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魑魅魍魎食香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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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終於鬆口。

陳玉樓自然不會遲疑,當即答應下來。

要知道。

這種機會可不是輕易能夠得到。

即便當日在佤寨。

他也隻是趁著魔巴西古占卜時,偷偷窺探了一眼降臨龍摩爺的大鬼。

畢竟,作為魔巴,他們不過是侍奉神明的仆人,又豈敢對神有所不敬?

但也就是那一次。

讓他對這些‘神明’產生了極為濃鬱的興趣。

與佤族相似。

突厥的薩滿,其實也是另外一種鬼神信仰。

隻不過。

前者直呼大鬼。

突厥部卻是以薩滿神為名。

而作為原始宗教,薩滿神存在的曆史極為漫長,幾乎可以溯源到上古部落時代。

教徒存在的範圍也極廣。

遍布了整個通古斯語係。

不僅滿、維、突厥,還有錫伯、赫哲、鄂倫春,達斡爾、哈薩等十多個少數種族,都是薩滿信徒。

在他們的觀念裡,萬物有靈。

無論日月星辰、山川河澤還是風雨雷電,皆有靈性,是超脫人和自然之上的神靈。

不過,對於至高之神的認同,各族卻是互有不同。

如蒙、滿、達斡爾等族,他們認為天神騰格裡,淩駕於諸神之上。

而阿枝牙他們所在的突厥部。

在薩滿諸神中,卻以火神為尊。

對他們而言,若不是火神賜與,他們還在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火光衝破黑暗,才能不受野物侵襲、疾病纏身。

所以。

每一次開壇。

他們都會先行祭司火神。

這一點,從他們身上的刺青也能窺見一斑。

那是一道火焰的圖騰。

寨子裡男女老少,幾乎每個人身上都能見到。

除此外,之前經過的那座祭壇,也是以火神為主,落於諸神正中,最關鍵的是,除卻火神,其餘神明並無特定法相。

就如長生天。

無形無狀無身無質。

“既然如此,隨我來吧。”

見狀,阿枝牙點點頭。

起身拿起一旁的彩衣以及法鼓,朝幾人招呼了聲。

“走,道兄,看看去。”

看他似乎準備前往外邊祭壇,陳玉樓當即跟上。

城寨天地人三分,眼下他們所處,乃是祭奉薩滿神的天界,平時隻有他一人住在此處,其餘族人沒有允許的話,不能輕易靠近。

烏娜也是快步跟上。

並未覺得有什麼異樣。

隻有兀托,眉頭微皺,若隻是尋常拜祭他並不會說什麼。

但明見火神。

縱是寨子裡的族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次。

他們還是異教徒……

不過,既然阿枝牙都同意,應當不會出事吧?

沉吟片刻,兀托暗暗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不多時。

祭壇之外。

阿枝牙已經準備結束。

一身七彩法衣,頭戴惡鬼麵具,手中緊握法鼓。

“咚——”

終於。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一道沉重的鼓聲猛然響起,咚的朝四周傳蕩開去。

咚咚咚——

緊隨而至的,是一陣陣更為急促,如同雨點般的鼓聲。

看似雜亂無章。

但凝神仔細去聽的話,就會發現,每一道鼓聲都恰到好處,或沉悶、或激昂,有如疾風驟雨,又似山鬼咆哮。

密集的鼓聲,漸漸形成一股難以言喻的節奏感。

落在耳中。

詭譎、神異,難以名狀。

同時。

陳玉樓敏銳的察覺到,以祭壇為中,四周夜色中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一縷縷細微的薄霧。

祭壇外的阿枝牙,神色愈發癲狂。

鼓聲如雨。

口中念念有詞。

烏娜和兀托兩人已經前後跪在了地上,臉上滿是崇敬和狂熱。

見此情形。

陳玉樓和鷓鴣哨不由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各自臉上看到了一絲凝重,眼下,他們哪裡還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而且。

這一幕何其熟悉?

湘西儺戲?

佤寨引鬼!

幾乎如出一轍。

兩人目光在夜色中無形交彙,鷓鴣哨點了點頭,隨後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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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所站的位置,與陳玉樓剛好形成掎角之勢。

進可攻、退可守。

兩人都是老江湖了,多年經驗告訴他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萬一生變。

至少也能有所準備。

而陳玉樓則是負手站在幾人身後,看似一臉平靜,實則神識早已經放開,四周天地間,哪怕再過細微的變化都無法逃過他的察覺。

“嗡——”

終於。

隨著阿枝牙口中晦澀難懂的咒語慢慢歸於平靜。

不再如之前那般急躁雜亂,含糊不清。

已經徹底將四周籠罩的霧氣中,一道微不可聞的詭聲忽然響起,聽上去……就像是雪夜林間的老馬打了個噴嚏。

又像半夜醒來的老人,坐在床邊,窸窸窣窣的披衣起夜。

聲音小的可憐。

在呼嘯的寒風中幾乎不可見。

陳玉樓那雙深邃平靜的眸子深處,卻是頭一次泛起了一抹漣漪。

他抬了抬頭。

動作輕緩且自然。

似乎隻是站的久了換個姿勢。

就連鷓鴣哨都沒察覺到任何不對。

但……

此刻在他視線中,一雙真目卻能洞穿重重霧氣,看見那團幽暗的黑影。

那道黑影無形無質,憑空而顯,仿佛是從虛空中鑽出。

在霧氣中漂了一陣。

仿佛被底下的法鼓聲吸引,隻見它身形一閃,下一刻,黑影被無限拉長,猶如一縷黑煙,從上往下,湊向祭壇。

明明無形無質。

但落在陳玉樓眼中,此刻的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條蚰蜒,或者蛇蟲一類的東西,正湊長腦袋張開嘴巴,在拚命吞食著祭壇上的香火。

沒錯。

就是香火。

突厥人祭祀薩滿神時,也會用一種紅泥搓成香一樣的東西,點燃後能夠燃上幾天甚至半個月的時間。

第一次來祭壇時,陳玉樓就察覺到了。

泥香燒起來,有種難以形容的古怪味道,所以他特地問了一嘴,聽頗黎解釋過,他才知道。

所謂的紅泥。

竟然是用神木木屑混合野獸血水凝結而成。

也難怪,他從那股味道裡,感受到了一股濃鬱的死氣。

隻不過當日初來乍到。

又涉及突厥族的信仰。

他也不好開口詢問。

還是事後閒聊時,故作驚奇,隨口問了下。

昆侖神木蘊藏生機,而野獸血肉中富含精氣,二者融合,分明就是山精野怪、妖魔陰鬼最為鐘愛的香火。

“所以……”

“也不過邪靈罷了。”

所謂的火神、大鬼、大黑天擊雷山,哪是什麼神明,連妖魔都算不上,畢竟它們連身形都沒有,隻是一團浮遊的陰靈。

隨著祭壇上殘存的香火,被那團黑影一一吞食。

它似乎頗為滿足。

拖著身形,一頭鑽入‘火神’的雕像當中。

嘩啦——

刹那間。

兩道火光自雙眼中燃起。

透過霧氣望去,就如兩盞漂浮的燈盞。

同時,一股熾烈恐怖的氣息,無邊無際的擴散,將祭壇四方瞬間籠罩。

還在敲著法鼓的阿枝牙,感受著那股熟悉的氣息,整個人一下跪倒在地上,一張臉上滿是狂熱。

火神……降臨了!

自九歲那年,他跟著長輩在祭天儀式上,第一次感受到火神的氣息,他便被選為了族中巫師種子。

在上一代巫師身邊,學習法咒、請神以及各種祭祀流程。

而這大半輩子裡,作為薩滿神明信徒,他對這道氣息再熟悉不過。

熾烈如火。

降臨的刹那,讓人恍如置身於岩漿火海當中。

所以,當日見到陳玉樓第一麵時,他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那個年輕人身上竟然留有一絲類似火神的氣息。

雖然最後也沒弄清楚真相。

但阿枝牙認為,那或許就是火神的旨意。

不然,今日陳玉樓如此冒昧之舉,他也不會同意。

“火神……”

“是神降臨了!”

早早跪在地上的兀托和烏娜,此刻更是激動不已,埋頭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生怕會因此觸怒火神。

至於最後方的鷓鴣哨。

築基成功後,他泥丸宮中也已經煉化出一縷神識。

此刻正借著神識,小心翼翼的窺探。

隻不過,在他視線中,隻能隱隱看到一團模糊,恐怖的威壓,讓人窒息,尤其是那雙猩紅如火的眼睛,更是令人不安。

“這就是火神?”

鷓鴣哨行走江湖多年。

因為尋珠,四處倒鬥,幾乎常年在深山老林中穿行。

妖煞邪物見過不少。

但這等神明,卻是第一次。

此刻窺探著那道黑影,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但更讓他不可思議的是。

從那股氣息中,竟是感覺不到半點神明的浩蕩正氣,反而透著一股子的邪異、陰煞,似乎……那根本不是火神,而是一縷邪氣。

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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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念頭才起。

就被他給強行壓了下去。

甚至能夠聽到胸口下傳來的咚咚巨響。

神明者,不見不聞。

萬一被識透,到時候惹下大禍,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承受得住。

畢竟,阿枝牙前輩在念咒引神之前就已經特地說過,而這世上,或許再沒有人比他們紮格拉瑪一族跟懂得這種痛苦。

神之詛咒,千百年時間都無法破解。

就在他失神間,一道隱晦的目光驟然望了過來,鷓鴣哨心頭一震,下意識避開目光,耳邊仿佛有無數道聲音在齊聲喃喃。

是它!

自己的窺探被發現了。

鷓鴣哨暗暗咽了下口水,低垂著的臉上寫滿了不安。

若隻是自己,他倒是無所謂。

但要是因為他貿然之舉,為陳玉樓,為整個突厥部帶來天大的災禍,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無形的重壓,如同山崩一般籠罩而下。

好在,那股讓人窒息的壓迫感,並未持續太久,很快便消散一空。

陰森詭異的目光,也隨之收回。

感受到這一幕,鷓鴣哨緊繃著的心神,這才稍稍鬆了一線。

好歹沒因此生禍。

微微抬了抬眸,餘光裡,那兩道燈盞般的火光,一瞬間消失不見,原本籠罩四周的霧氣,也如退潮一般迅速散去。

跪在地上的阿枝牙三人。

則是不斷說著什麼。

按照鷓鴣哨猜測,應該無外乎就是恭送火神一類。

但這種情形下,他也不能開口,隻能強忍著心中好奇,目光追隨著那些霧氣,一直消失在夜色當中。

“呼——”

直到詭異的氣息,徹底煙消雲散。

再察覺不到半點後。

猶如一尊石像般跪在地上的阿枝牙,才終於有了一點動靜,夠摟著的身形,緩緩挺直,然後撐著地麵起身。

“起來吧。”

“火神回歸天界了。”

阿枝牙並未休息,而是走到祭壇外,從石台下取出兩隻通體泛紅,足有手臂長的泥香,用火石點燃,一臉恭敬的插在香爐裡。

聞言。

兀托和烏娜這才相繼起身。

但就算如此,兩人身上卻不見半點隨意,甚至比起之前更為狂熱。

目睹火神降臨。

這是多大的幸事,幾百年來有如此運氣的人,部族裡怕是連一手之數都沒有。

尤其是兀托,之前還擔心會不會觸怒火神。

如今相安無事。

他懸著的心也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裡。

“陳兄弟,如何?”

等插香拜祭過後。

阿枝牙這才回頭看向陳玉樓。

後者似乎還在失神,聽到這話才恍然醒悟,迎著那雙崇敬熾熱的目光,他隻是點了點頭。

“多謝前輩,圓了陳某心意。”

“客氣了,這一路上,烏娜也多虧你們照顧。”

阿枝牙擺擺手。

與女兒之間的關係融冰後,如今的他,再沒有往日的執拗、孤僻以及極端,語氣都溫和了不少。

說完,更是一臉寵溺的看向旁邊的烏娜。

“烏娜,篝火宴還沒結束,你帶兩位兄弟過去。”

“我們突厥部可沒有冷落客人的道理。”

聞言,兀托也是笑道,“對,烏娜,替我們兩個老頭子好好招待客人。”

“是,族長、阿塔。”

烏娜自然不會拒絕。

而且她知道,阿塔既然讓她送客,肯定是有事情要和族長商量。

“陳掌櫃、楊魁首,這邊請。”

走近兩人身外。

烏娜眸光如水,落落大方的道。

即便是麵對陳玉樓,也再沒有了之前在古城時的羞赧。

這一路返程,她已經想明白,就算自己真的堅持,也不過是重走一次父母的老路。

作為巫師,她這輩子就注定了不能與普通族人一樣,去嫁為人妻,相夫教子。

“好。”

感受著她眸光中的平靜。

陳玉樓知道她已經放下,心中不由暗暗感慨了聲。

他何嘗不是如此。

以他的身份、家世,為人長相,不客氣的說,隻要他同意,妻妾成群並不是什麼奇怪出格的事。

但他誌在長生。

暫時還真顧不上兒女情長。

跟在烏娜身後。

一行三人往寨子外走去。

前方黑夜中,火光衝天,歡呼熱鬨聲不絕於耳。

“陳兄?”

鷓鴣哨卻有些恍然,壓低聲音詢問了一句。

聽出他話裡深意的陳玉樓。

卻隻是搖頭一笑。

“不著急,晚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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