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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戰僧心弦緊繃,翻身而起。
他望向窗框之外,飽提內力,渾身戰意澎湃,當即便要衝破旅舍,殺出去和來人大戰一場。
喬峰知道,這是因為連日征戰下來,戰僧心神太過敏感,才會如此躁動,伸手攔住他,沉穩道:
“來人還在三裡外,何兄弟,稍安勿躁,莫要中了圈套。”
戰僧稍一凝神,也察覺到不對,微微頷首,神情肅然。
他用餘光看了下嶽飛,嶽飛當即心領神會,往喬峰身旁湊了半步。
兩人同行過一段時光,意氣相投,又在路途中聯手應對過蔡京派來的殺手,自有非凡默契。
是以,根本不需要任何多餘的交流,戰僧隻一眼,就令嶽飛明白他的心思。
他已準備殊死一搏,為喬峰辟開生路。
嶽飛要做的,就是趁此機會,帶走喬峰。
對兩人來說,哪怕是這種性命攸關的決定,也不需要任何思考,隻在一個眼神間便可確認。
戰僧和嶽飛的眼神交流,喬峰看在眼底。
喬峰能夠成為丐幫總舵主,就是因為他雖是集萬千權勢於一身,卻仍然能處處關心部署,事事為幫眾弟子著想。
像他這樣的領袖,自然能夠明白兩人的心思。
更何況,這樣的目光和眼神,這一路上,喬峰已看過太多太多次。
每一次,對他來說,都是無比慘痛的記憶。
也正是這種撕心裂肺的殘酷痛覺,讓喬峰能夠以重傷之軀撐持到如今,還沒有徹底倒下去。
念及此處,喬峰悶哼一聲,胸口騰起燦金光焰。
戰僧還來不及阻止,這金光已籠罩其人全身,那一頭獅鬃般的狂野亂發,亦是如火焰般揚起。
喬峰呼出一口帶著濃鬱血腥味的氣息,原本已漸漸衰弱的氣勢,節節攀升,疲憊傷重的身軀,亦是重新煥發出旺盛生機。
戰僧知道,喬峰這是在強提功力,壓製傷勢。
隻是此法雖能恢複一時戰力,卻要有損根本,以喬峰如今的體魄,怕是很難頂住反噬。
他當即驚呼道:
“喬幫主,你——”
喬峰看了戰僧一眼,他的眼神與“丐幫總幫主”截然不同,瞳孔已是一片碧綠,其中既有天龍禦日的尊貴,亦有孤狼吞月的凶暴,威勢無匹。
麵對這樣一雙眼睛,縱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如戰僧、堅毅果敢如嶽飛,都立時噤若寒蟬。
喬峰站起身來,望向窗外,一字一句道:
“從雁門關外開始,為了我的事,已牽連了不少人,丐幫總舵、天機、連雲寨、風雲鏢局、神侯府……”
他的嗓音越發沉重:
“已經有很多人為我犧牲,所以,兩位兄弟不用擔心,我不會去找死。
最起碼,現在還沒有到生離死彆的時候,我還要活下去,為這些無辜死難的犧牲者報仇。”
喬峰轉過頭,看了兩人一眼,又笑著寬慰道:
“這一路上,我已用隻有我和副總幫主、以及錦衣、汙衣兩幫幫主才知道的暗語,沿途留下記號,他三人若是看見,定會率兵來援,與我彙合。”
聽到這番話,雖然明知道喬峰是在寬慰自己,但戰僧與嶽飛,都是精神一振。
他們都知道,副總幫主張三爸,錦衣幫幫主梁癲、汙衣幫幫主蔡狂皆是喬峰心腹,足可為他出生入死、赴湯蹈火,絕無背叛之虞。
若這三人當真能夠來援,他們殺出重圍的成算,定然要大大上升。
就在這時,門外又響起一陣笑聲:
“喬幫主果真是粗中有細,我就說,張天機這老叫花到底是怎麼追了上來,原來如此,嘿!”
聽到這番話,不要說是嶽飛、戰僧,就連本也不抱太多希望的喬峰,都難以抑製地露出喜色。
他這一路亡命天涯,最煎熬處,不是身上越累越多、越積越重的傷勢,而是因斷去故友消息,產生的擔憂愧疚之情。
如今乍聞張三爸竟然未死,反倒是帶隊來援,喬峰自然是情難自抑。
隻是很快,他麵上喜色便淡去,轉為深深憂慮。
因為喬峰知道,張三爸本就為自己受了重傷,縱然能勝無敵公子,也定然會使傷勢加重。
再加千裡奔襲……
果如喬峰所料,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哼,隻可惜,你惹上了六扇門,捕神、捕王兩位老前輩,已經親自帶隊,在東方十裡外,設下埋伏。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天理昭昭,這曾經殺官、公然舉起反旗的老東西,終也再難逍遙法外!”
喬峰的麵色一下子變得寒如冰鐵,原本熊熊燃燒的光焰,也驟然凝結起來,像是火光聚成的鏡麵。
縱然知道這是對方的攻心之計,可以喬峰的重情重義的脾性,如何能真個不為所動?
戰僧和嶽飛都轉頭,滿麵憂色。
頓了頓,那聲音又笑道:
“喬峰啊喬峰,你一介契丹雜胡,竟能讓這麼多中原豪傑誠心歸附,倒也真是有些本事。
若是當真讓你逃回遼國,我大宋豈能有一日安寧?”
聽到這顛倒黑白的言語,戰僧還沒說什麼,一向克己,幾乎從不展露自我情感的嶽飛已是抬起頭,有怒發衝冠之相,大喝道:
“殘民以虐,不抗外敵,隻壓內憤,像你們這樣的官兒,也配提什麼天理、什麼法網。
朝廷烏煙瘴氣,強征苛稅,百姓民不聊生,苟延殘喘,這樣的宋室,也配提什麼中原正統、胡漢之彆?!”
嶽飛年紀雖小,說起話來,卻是慷慨豪放、壯懷激烈,自有一番大無畏、大氣魄,直令喬峰和戰僧都對這小兄弟刮目相看。
就連外麵說話那人,仿佛也被他的氣勢震了一震,噎了一噎,好半晌沒能再開口。
痛痛快快地發泄了一通後,嶽飛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道:
“喬幫主,何大哥,是我衝動了。”
喬峰和戰僧對視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來,戰僧感慨道:
“我本來還覺得,你這孩子年紀不大,行事便如此沉穩,就不免少了點朝氣和衝勁,現在看來,倒是我有眼無珠,小覷你了。”
喬峰更是點頭,讚許道:
“小兄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嶽飛一路走來,與戰僧交往甚密,對這位行事豪邁,重情重義,武功更是高強的大哥頗為敬仰。
喬峰那邊更是不用多說,他幾乎已是整個大宋境內,百分之八九十少年人的偶像。
如今被這兩個,平生最為敬重之人誇獎,縱然是嶽飛,也是喜不自勝。
他嘿嘿笑了兩聲。
嶽飛雖然稍顯稚嫩,麵容卻頗為端肅,往往隻要一抿嘴、一凝眉,就會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連戰僧有時候都怵他。
可這一笑,卻笑得無比明媚,充滿了少年人的意氣,令喬、何兩人心中越發感慨。
喬峰笑完後,再次斂容正色,沉聲道:
“對方既然如此使計,必然是還沒有萬全把握拿下我等,咱們正好趁此機會突圍。
你們都是武林中難得的逸才,未來成就定然不會在我喬峰之下。
若真個事不可為,仍是以自己性命為重,誰能逃出去,誰就其餘人報仇雪恨!”
提到“報仇”二字,喬峰的語氣已沒有激動。
仿佛這兩個字已深入到他的骨髓中,乃是與生俱來之物,根深蒂固,無可動搖。
兩人被聽喬峰這樣一說,立時熱血澎湃,鬥誌昂揚。
今天是九月初六,寒露時節。
肅霜漸冷,寒生露凝,這深夜中更是淒風呼嘯,可戰僧和嶽飛心中,卻像是燃著團團火光。
兩人看向喬峰,皆是重重頷首。
此際,客舍之外,已有數百官兵漸漸包圍而來,一名長袍古袖的中年文士,騎在馬上,眺望這間荒村野店。
他正是當初在蔡京府上,第一個被嚴魂靈逼著喝了慶功酒的文張文大人。
雖然蔡京沒有明著降罪文張,但能在蔡府討生活的哪個不是人精,文張也漸漸被眾人所疏遠,在蔡府的地位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文張雖是遭到冷落,卻並不放在心上。
因為他知道,世上多是追名逐利之輩,等他有權有勢,絕不怕沒有朋友,更不怕沒有人來巴結。
——他隻是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能夠掌權的機會。
很快,這個機會就出現在文張麵前。
隻要殺了喬峰,殺了這個曾經威風八麵、威震八方、傲嘯八表的丐幫總舵主,他文張要什麼沒有?
是以,蔡京也看出文張的野心,頗為大度地將手下高手都給他調度,令他成為“圍獵”行動的總指揮。
並且許諾,隻要文張能夠功成返京,哪怕是傅宗書的位置,他蔡太師也絕不吝惜!
至於失敗如何,蔡京沒有說,文張也沒有問。
因為他們都知道,若是失敗,文張也就沒有以後可言了,還需要多說什麼?
在文張身後,八個腰側佩刀的刀客,正是昔日為方應看護法的“八大刀王”。
可哪怕是這八個威震京城,被元十三限評價為“八刀聯手,不逢敵手”的刀法巨匠,在今日這場戰事中,仍不足以執行主攻的任務。
他們甚至都不敢靠近,那個隻有真正高手,才能夠踏進的區域。
其中一人身子高瘦,披了一襲陰灰庵色長袍,肩上掛了個又老又舊又沉又重的包袱。
他的右手,就搭在左肩的包袱上,渾身散發出極度的冷意。
那是一種刺骨的陰寒。
足以令人戰誌凍結、鬥心冷卻的陰寒。
正是這股寒意,令八大刀王都不敢靠近,甚至是反要遠離。
此人自稱天下第七,第七本該是謙虛的說法,可若是加上“天下”為前綴,就給人一個最直觀的感受。
——雖非妄人,仍是狂徒。
他乃是“瘋豪”元十三限的徒弟,精擅數種自在門絕學,更有一項能夠與某件神兵結合,爆發出驚人威力的絕技。
正是憑著這手絕活,他成為蔡京手下最神秘莫測,且從無失手的殺手。
可令人心驚的是,就是這麼一個冷到骨子裡,寒到心魂裡的人,對文張竟然隱隱有些順服神色。
其餘幾大高手,本是不太服文張這個近乎空降的“總指揮”,可是眼見此情此景,對他卻又多了幾分忌憚。
最為忌憚文張之人,乃是一個玉樹臨風,身穿白袍,負手而立,眉眼飛揚,倦乏中帶著孤傲的年輕人。
因為他曾經與“天下第七”聯手,在翻龍坡辦過一次大案,深知這位“好朋友”的為人。
哪怕武功高如元十三限,權勢大如蔡京蔡元長,“天下第七”也隻會平等視之,如何會流露出這般恭順模樣?
這個年輕人,就叫做白愁飛。
另外還有兩人,雖不知道這番糾葛,卻也感受得到天下第七的寒意,以及他對文張的態度,心中警惕。
他們之中,一人乃是出自京城的“千裡神捕”單耳神僧,在六扇門論排位,隻在“捕神”、“捕王”,以及霸州第一捕頭“鐵閂門”霍木楞登之下。
就連同列“三絕名捕”的“神捕”柳激煙,論武功論資曆,都要輸給他不止一籌。
此人一身“四化大法”極為精深,功行深厚,名聲更是在場四人中,最大的一人。
另一人跟“千裡神捕”則是截然相反,完全是寂寂無名,隻知道叫做李延宗,乃是蔡京專門從左武王麾下調來的西夏高手。
此人不僅全無名氣,就連長相亦是平平無奇,著小兵打扮,混入官兵之中,就像一滴水融進了大海裡,完全是不分彼此。
就在此時,那鄉村野店轟然一震,麵向眾人的二樓外牆徹底爆碎。
一條金光燦然的身影從中殺出,裹挾萬千碎屑木塊,宛如彗星襲月,拖曳著長長的氣勁尾焰,撞向官兵群中。
七八名官兵在前攔路,他雙手一張,內力洶湧澎湃,便將七人徹底拍飛,前進丈許。
官兵們反應過來,前後左右共有十五名敵人,手持刀槍劍戟,朝他劈砍而去。
此人雖是被團團圍困,仍是可見英武豪壯的身姿。
他雙掌翻飛,立時將十五人也給硬生生拍得爆體而亡,再進兩丈!
這渾身浴血的豪壯漢子,碧眼中湧出燦然金焰,神光暴漲,直取文張。
天下第七、白愁飛、單耳神僧,以及稍慢一步的八大刀王,立即飛身衝上,各自施展出成名絕技,朝他疾襲而去。
天下第七的“仇極掌”、白愁飛的“驚神指”、單耳神僧的“四化大法”,以及八大刀王的九條刀光皆是奪路而出。
喬峰和文張之間,僅剩的三丈距離,一下被各種內力、氣勁、罡氣給充滿,風起雲湧,氣流旋轉切割,光影晃動,一片模糊。
電光石火的一刹那,隻聽一聲豪邁笑聲,隨即便是比笑聲更高亢、嘹亮的雄渾嘯聲。
長嘯扶搖直上,響徹夜空,反複回蕩。
這是聲音比虎嘯更尊貴,比牛吼更威猛,比鯨吟更浩大,立即在場所有人,都聯想到一幅畫麵。
一個龐然大物騰飛而起,帶著淋漓水汽,衝破雲煙,直上九霄,頭角崢嶸,鱗甲煥然,赫然是一頭神龍!
就像是神話傳說中的神獸,掙脫了故紙堆的束縛,真正降生世間!
在場眾人裡,無論是否曾經見過這掌法,都認出來人的武功底細。
——正是丐幫鎮派武功,降龍廿八掌。
可降龍廿八掌已算是天下武道中的陽剛極致,但哪怕是傳聞中的最高境界,比起這漢子的掌法,竟也欠缺了一種大氣魄、大氣勢。
能將這樣張揚的武功,運用得如此圓融如意,把這樣霸道的掌法,施展得如此雄渾浩瀚,天下間,自然唯有一人。
——丐幫總幫主,喬峰!
——比降龍廿八掌更強的掌法,自然便是喬峰的降龍廿八掌!
降龍掌勁一出,龍吟聲震天,燦金光焰暴漲,將一切顏色都給壓過,仿佛照亮了半邊天空!
就連暗處的嶽飛都不免為之一驚。
他雖然一向崇拜喬峰,可是自兩人相遇以來,喬峰便始終是一副傷重的虛弱模樣。
就像是一隻鱗甲褪儘、傷痕累累的垂暮老龍,雖然威勢猶在,卻也隻能蜷縮、軟弱又醜陋地蟄伏於淺灘。
可此時的喬峰,卻一掃以往的疲憊、痛苦,整個人都像是要伸展軀體,縱入無邊天穹,架著呼嘯長風,恣意酣暢地飛騰起來!
嶽飛甚至已看得目露精光。
他雖是知道,這樣的爆發不可持久,對喬峰來說亦非是好事,可還是忍不住為其人風采所折,心中更是止不住地激動,幾欲跳起來大吼。
轟然一聲!
白愁飛捂胸飛退,錦衣紛亂。
單耳神僧運轉,“四化大法”之“化氣法”,雖未受內傷,卻仍給震得倒退五步。
八大刀王結成的刀陣,更是潰不成軍。
苗家刀大成者苗八方、獨門伶仃刀的蔡小頭,刀法一剛一柔的信陽蕭家兄弟,當場便被剛猛氣勁轟至刀斷人亡!
天下第七雖也硬抗了喬峰一掌,卻並未如白愁飛、單耳神僧那般借力化力,而是不顧掌力在體內激蕩,仰天噴出一口朱紅,再次掩殺衝上。
這一衝之間,他猛然抖動肩膀,包袱一振落在掌中,這個動作甚至是比行雲流水還要行雲流水,快得不可思議。
哪怕是幸存的幾大刀王,都根本捕捉不到天下第七的具體動作。
他們隻覺得眼前一花,視線已被鋪天蓋地、洶湧澎湃的旺盛金光填滿,再也容不下任何存在。
白愁飛、單耳神僧察覺到身後傳來的銳利氣勢,臉色皆是大變,身形一閃,已在三丈開外,並且毫不停止,又一晃,再次遠去七丈。
千百道細碎閃爍的金光,從那天下第七手中包袱爆射出去,仿佛那又黃又老又破又舊的包袱,在這刹那間化成了霸臨人間的烈日。
正是天下第七的絕學、秘技、殺招:
千個太陽在手中!
這是天下第七將畢生所學歸納、彙總而成的一種劍法,以勢為先、大勢所趨、勢不可擋的劍法,故名為“勢劍”。
隻要被他占住大勢,對手遲早都是劍下亡魂,劍隻是形式,勢才是主體。
可“千個太陽在手中”卻又並非是單純的劍法,還結合了元十三限所傳的“自在門心法”。
“自在門心法”能夠將人的情緒,提煉為種種真實不虛的力量,感情越是充沛,能夠發揮出來的力量就越是強悍。
正如元十三限最擅長的武功,便是“忍辱神功”,以及“仇極掌”、“恨極拳”。
這是因為他這一生都被諸葛正我所壓製,因心高氣傲、不可一世,而感覺無比屈辱,從而“忍辱”,再“仇極”、“恨極”。
後來,元十三限將“仇極掌”、“恨極拳”傳給天下第七,就是因為他看出來,這是一個胸有大誌,不甘人下,對位置比自己更高者,都滿懷仇恨的人。
這種人成不了正道,反倒是在邪道、魔道中,能夠大奸大惡,從而大成大就。
他要成為大奸大惡,自然就要踩著世間最正大光明、最大仁大義的人上位。
——喬峰,無疑就是這樣的人。
天下第七如今正是把自己對喬峰這個真正太陽的“仇極”、“恨極”,儘數用“勢劍”發揮出來,並且結合了他身上那件看似包袱,實則威能無窮的神兵之能,才得以施展出這前所未有的“千個太陽在手中”!
天下第七出手之前,就已占據冥冥中的“大勢”,這大勢不是來源於他自己的武功,而是來源於蔡京的權力。
是蔡京的權力令喬峰落到如此境地,也是蔡京的權力,令天下第七在明顯弱於喬峰的情況下,仍舊能夠占據大勢,並且能夠以勢壓人!
他並不因此感到羞愧,反倒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快感。
這光芒太耀眼、太刺目、也太逼人,好似太陽真正降臨,爆炸聲連綿不絕,直將喬峰周身一丈之地都給徹底籠罩。
可這光芒卻並不灼熱、更不熾烈,在就連本該輝煌燦爛的金光,在天下第七手中,都顯得那麼冰冷森寒,像是從無數血肉屍骨中培植、榨取出來的黃金。
無與倫比的光芒衝天而起,照亮了喬峰身後的破屋,以及他一路殺來的血路,更是令這始終屹立不倒的英武漢子,仿若天神一般,威風凜凜。
喬峰當然能夠感受得到,天下第七心中湧動的快感和成就感,還有他對自己的仇恨。
可論仇恨,如今的喬峰,絕對百倍、千倍、甚至萬倍於天下第七!
他不是為自己落難而仇恨,而是無數為自己奮戰,甚至是犧牲的同道仇恨,更是為丐幫中無數顛沛流離、家破人亡,不得不淪為乞丐的兄弟仇恨!
喬峰在這雖短暫卻慘烈的逃亡路途中,用自己的親身經曆,徹底體會到,為何這個世道會糜爛成這個模樣,為何自己的丐幫會如此壯大。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國家,從根子上就已經腐爛了,壞透了!
這樣的仇恨,是天下第七這種自私自利之人,絕對無法體會、感受的。
試問,用這種仇恨推動的“降龍廿八掌”,天下第七的冰冷太陽,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又如何能夠抵擋,如何能夠抵擋了?!
森然金光中,再次亮起一抹輝煌、熾盛、燦然的金,這不隻是金光,而是一團明亮的金焰。
又聽一聲驚爆,天下第七手中的黃色包袱當即炸裂,文張目眥欲裂,驚呼一聲:
“我兒!”
眾高手這才明白過來,天下第七這個神秘高手,之所以對文張如此恭順,原是因為此人根本就是文張的親生兒子!
這性子深沉的文士當即飛身而起,以充沛剛猛、生生不息的正宗少林內力,催動“東海水雲袖功”,想要接住天下第七的身子。
可就在此時,他耳畔響起一個如火焰般燃燒的聲音:
“天下間,難道就隻有你有兒子?!”
伴隨這個聲音,一道蚯蚓般的劍光,在黑夜中一閃即逝。
文張雖是及時轉過頭,施展出少林秘傳的“大韋陀杵”仍是被削斷一截手臂。
他雖傷卻不亂,伸出尚且完好的左臂,就想要以“大金剛拳”功力,跟來者互換一擊,卻被一杆從地底刺出的大鐵槍,從上到下地穿了個通透。
文張身死之際,半空中的天下第七,亦是整個人都爆碎開來,四分五裂,血雨並肉糜到處潑灑。
喬峰在看到嶽飛和戰僧相互配合,一舉擊殺文張後,也鬆了口氣。
這便是他們在戰前便定下的策略,擒賊先擒王。
喬峰已經看出來,這些人之中,幾乎個個都是彆有心思,隻因有這個中年文士在,才能勉強整合為一。
所以,他立時將文張選為主要擊殺對象,並且孤身闖出旅舍,令戰僧和嶽飛,暗中打出一個地道,趁戰局紛亂之際,一舉殺出,將文張就地格殺。
以文張的深沉城府,又有一眾高手護衛,自不會輕易露出破綻,這個計劃要實施起來,本是困難重重。
其實三人都已做好準備,若是無法一舉成功,便在驚擾敵陣後,再次退走。
可他們沒有料中兩點:
一:
天下第七這個向來不擇手段,一擊不中則遠遁千裡的陰沉殺手,此時竟然會如此悍勇,硬受一擊降龍掌力,也要截住喬峰去路。
二:
他們沒有想到,天下第七竟然是文張的兒子,眼見天下第七有難,本該是最難攻克的文張,竟然心神震動,露出這般大的破綻。
是以,戰僧、嶽飛當即抓住機會,一舉完成任務。
喬峰心中喜悅之下,心弦也不免鬆了一鬆。
他本就身受重傷,剛剛打退白愁飛等人的降龍神掌,已是勉力而為,打死天下第七那一掌,更是強催而成,令傷勢越發沉重。
可見就是這一鬆的功夫,一隻手從暗處,悄無聲息地點了過來。
這隻手的動作極其輕柔,手指也極其纖長,就像是豆蔻少女在外踏春,路遇一朵嬌嫩小花,心頭欣喜,便想要將之摘下,帶回家中珍藏。
喬峰立時感覺到不對,心頭一驚。
他本就是身經百戰之輩,近來又接連遭遇硬戰、苦戰、血戰,敏銳性非是一般高手所能比擬,雖不知這攻勢從何而來,也及時做出反應。
隻見這魁梧漢子身形一團,整個人就像是縮成一個肉球,滾落在地,滾了三四圈,才重新顯出喬峰的形貌。
所謂神龍,大可興雲吐霧,小亦能隱介藏形,喬峰早已將這股神龍變化的精髓,練到了骨子裡、刻進了神魂中。
哪怕猝然遇襲,他也能反應過來。
就連暗中偷襲他那人,也想不到以喬峰的身份地位,竟然能夠用出這般沒有風度的身法,指法當即落空。
就在喬峰剛剛站立的地方,一縷指風拂過,帶著淒然寒意,將地層打出一個圓孔,深不見底。
可喬峰雖是避開了這一指,終究是舊力已去,新力未生,那人已如影隨形般襲來。
就像是喬峰前世仇人的幽魂,要和這位大仇人糾纏生生世世,不到地獄不罷休。
直到此際,喬峰才看清楚那人的形貌,眉眼平凡、相貌平凡、身材平凡,一切都是那麼平平無奇,就像是軍營中隨處可見的小兵。
喬峰在北方戰場上,協助宋軍之時,已經見過太多這種人物,對這種氣質極為熟悉。
可他從來沒有想到,又哪一個小兵,能夠擁有這般強悍的功力,以及如此高明的武功。
喬峰曾在少林學藝,自然認得出來,剛剛那一招正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拈花指”。
可就算是少林玄字輩高僧中的傑出人物,也沒有幾人能在拈花指上,有如此深厚的造詣。
喬峰的身形剛剛複原,才向後退出一步,那人又是一掌拍了下來。
這次不再是少林拈花指,而是武當陰柔綿掌。
這門掌法本是旨在以陰勁疊加於一處,層層累積,不斷朝敵人臟腑滲去,殺人於無形。
可是這小兵打扮的神秘高手,竟然將這掌法,施展出一種洶湧澎湃的陽剛之力,掌勁重重疊疊,罩向喬峰全身。
他也知道,喬峰雖是傷勢沉重,可失了先機的情況下,想要打死這位韌性驚人的總幫主,仍是十分困難。
是以便用這門陰柔綿掌出擊,旨在加重其人傷勢,為接下來的圍攻做鋪墊。
喬峰雖也明白他的打算,可危急關頭,已不能不拚。
他須發再次轉為燦金,右掌抬起,跟這人對了一掌,悶哼一聲,嘴角滲出些許朱紅,霎時蒸發成血霧。
那人雖是傷得比喬峰更重,就連手臂都已骨折挫斷,卻知道戰略已然成功:
其實想要做出這個判斷十分簡單:
以喬峰的功力,猝然受擊之下,竟然沒能打死自己,隻是打斷了一條手,顯然是傷勢沉重。
這人欣喜之下剛想撤走,就見喬峰那雙碧綠瞳孔中,掠過一抹厲芒,渾身氣勢更平添一份暴戾恣睢。
此時的喬峰,不像是至尊至貴的神龍,倒像是吞月的天狼!
他的右掌猛然變化手型,五指大張成爪,一把抓住此人手腕,再猛地向後一扯。
隻聽嘶拉一聲,兩人身影乍合乍分,血灑長空。
這神秘高手的踉踉蹌蹌地倒退,滿臉痛苦神色,左手捂住右肩,血流不止。
再見喬峰,雖也是倒退數步,麵色慘白,可手中卻拽著一條齊根而斷,白骨裸露的臂膀。
——剛剛那一招之間,這神秘高手就已被喬峰扯斷了右臂!
就這一耽擱,白愁飛和單耳神僧已撲殺而上,戰僧也拔出自己那如蚯蚓般蜿蜒的曲劍,邁著蚯蚓般蜿蜒的步伐,橫劍攔在兩人身前。
嶽飛也一手朝著大鐵槍,奔襲而來,拎起喬峰便朝外麵竄逃而去。
那神秘高手雖然斷臂,卻依舊不依不饒,施展輕功,緊追嶽飛不放,他用一種無比陰狠的目光,注視兩人的背影,慘聲高呼道:
“喬峰,你的命,我李延宗今日必要取之!”
嶽飛聽出那人言語中的怨毒,心中一驚一涼,已意識到這是個不可多得的大高手,也不敢回頭,隻顧悶頭向前逃竄。
喬峰則是在他背後,身形顛簸,不斷嘔出血來,嶽飛甚至能夠感受得到,那血液令衣袍濡濕,緊貼自己肩膀的溫熱觸感。
喬峰一邊咳血,一邊斷斷續續地道:
“小、小兄弟,放下我,你先走,我、我還能再戰……”
嶽飛完全能夠感受到,背上那具軀體的每一次顫動,自然知道喬峰如今的狀況,根本就不理他,隻顧向前。
他不知道跑出去多遠,前方已有一片密林。
那李延宗顯然已適應了斷臂的痛苦,身法越發迅速,眼見著便要逼近。
就在這時,林中響起一聲沉悶虎嘯,以及一個比老虎更具威勢的嗓音:
“小兄弟,帶喬幫主走!”
嶽飛熟悉這種說話方式,他也曾在戰僧和喬峰身上,都領略過這樣的威勢,那是一種值得任何人信任的男子氣概。
嶽飛此時已沒有氣力浪費,他甚至沒有抬頭去看那人的樣貌,便從那無比寬厚的身子旁衝了過去。
隻是擦肩而過之時,他聞到了一股無比濃烈的血腥氣,顯然,此人亦是身負重傷。
跑出去五六丈後,嶽飛聽到李延宗的淒厲嘯聲,以及一陣豪邁慷慨的笑聲:
“沈虎禪,你找死!”
“誰找死,倒也難說得很!”
原來是他,七大寇之首,沈虎禪!
嶽飛一想到來援之人竟然是他,原本冰冷沉重的胸膛中,再次湧現出力量。
可就在此時,遠處又響起一個雖然蒼老,卻無比雄勁聲音:
“沈虎禪,遇上我葉雲滅,是你的不幸!”
“沈虎禪,你這頭老虎,今天是插翅難逃!”
月光下,沈虎禪橫刀而立,看著身前斷臂的李延宗,一個老人,一個缺了根手指的中年頭陀,以及一個身形矮小,目光精悍的和尚。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
“神油爺爺、多指頭陀,還有這位……”
看著那人,沈虎禪的目光也肅然了起來,語氣更是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五台山一脈當代尊主,神山上人,他們兩人倒也罷了,沒想到,以你之尊,竟然也為蔡京所用?”
五台山一脈,以前雖是小門小戶,可本代竟然一次性出了四大高手,當即便一躍而成武林中的巍巍大宗。
其中三人,便是天下六大高手中的“多指橫刀七發”,多指頭陀,“橫刀立馬”顧佛影,“紅袍百袋”七發大師。
可世所公認,五台山最強者,還是這位身為宗主的神山上人。
神山上人微微一笑,冠冕堂皇道:
“丐幫徐長老乃我師兄,如今丐幫中竟然出了遼國細作,我自當為師兄除此禍害。”
沈虎禪隻一見神山上人這般言語,就知道今日之事絕難善了。
若是尋常,縱使眼前四人聯手,沈虎禪也是絲毫無懼,可如今他衝破重重阻礙,千裡奔襲來此,一身功力已是大打折扣。
若要拚死一戰,隻怕……
心知已要決一死戰,沈虎禪心中也無絲毫畏懼之心,手中阿難刀斜指,麵色坦然。
見他這副形貌,神山上人又笑道:
“沈虎禪,你以為,攔阻我們四人,那小子就能帶著喬峰這遼國細作逃走嗎?”
葉雲滅也冷笑道:
“喬峰若是落到我等手中,還能留個全屍,若是讓林子那幾位得手,嘿。”
沈虎禪麵色一動,他剛剛正是從林中掠行而來,卻未感受到任何活物。
這隻證明一件事:
——林中正等待著喬峰的高手,一定是無比恐怖的人物!
沈虎禪麵色震動間,神山上人等幾人已同時出手,朝這頭傷重的老虎殺去!
就在林外展開殊死搏殺之時,嶽飛已背著喬峰,以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衝進了林中,走出數百步,重重林葉間,已隱約可見一處深潭。
潭水空明,倒映中天月盤,氤氳出一股寧靜、祥和的氣氛,嶽飛置身其中,隻覺得剛剛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都在這刹那間遠去。
可喬峰卻猛然抬起頭,一發力,從嶽飛身上猛然掙脫下來,並伸出粗壯臂膀,將這少年人護在自己背後。
密林中,有人歎息道:
“好個敏銳的總幫主。”
伴隨聲音,一個無比俊秀的年輕人,手持一根青竹竿,緩緩從潭底升起。
又有一個老年人,從右側林中走出,還有個中年人,從左邊林中踱步而來。
喬峰看著他們,眼睛眯起:
“老中青?”
年輕人緩緩頷首,輕聲道:
“還有四大凶徒。”
隨著年輕人的聲音,四個形貌各異的人,也緩緩走出來。
三男一女,其中一個氣勢最盛,最光明正大的昂藏漢子看著喬峰,目中掠過一抹痛苦神色:
“喬幫主,對不住了。”
這人正是與喬峰並稱為“武林三大酒豪”,號稱“神手大劈棺”的燕趙。
俊秀年輕人看向喬峰,又道:
“常山九幽神君,亦已親至。”
提起這個名字時,在場的其餘六位高手,雖然皆是功行深厚之輩,卻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他們更是能夠察覺得到,隨著年輕人的聲音,有一抹陰冷寒氣從黑暗中冒了出來。
這寒氣不像天下第七那般銳利,更像是讓人感覺自己置身於亂葬崗中,周身怨氣衝天,冤魂繚繞,仿佛要被無形鬼爪拖到九幽地獄中去。
哪怕六人同時在暗中,將功力催逼到極限,想要在迎戰喬峰前,先找出這股寒氣的來處,卻依舊是一無所獲。
暗中潛伏的九幽神君仿佛被他們的舉動逗笑了,特意發出了一聲帶著嘲弄與譏諷的冷笑。
可就連這笑聲,都像是來自於四麵八方,絲毫尋不得源頭。
那俊秀青年,也即是“老中青”三人中的青梅竹,再次看向喬峰,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忍與惋惜,長歎道:
“喬峰,你的強援,都已給我們派人攔截在路上,張天機更是深陷‘捕王’、‘捕神’的合圍。
就連那位新任逍遙派掌門,我們也為他準備了一份大禮,這一次,你是在劫難逃。
以你之尊,若是束手就擒,我們仍能保你一世榮華富貴。”
喬峰哪怕不用眼睛去看,隻用靈覺感受林中眾人的氣機,都知道此戰的凶險。
哪怕以喬峰的鬥誌、韌性,都不得不承認,他已落入十死無生的境地,看不到一絲活命的機會。
可那又如何?!
喬峰一把扯開身上衣衫,露出傷痕累累的健壯軀體,這也還是嶽飛第一次見到,喬峰身上竟然有這樣多的傷。
可那傷痕,並不讓人感到慘烈,反倒是讓人奮然。
因為哪怕是這些傷痕,都未曾將這個男人打垮,他仍舊是不改姿態、甚至是更增勇烈地活了下來!
喬峰深吸一口氣,血如灼熱岩漿般奔湧全身,沸騰得像是要燃燒,他目光睥睨,傲視在場眾人,豪笑道:
“爾等鼠輩,縱使齊上,我喬峰何懼!”
就在這時,又聽一個無比清朗的聲音,從林外傳來。
“喬兄,好氣魄!”
在場眾人都是高手,自然感覺得出來,這聲音說到“喬”字時,尚在三裡開外。
等念到“魄”字時,這聲音的主人已衝到林子正中。
月光一黯,人影一晃,一名青衫客已落到喬峰身前,與他並肩而立。
這青衣人在月光映照下,顯得無比空靈,衣袂飄揚,大袖鼓蕩,仿佛乘風剛落凡塵,渾身氤氳出濃鬱仙氣。
他看了看喬峰,意態閒寧,隨手拋出去一物,微笑道:
“看來,我來得還不算太遲。”
眾人定睛一看,卻見那東西是一截通體瑩白如玉的劍刃。
他們都是見多識廣的成名人物,自然認得出來,這柄劍分明是劉獨峰珍愛的至寶:
白水劍!
如今白水劍折,捕神呢,捕王呢?
眾人念及此處,看向那青衣年輕人的目光,便止不住地驚駭。
他又望向青梅竹,微微一笑,道:
“蔡元長倒是講究,知道我逍遙派剛重開山門,正是百廢待興之時,還送了大禮。
就是不知,到底是什麼禮?”
這一句話,立時令眾人明白來者的身份,竟然是那位武林中風頭正盛的逍遙派掌門,無法無天的徐行徐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