前,攔住了這一掌。
兩人雙掌一砰,那虯髯老僧悶哼一聲,隻覺全身內力都像是衝入了汪洋大海中,沒有激起半分波瀾。
他一時力竭,向後倒退兩步,晃了晃神,才看清喬峰的麵容,愕然道:
“你,你是……”
喬峰見他終於清醒過來,搶步上前,拜伏在地,顫聲道:
“爹!”
那虯髯老僧,正是喬峰的親生父親蕭遠山。
他目光一凝,定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地開口道:
“峰兒……?”
就在說這兩個字之時,老人麵上疑惑神色褪去,儘數化為劇烈的激動,大喊道:
“峰兒!峰兒!”
說到最後,這頂天立地的漢子,竟是涕泗橫流,幾度哽咽,泣不成聲。
這個世界的蕭遠山,並不如《天龍八部》原著那般幸運,能夠自由出入藏經閣,遍覽少林武學,抄錄武功秘籍。
隻因此界的少林寺,底蘊實在是太過深厚,他不過剛出入數次,就落到了天絕的手裡。
彼時天絕正因“六道輪回大陣”而神智迷亂,對待擅闖藏經閣的蠢賊,自也沒有令他讀佛經,引人向善的閒心,一抬手便將之製服。
隻不過,蕭遠山武功不凡,天下少有,令天絕也升起愛才之心。
是以,天絕並未取他性命,而是將他和另外一人,一並關在秘洞中,日夜耳提麵命地傳授武學。
天絕的本意,是希望他們能夠有所領悟,突破原有桎梏,看看能否幫自己超脫。
如果不行,他便用“六道輪回法”,將這兩個武功不凡的高手徹底降服、度化,令其成為少林寺的護法金剛,用於拱衛山門,以償還擅闖藏經閣,盜取武學之罪。
就這樣,蕭遠山這位絕世高手,竟是被天絕直接在秘洞中,關了足足三十年,不問世事,每日隻能參禪念經,修行佛門武學。
經過這三十年的折磨,蕭遠山本已絕望,可他如今甫一睜眼,便看見了失散已久的兒子,當然是喜不自勝。
他左手抹了把眼淚,順手扯開衣襟,露出一個與青湛湛的狼頭刺繡,又上前一步,右手一提,拉起喬峰,哈哈大笑:
“好孩兒,好孩兒,竟已長得這般雄壯威武,不愧是我們蕭家人!
謔,比你老子我還高,好,好啊!”
蕭遠山已算是高大,但仍是比喬峰矮了半個頭,兩人並肩而立,他那原本堪稱魁梧的身子在喬峰麵前,也顯得格外單薄。
看著這樣的兒子,蕭遠山目中無限感慨。
他拍打著喬峰的肩膀,本還要說些什麼,可胸中的話卻憋在喉嚨裡,欲出不得,最終化作一聲悠長且深的歎息。
喬峰見父親興致不高,便也扯開衣襟,露出和蕭遠山如出一轍,卻更加凶惡、更加猙獰的狼頭刺青。
兩人相視一笑,儘在不言中。
笑完後,蕭遠山忽地斂容正色。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如今究竟身處何地,神情立時變得無比緊張。
蕭遠山一把抓住喬峰的手,將兒子拉到自己身後,再左顧右盼一番後,才壓低嗓音,沉聲道:
“峰兒,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這裡,又是如何明白自己的身世?”
蕭遠山雖非是才智絕頂之輩,卻也能感覺得出來,今日這件事的詭異。
他自三十年前便被關在此處,喬峰又要如何得知這裡的身世,並趕到此處來營救他?
不過,這些疑惑對蕭遠山來說,還不是首要問題。
他下意識地問完這些話後,又搖了搖頭,肅然道:
“無論如何,趁著那老……老和尚還沒回來,你我先脫身出去,才是正理。”
提起“老和尚”三個字,蕭遠山的雄壯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目中更是透露出再明顯不過的畏懼神色,顯然是對那人害怕到了極點。
畢竟,蕭遠山當初也是江湖中不世出的絕代強人,哪怕在雁門關外遭受數十名中原武林的頂尖高手圍攻,亦是大獲全勝。就連少林方丈玄慈,也沒能攔得住他的去路。
可是老和尚隻用了一招,便將他這位威震塞外、名聲赫赫的大遼教頭生擒,並關在此處,令他足足聽了三十年佛經。
這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蕭遠山想不出來,在他眼中,老和尚根本就不是凡人,而是鬼神一般的存在。
是以,蕭遠山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和這老和尚發生正麵衝突。
念及此處,蕭遠山忽又聽到,徐行和天絕在洞外交談的聲音。
他這才明白,原來老和尚根本就沒有走遠。
意識到這件事後,蕭遠山麵上掠過一抹決絕神色,短促而急切地道:
“峰兒,你先走,我來為你斷後!
昔日雁門關之仇,中原人不問情由便殺了你母親,這個仇,你日後一定要報!”
蕭遠山本還覺得,自己這三十年間的遭遇,實是人世間首屈一指的折磨與苦難。
可是看到喬峰之後,他才明白,這一切都不算什麼。
隻要自己的孩子能夠逃出去,自己就算再困頓此地三十年,又能如何?
聽到這番話後,最先動的不是喬峰亦或是蕭遠山,而是另一個佯裝昏迷在地,實則一直用心竊聽兩父子對話的灰衣僧人。
他內力一提,身形急升而起,直接朝山洞頂端撞去,竟是想直接毀掉這座秘洞,拖慢喬峰父子的腳步。
這灰衣僧人正是從兩人剛剛的對話中,判斷出兩父子感情極深,蕭遠山為了自己這個兒子,一定會拚得性命不要,去阻攔天絕,故才有此計策。
不過,他剛攀升到一半,便聽噗嗤一聲,整個人也陡然栽倒,自空中墜落。
喬峰和蕭遠山看得很清楚,剛剛是有一道凝如實質的氣流鋒刃,斬開空氣,自洞外激射而來,將這灰衣僧人的兩條腿都切了下來。
還有一句灑然言語,隨鋒刃呼嘯而至。
“好一條卑鄙無恥的老狗。”
灰衣僧人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鮮血四濺,雙腿齊膝而斷,他不敢置信地轉過頭,麵容猙獰,慘呼道:
“是誰!”
喬峰知道徐行和天絕都在洞外,自無多少意外,蕭遠山卻是心頭大駭。
蕭遠山畢竟和這灰衣僧人一起,在此地坐關三十年,彼此間多少有些“獄友情”。
剛剛此人雖是想陷害他們父子,可見這位獄友下場如此淒慘,他也實在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是以,蕭遠山也和那灰衣僧人一般,轉頭望去。
卻見洞口處,一個格外俊朗的年輕人,和自己畏之如鬼神的老和尚,並肩走來,談笑風生。
當然是徐行和天絕。
他們兩人之所以選在洞外交談,就是想把時間交給喬峰和蕭遠山這兩父子,卻沒想到還有個老家夥敢火中取栗,這才聯袂走來。
天絕看了看那雙腿斷去的老和尚,並無多少動容,隻是感慨於徐行的劍術,出言道:
“徐掌門這一手‘天羽奇劍’,實在是妙絕。”
天絕年輕之時,就曾挑戰過名列“三正四奇”天羽門掌門人,也即是“天羽奇劍廿四式”的創功者宋自雪,並大獲全勝。
所以,他自然是頗為熟悉這套劍術。
其實,方才一戰中,天絕也領教了徐行自創的“天羽明王爪”,隻是因神智混亂,並未認出。
如今清醒過來後,天絕再見徐行用念力操控氣流的方式,重現這套天羽門的絕世劍法,也不禁為此感慨不已。
並且,天絕能夠感覺得到,徐行如今雖是傷勢未愈,可這門劍術的淩厲之處,比起方才竟然還有提升。
徐行挑了挑眉頭,笑了笑,隨口道:
“剛剛一戰,不隻是你老兄有了突破,我自也有一番收獲。”
徐行所言的確非虛。
經過一場真正的生死之戰後,他本已有些停滯的念力修為,又有精進,連帶著“牟尼誅”、“天羽奇劍”等根植於念力的武功,威力皆有所上升。
言畢,徐行轉過頭,看了看那斷腿老和尚的麵容,才道:
“天絕道兄,如果我所料不錯,此人便是一直在幕後攪風攪雨,弄出這般事端的慕容博了。”
“哦?”
天絕也睜大了眼,看了看那老和尚後,才發出長長一歎: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感慨一聲後,天絕搖搖頭,不再開口。
徐行知道,天絕究竟在想什麼。
其實,玄慈一開始行偏踏錯的關鍵,就是誤信了慕容博的讒言,害死了蕭遠山的妻子,並且連累一眾武林同道慘死於雁門關外。
他也因為此事,逐漸落入玄澄,也就是左武王的控製中。
數十年來,玄慈都不敢到秘洞來見天絕一麵,正是怕被這位武功超凡入聖的師叔,看出心中隱瞞的陰私之事。
可誰能想到,解決此事的關鍵人物,竟然都早已被天絕製服?
若是玄慈敢於麵對這一切,能夠坦然對“三天”道出實情,再入秘洞中麵見天絕請罪,隻怕這件事早已可以解決,絕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一步。
徐行想到這裡,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搖了搖頭,感慨一聲:
“陰差陽錯,實在是陰差陽錯。”
徐行又看向喬峰,揮了揮手,道:
“喬兄,令尊大夢初醒,你便把這些事情給他說一說吧。”
喬峰嗯了一聲,從玄慈受到慕容博蒙騙開始,到自己這些年的遭遇,以及為何會打上少林寺的始末,悉數相告。
蕭遠山這才知道,原來那個陪自己坐了三十年牢的“獄友”,竟然就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罪魁禍首。
他猛地轉過頭去,對狂嘯一聲,胸口狼印散發出熠熠光華,怒發衝冠,渾身竟也如先前的喬峰一般,騰起燦金光焰,一掌朝慕容博拍落。
慕容博雖也是不世高手,且在這三十年中,大有進境,但畢竟已被徐行事先斬了兩條腿,行動不便。
而蕭遠山卻是激活了胸口狼印,如喬峰一般引發了契丹族傳說中的天狼神力,功力大進,叫慕容博如何抵受得住?
他雖是激發出畢生功力,奮力相抗,仍是被蕭遠山這一掌打得大口嘔血,雙手骨骼寸斷。
蕭遠山怒氣未平,又是接連打出去七八掌,將慕容博的身軀,徹底打成一團骨肉糜爛的破布袋子,才終於收手。
這矢誌複國的大燕遺脈,最終便以這般醜陋而滑稽的姿態,徹底落幕。
對蕭遠山的舉動,徐行和天絕都未出手阻止。
徐行是本就極度反感慕容博這種陰險小人,又向來信奉以血還血的價值觀念,自不會有什麼異議。
比起原著中,兩人一笑泯恩仇,齊齊削發為僧,遁入空門的結局,徐行還是更樂意見蕭遠山大仇得報,打死這本就該死的老畜生。
天絕雖是佛門中人,卻也一向殺伐果斷,畢竟他剛剛為了肅清門風,連自家師侄都痛下殺手,連著殺了十三個玄字輩高僧,自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並且,天絕對待慕容博,甚至比徐行還要更為痛恨。
畢竟,如果不是這個老畜生從中挑撥,後來豈會生出如此多的事端,以至於讓他不得不出手,親自將玄慈淩遲?
甚至於在天絕看來,慕容博還是死得太便宜了,若是讓他出手,首先就要讓這個老畜生在“三惡道”中先走一圈,從精神到肉體,都受夠人世間最殘酷的折磨。
打死慕容博後,蕭遠山渾身勃發的燦金氣焰也漸漸消弭,他轉過頭來,對徐行重重抱拳,深深一禮,沉聲道:
“蕭遠山在此,謝過徐掌門,從此以後,蕭某當為徐掌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蕭遠山剛剛已從喬峰口中,得知了自家兒子被千裡追殺之事,也知道喬峰是得了徐行的幫助,才能化險為夷,並最終打上少林寺,查明真相,將自己解救出來。
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有這位徐掌門在,自家孩子早就死於蔡京、左武王等人之手,他們兩父子也無相見之日。
為此,徐行哪怕是要蕭遠山把自己的頭砍下來,他也絕無怨言。
徐行隻是微微一笑,拱手道:
“老先生言重了,以我和喬兄的交情,這也不算什麼。
並且,喬兄身為丐幫總幫主,乃天下正道柱石,他能化險為夷,靠的也絕非是我一人之功。
老先生與其謝我,倒不如先謝謝這一路走來,為喬兄這個幫主流血犧牲的丐幫子弟,武林同道。”
聽到“喬幫主”三個字,蕭遠山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
畢竟,蕭遠山在這個世界的遭遇,和原著截然不同,他這三十年間,對自家兒子是一無所知,更沒有儘到半點身為父親的責任。
並且,蕭遠山聽得出徐行的潛台詞。
他徐踏法幫的不是你蕭遠山的兒子蕭峰,而是身負天下人望的丐幫總幫主喬峰。
蕭遠山頓了頓後,最終還是沒說什麼,隻是轉頭看向天絕,拱手抱拳,沉聲道:
“蕭某也要謝過神僧這三十年來的栽培,也要謝過神僧為我報此大仇。”
對待天絕,蕭遠山的感官頗為複雜。
他既是不滿這三十年囚禁,也知道是自己先做錯了事,才會被擒拿。
而且,這三十年裡,天絕對待他,平日裡除了打罵多一點,也沒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反倒還傳了他一身少林武功。
從這個角度看,天絕對他甚至還有半師的恩義。
因此哪怕是在最難堪,最無法忍受的時候,蕭遠山對天絕也提不起絲毫恨意,隻是想一死了之。
蕭遠山剛剛還知道,天絕為了清理門戶,甚至當眾將玄慈這個少林方丈淩遲處死,就連神魂也沒有放過。
如此決絕的手段,哪怕是苦大仇深如他,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不過,天絕麵對蕭遠山,反倒是有些不自在,他長長一歎,對蕭遠山雙手合十,躬身一禮。
“若非是因為少林,蕭施主本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境地,老衲所為,不過是贖罪罷了。”
蕭遠山想著這些年的遭遇,也隻是一歎,搖搖頭,不再言語,他又看向喬峰,再次一歎。
“峰兒,這些年來,苦了你了……真要說起來,你也是受我連累……”
喬峰看著自家的老父,搖頭道:
“既然父親無恙,這些事,本也不算什麼。但是此間事了之後,我還打算回到丐幫,重掌幫主之位,還請父親準許。”
蕭遠山的眉頭再次皺起。
他對丐幫也是極為熟悉,畢竟當初“神行無影”裘無意執掌丐幫之時,做得最多的,就是率丐幫子弟協助邊軍,抵禦外敵入侵。
這裡所謂的外敵,指的自然是他們遼國的契丹人,以及金國的女真人。
其實,自喬峰執掌丐幫以後,同樣沒有拋棄這個傳統,如若不然,他也不會在雁門關外遇襲。
喬峰知道老父親在想什麼,又上前一步,誠懇道:
“當初我知道自己是契丹人後,本也想放棄幫主之位,可踏法卻勸住了我,並問了我一句話。
他說,‘丐幫是天下的丐幫,莫非遼國就沒有窮人,沒有乞丐’?”
當初在酒肆中,徐行的怒罵,深深刻於喬峰的心頭,時至如今,仍是記憶猶新。
因為他從沒有見過,自己這個一向風姿卓然,沉著冷靜,好似泰山崩於前都能不變色的好友,露出如此激動的一麵。
因此,自那天之後,喬峰便不斷思考徐行這句話,並逐漸在心中下定了決心。
的確,丐幫是天下人的丐幫,不是一家一姓的丐幫,也不隻是中原的丐幫。
丐幫成立的原因,就是要讓天下都沒有乞丐,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也要讓窮人能夠聯合起來,互幫互助。
聽到這番話,蕭遠山也不禁為之動容。
他作為遼國屬珊大帳親軍教頭,非是尋常武林中人,自然有非比尋常的政治嗅覺,知道喬峰這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麼,也知道這是一條多難走的路。
可是,看了看自家兒子的堅毅麵容後,蕭遠山卻沒有說任何勸阻的話,隻是露出一個頗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支持。
蕭遠山忽然問道:
“收養你的那一戶人家,可還好嗎?這些年來,他們把你照顧得很好,咱們也該登門拜訪,答謝一番。”
喬峰聽父親這樣說,已明白了他的支持之意,重重點頭,神情激動。
哪怕是如他這樣大英雄、大豪傑,能夠得到來自父親的認可,也絕對是一件再如何開心也不為過的事。
至此,這三十年的恩怨情仇,總算是暫時畫下一個逗號,玄慈、慕容博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現在,唯一一個還能置身事外,自在逍遙的人,便隻剩那個隱身幕後,操縱這一切的左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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